作者:桑家静
席上有炭炉煴暖着的清酒,酒香四溢,白雾清熏,还摆着各类精致小食,以妩媚的花蕊点缀,席旁则摆着一把琴,琴侧香鼎紫意雾绕袅袅。
而此时,公子沧月则坐于琴前,撩琴轻拨,那时不时响起的清音,幽泉自山涧叮当流出,尘缘中琴声,月皎波澄,神怡心旷之际,耳边一阵微风忽起伏,如远处传来缕缕琴声,悠悠扬扬,一种情韵却令人回肠荡气。
倒想不到,他的琴音亦可称技。
一曲之罢,公子沧月悠悠抬眸,那一刻,他眼中有一种很深刻亦很令人心惊的神色,就像一个深色漩涡,不断地吸入。
陈白起一怔,只觉不该看的,只是眼睛已被他牢牢吸附住了,却是难以移开。
“白起较往日,倒是迟顿了许多。”他启唇,声音清清冷冷的,似雪,又似梅,扑着香,带着寒,却令人迷恋这幻听。
陈白起眨了一下眼,那扑扇一下的睫毛,像某种毛绒绒动物的毛,倒是令公子沧月心中一软。
“还不来坐下?”他斜睇着她,眼中的笑意一转即逝,便朝她招手。
陈白起这才反应过来,他是指她兀自站着,光顾减听琴音,忘记找坐了。
她失语一笑,得他取笑,便朝他的方向走去,面上虽从容而镇定,只是内心的脚步微稍有些踌躇。
她心底谓叹,总觉得,她若是这样毫不犹豫地靠近他,会不会很快就会被这种“糖衣炮弹”“风雅美骨”给彻底攻陷。
入席坐下之后,虽说露天敞风,但意外这位置并不觉得寒冷,反而有一阵暖意包裹着舒适。
她眼光瞥移向桌几上的那一炉被炭火煴得发烫的酒壶,这酒壶乃铜制,底下被烧得通红,壶盖处阵阵熏香的酒意则喷雾般飘洒四周,令这香冷的空气暖馨了许多,不一会儿,沧月公子放下琴,亦过来入席。
她便欲伸手取酒壶弯耳把斟酒,却被另一只修长玉白的手先一步夺了去。
陈白起定了定,抬眸看去。
这手倒是长得好,养尊处忧,堪称手中国色。
“今日所有事,你毋须动手。”公子沧月感受到她的目光,便淡淡道。
陈白起笑了笑,便垂落视线,但见他拿出一块干净的麻皮帕子握在弯耳把上,将热得咕噜直叫的酒壶提起,将热酒先后倒入她与他面前的青铜爵中,她因低着眼,一时爵中一股香甜的雾意便朦胧熏热了她的眼睛。
陈白起到底是从人人讲求平等的现代而来之人,虽知由公子沧月来侍候她此举不可为,被人知道定是一项尊卑不分的罪名,但到底还是没有土生土长之姑子面对此景的唯唯诺诺,惶恐不安。
“公子,今日是否有什么喜事?”陈白起含笑而问。
公子沧月喜欢看陈白起笑,哪怕很多时候她的笑只是形式上的表情,但偶尔露出的一丝真心笑容,亦能够让他珍藏许多。
他想,这或许便是真的将她放在心上了吧。
他示意她举爵,面色亦因此景此人,而酥软柔和许多:“哦,何以看出?”
“这暖席闲逸,饮酒弄琴,便可见心情十分顺畅,若抑郁者,可弹不出那般高山流水的琴音。”陈白起笑着举起爵,与他对饮。
她淡抿了一口,此酒倒是比较清淡,还夹带着一股清甜的果香,想来是怕她不胜酒意,故意挑的一款适合她的酒吧。
公子沧月若有所悟道:“如此说来,的确有一件喜事。”
陈白起脸上的笑一顿,不知为何,一听他说喜事,突然便想起不久之前孙鞅跟她说的,他与那齐国的西华公主联姻之事,便意明不明地浅笑了一下。
“如此,那得恭喜公子了。”
公子沧月不经意听出她话中的意有所指,略感狐疑,他道:“白起,知道是何事?”
莫非她知道了?
陈白起心底冷晒,这件楚国上下都快知道的事情,他倒是还要对她卖起关子来。
见陈白起缄默,公子沧月倒是没有继续追问,他换了一个话题,道:“白起,你为楚国数次立下了大功,如今该有功之臣都得到应有的赏赐,只有你身份特殊,不便明着嘉奖,可你若想有什么奖励,即可与我讲。”
陈白起一听这话,心忖,这次赴宴莫非是赴的是功臣宴?
她抬眸,一双乌黑杏眸半掩,似有无尽的神秘隐藏其中,如夜色星空,她小心翼翼道:“什么样的奖励都可?”
“自然。”公子沧月手中有一下无一下地摆弄着的青铜爵,眼睛却一定盯着她。
陈白起弯起唇角,举爵抵唇,却顿了一下,隔着酒色雾意看向他:“那便请公子遵守先前与白起的约定,与我契约吧。”
公子沧月一听这话,心中无不失望片刻,他将爵中酒一饮而尽,转过头,淡淡道:“此事明日后日,哪日都可,但这是约定,并非嘉奖,因此你可再提一个要求,无论、于私都可。”
“于私”两字,不知为何陈白起听他念得特别地重。
陈白起一时闹不懂他究竟意欲为何,便试探性地婉拒:“白起于愿足矣,不敢再贪求。”
公子沧月哐地一下放下酒爵,面色带了几分厉色:“你不妨贪求,本君亦当满足于你。”
看来他是认真了,连“本君”的自称都郑重拿出来显摆了。
陈白起见他对自己再三地相劝,心中一时只觉好笑。
这完成要求的人乃是他,哪有人这样使劲地怂恿别人提要求的,好像还是提得越难越好似的。
陈白起古怪地瞅着他,他今日一番行为,倒是颇为奇怪,哦不,应当是从好几日前起,他的举止行为便开始怪怪地,令人摸不着头脑。
他一直避而不见,却总是托人给她送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有不知道哪一国供献的稀奇宝物玉石,亦有哪一国朝供的华衣美服,还有一些上好家具摆设,甚至还给她送过一些毛绒绒的可爱小动物。
她其实对这些东西都没有什么兴趣,不有够谢辞的她都收了,完整地放在房中,只是小动物什么的,就恕她接受不能,她可不会养这种脆弱而娇小的生物。
她曾一度奇怪,他这种种的送物行为……倒有几分像是在刻意讨好她。
陈白起连饮几口酒,原本一路走过来被吹凉的身体,已经重新暖洋洋的了。
见公子沧月态度如此坚决,她再拒绝倒是有些不知好歹了,于是她便想了想,现今她到底还需求些什么。
最终,她有了想法:“既然公子如此慷慨大方,白起再推辞倒显得矫情了,白起醒起,确有一事想与公子商议。”
公子沧月紧紧盯着她:“但说无妨。”
他
知陈白起早已对他芳心暗许,只是一直顾及两人身份的差距无法得以实现,如今他给她抛出一个这样大的诱饵,想来她定会把握机会提出让他娶她为夫人的要求。
倘若她真的提出来的话,他想……他定不会推辞的。
白起斟酌了一下言语,有些莫名其妙他眼中那灼烫的……期待,她与他对视半晌,表示……看不懂。
既看不懂,便罢了。
陈白起转过开,继续她要讲的事,她首先酝酿了一下情绪,表示为难道:“想来公子定知吾父当初在祖父逝去后,便是得势的叔伯一家故意挑了一个错处,葬送的官职并剔除了陈氏族谱,贬为一名庶民流放平陵县,这件事情,一直是他的一个心病,因此,白起可否请求……”
第268章 推心至腹
听到此处,公子沧月对于陈白起的新“诉求”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顿色神色郁淬地打断她,道:“此事不难,丹阳陈氏一族如今困陈冀南一党叛逃楚国迁连,如今凋零,陈父少时便被当朝翰士推崇乃出士之才,当年他与中和提议的亲密引水渠便是一项至今令文人士子称赞的政绩,将来返朝于政途之上必不会默默无闻,本君将陈氏交于他之手,倒也放心。”
他的这一番推心至腹的话,无一不令陈白起感到讶异。
他喊她之父亲为……陈父?
这般自谦的称呼,以君臣相论,岂不是给乱辈了!
况且,他还当着她的面儿承诺,让她的父亲任陈氏家主,这岂非是明指他打算插手陈氏内务,直接干涉陈氏家主之选。
倘若是以前的陈氏或者可以提出异议与不满,可如今的陈氏早已外强中干,夹着尾巴在丹阳求生存,哪怕还敢与这个风头正势的新君作对。
顿时,陈白起已知他卖了多大一个人情给她,立起退席,双手伏手,额贴手背面,于公子沧月伏低一礼。
“白起与父亲在此,谢公子恩德。”
公子沧月让她不必虚礼,他正色道:“你与陈父皆于我帮助良多,此番乃我应当做的,因此你毋须于此道谢,你可再提一要求,只是这要求不可再论其它人,必须是你给自己提的。”
陈白起起身,再次入席,但一听公子沧月这话,顿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她思前想后,对于自身,还真没有什么特别要求了。
求功,她现下尚勾不着,硬要讲出来不过是为难他罢了,求赏,普通的玩意儿她又瞧不上,求职,她的身份与性别便是一项大工程,须得好好筹备一下如何空降上位,方便于公于私助主公称霸帝业,制横战国。
而这些种种,她若开口要求,倒是显得不合理数,不知进退了。
所以,她真正想求之事,还需自己努力方可,除此之外,眼下一无所求。
只是,怪哉,他这一再拿话暗示,是否是想要她提出什么符合他想要的要求呢?陈白起暗自揣度。
见她始终不愿与他与她之间的事,公子沧月一时之间,便沉默了下来。
此时,幽幽脉脉的天色已经彻底地暗了下来,而楼轩檐上,天上月钩银辉之光撒浇,远处的美景渐渐被黑暗淹沉,变得模糊而遥远,唯有紫樱树上散挂着的千盏琉璃灯笼着莹莹之光。
陈白起微愣,仰头一看,只觉火亮迷璀璨了双眸。
这番布置倒是别出心裁。
这时,她又察觉到那冷雾缭绕的影影绰绰湖面有了异动,侧过面看去,只见那不远处如冷硬黑石般的湖面,竟一点一点地生动、鲜活了起来,湖面上不知从何处飘来许多花灯,那装点栩栩如生的莲花灯,尖尖粉晕,白玉悄立,随着水波而轻漾融入一条玫色光河,远远看去,溪水被照得波光粼粼,水光一闪一闪的,像是夏夜一颗颗闪亮的星辰。
陈白起不由得站了起来,凭栏而遥望,折射着那一片皎洁的光,目光清亮而瑰丽莹变。
从她所站的高处望去,只觉眼前的一切美得令人恍神。
就在她被这副美景迷惑住眼睛的时候,不知何时,公子沧月从她身后方,伸臂便抱住了她。
陈白起娇小的身子被他整个搂入怀中,感觉他呼吸时那冷魅的气息拂于她耳畔,她僵了一下,便挣着,却听他用那低沉磁性的声音不重不轻地喝了一声:“勿动。”
陈白起被镇住了:“……”
这霸道的强盗!
“白起,我亦不与你再兜圈子了,这些日子以来,你可懂本君对你之心?”他故作语气很稳重平淡,但那紧紧锢住她双臂腰身的手,却不知觉地收拢用力,仿佛这样做,他就能够将她牢牢锁在身边,不让她离开他半步。
陈白起一听这话,方才看美景的心情一下便荡了下来,她眼皮一跳。
“你曾与我患难相交,生死与共,一路走来,风云变测局势谲变,但因有你的一番倾力襄助,相护相伴,我方能够坚持下来,你为我所做的的一切一切,我虽从不曾挂于嘴边,皆一一记念于心,从不曾亡,如今我只想问一句,你可愿与我从此福祸相依,荣辱与共,共携此生,倘若你肯,我楚沧月此生定不相负。”
他将她拥在怀中,那颗激烈跳动的心脏于寂静的夜晚中异常响亮,他的容颜昳丽异常,美得灼人。
陈白起偏过头,只一眼,只觉眼睛似被火熛了一下,却是不敢与其对视。
他的话,令她震惊,亦令她……不知该如何反应。
果然,一切都偏离了原先设定好的轨道。
系统:公子沧月邀请你“自荐枕席”,同意/拒绝?提示:选择“拒绝”项,将有百分之五十几率掉好感度。
她只想好好地当一名谋士,谨遵本份,却不料得主公如此“赏识”,就想直接给收入后宫了,这可与她一开始的初衷相背啊。
她刷好感度时不予余力,是因为这样她才能够得他信任,发挥能力与提出谏议供他采纳,可却不料弄巧成拙,令他对她心生它意,倘若她便这样入了他的后宫……她一时想到前景,不禁面色发苦,口中却不识滋味。
见陈白起久久缄默,公子沧月抿紧了唇,令她转过身来,他对她说出那样一番深情的话,并非情至浓时脱口而出,实则他早已腹稿多次,他不擅长与姑子谈情说爱,再加上面皮薄,内心早已是忐忑不安,他面上的那一抹胭脂红,亦不知道是被那远处的灯光映射还是因为心中的不自染红的。
只是,他这人一向坚毅,既已下定决心,便是有再多阻碍与不确定,亦绝不犹豫退缩,所以,哪怕他此刻早已不安紧张得冒汗,他亦想看看她此时的表情,想看看她的眼睛。
他低下头,本是极亮的眸光却在触及陈白起时,一点一点被湮没,只见陈白起不见任何喜色羞红,面色反而有些苍白,唯有一双子星般的乌黑眸子极亮,极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