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桑家静
稽婴怔怔地看着陈白起,难以相信这样一番正义凛然的话会是从齐国孟尝君派出之人的口中讲出。
而百里沛南虽早知焕仙对秦王赢稷有着莫名的几分颀赏,却不想她对他是这种看法。
而赢稷则有几分意外。
老实说,第一眼赢稷是没有瞧上这个长相偏女性化的“陈焕仙”,他皮肤白皙身板瘦弱,一瞧便是那种软弱无主见的性子,哪怕读书厉害,也不过是一个学识较常人广泛的弱者。
但方才刺客下手那一刻,她却事先察觉出变故,这令他对她有了几分侧目。
他觉得这少年虽性格软弱,但却不失五感敏锐。
第二次,她急中生智让稽婴下令侍卫跳下砸桥,这令他又对这陈氏少年有了些好感。
他觉得哪怕这少年性格软弱,但足够聪慧,会审时度势,乃可用之才。
而方,她怒中而脱口而出的一番话,最令他心神受震。
这世人不信他,这秦国的父老乡民不信他,这朝中大臣不信他,甚至一些跟随他多年的将士亦怀疑过他。
但这个齐国少年却对他用着铁一般的信任坚持着,就像她一直都在他的身边,亲眼目睹了他为秦国的付出,亲眼目睹了他身边发生的一切过程,完全信任他不曾干过传闻中那些丧尽天良之恶事。
畲三娘鼻息一放一收,胸膛起伏不定,她一字一句狠狠道:“难道弑父杀弟之人亦能当秦王?”
陈白起现在已平静了许多,她漆黑的双眸一瞬不眨,莫名有一种逼视清寒之意:“你亲眼看到他弑父杀弟了?”
畲三娘一愣。
眼前这不喜不怒的少年,那一双眼睛,此刻的神色,莫名与那赢稷有着同出一辙的气势,令人发悚。
畲三娘张了张嘴,几近哑声,她道:“公子虔便死在……死在他出现的如意坊内……”说着说着,畲三娘一下便又有了定心骨,她寒下脸来,道:“休在此妖言惑众,虽不知秦先公是如何死的,可公子虔的死绝对于他赢稷脱不了干系!”
陈白起眸光一闪,看来这畲三娘是知道一些如意坊的内情,但却不知全过程,只怕她是被人给利用了。
“此事……”
“够了,不想再听你再为那昏君辩驳了!今日,算我畲三娘出门不利,无法替秦国解决一虎害,但无论如何,杀他一狼害,也算是对民众有了交待!”
陈白起见她一刀划来,反手便是一推挡,因此畲三娘那一刀便划到了她的手背之上。
嘶——MD,又伤上加伤了!
“焕仙!”沛南山长急喊一声,便已是不管不顾准备冲过来,只是有一道黑影比他更快的掠过,化成一道眼肉难以捕的残影。
他将陈白起拉至臂间,一掌挥出,掀动气浪如潮,畲三娘察觉到危险时,头方扭至一半回头,便不防便狠狠砸落至湖面上,“砰”地一声水花四溅,猩红的血一下便染红了一片。
陈白起一抬眸,便看到被一掌给拍飞吐血的畲三娘凄惨的模样,因此,余光瞧到赢稷亦一掌朝她伸来时……
她心下一惊,不会也打算给她来上一掌吧,她反射性地想躲开,却被赢稷一掌给按住,那滚烫的粗砺手心贴在她肩膀上,令她动弹不得。
“别动。”
呃?
陈白起疑惑看去,却见赢稷抓住她受伤的那只手,正在垂睫查看伤口,那严肃而颦眉凝视的模样,端是令人……压力山大。
而这时百里沛南与稽婴一并急忙赶了过来。
“焕仙,伤的重不重?”百里沛南现在也顾不上礼数,他急忙将她从赢稷手中扯过,拿视线将她快速打量一番。
稽婴亦站在一旁,他迟疑了一下,方小心问道:“方才那一刀……伤哪儿了?”
由于他站的位置被畲三娘的背影所挡,再加上方才畲三娘动作极快,一举一放,刀起刀落,他并没有看得仔细。
方才在最紧急的时刻,他躲闪不及,却是她推开了他,最终只剩她被畲三娘挟持,并受了伤,无论原由是因为什么,他都欠了她一个人情。
陈白起见沛南山长当真被方才那一幕给吓到了,脸色都白了,便下意识想伸手去拍拍他,嘶着牙安慰道:“只是小伤……”
手背上被割了一刀,痛是真痛的,可伤口并不深,的确算不上大伤。
“举起,这样血会流得慢一些。”赢稷淡漠的声音在旁响起。
陈白起说话的声音一顿,便朝他的方向看去,略为惊讶。
他……他这是在关心她?
系统:赢稷对人物的好感度+5。
系统:赢稷对人物目前的好感度15。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主公,叮咚那个人啊(一)
然而赢稷却已没再看着她,他目视平波粼粼的碧湖晴面,笔直若翎的睫毛,瞳仁幽暗,侧面的轮廓棱角冷硬得似冰川山樾,陈白起发现,这个男人身上好像就没有一处是柔软的。
陈白起视线不自觉一直停留在赢稷的身上,百里沛南很快便发现了,他神色定了定,接着便转过头。
“方才……多谢秦王出手相救。”百里沛南向赢稷郑重落下一礼。
赢稷回过头,伸出一臂一挡,虚扶起了他。
“山长言重,本便是因寡人的缘故牵扯上你们,让你们受了惊吓反倒是本公的不是。”赢稷顿了一下,云合雾集的黑眸转看向“陈焕仙”,启唇道:“你相信本公非传闻那般?”
赢稷话锋一转,突如其来的一句“袭击”问话,令陈白起“啊”了一下,看着他便一时卡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
所幸赢稷也没真打算听到她的回答,只问完他便矜贵淡漠地旋开目光,看着沛南山长:“山长的弟子因寡人之故受了伤,本公自会负责,你们今夜无须出宫住在驿站,在秦期间可直接住在秦宫内,本公会吩咐太医令派出最好的太医前来照顾他……直至痊愈。”
百里沛南闻言眼眸微睁,他瞥了一眼陈白起受伤举高的那一只手,立即感谢道:“那沛南与小徒便先谢过秦王了。”
陈白起这时也紧随开口道:“焕仙亦谢过秦王。”
赢稷看了她一眼,平平淡淡的一眼,却让陈白起有种看不懂的意味。
一眼后,他便径直走到亭廊处,背影似山岳开阔,巍峨高峻,他正在指挥着湖中的侍卫打捞方才摔掉落水的畲三娘。
而百里沛南心中到底有些在意墨家的人,他叮嘱陈白起一声站在原处勿乱动,便亦随之而去。
“你的手还在流血……还是先拿东西包扎一下吧。”稽婴适机开口道。
陈白起听赢稷的话将那只受伤的手举高于心脏,她扫了一眼手背,先前狭长划开的伤口流出的鲜血几近染满了整只手,眼下倒是渐渐止住了。
她颦了颦眉,指尖微颤,还没凝固的血便顺着往下滴答滴答地流下。
而稽婴见此眼睑一跳,则直接从袖下掏出一块四方素帕,他上前替她将伤处包扎了一下,他因从不曾做过这种事情,因此手脚笨拙,又怕弄痛了她,拢了两圈却左右都绑不好、斜斜歪歪,一动便掉。
见此,他略尴尬地看了陈白起一眼,嘴里直嘀咕手误手误。
“还是我自己来吧。”
陈白起并没不耐烦,可再这样下去遭罪的可是她,她用单手接过稽婴手上的已经染上血迹的帕子,在伤手上大概缠绕了两圈,然后用牙咬着帕子的一角,扯着打了一个死结固定。
见“陈焕仙”面不改色地给自己整理伤口,这样淡定无所谓的神色,老实说稽婴只从赢稷跟他那些个常年征战沙场的将士身上看到过。
可那些人一看便知道是风里来雨里去的纯铁爷儿们,而“陈焕仙”看起来却只是一个涉世不深、寒窗苦读的文弱士子。
“之前看你瘦瘦弱弱的,也不爱随便开腔,便以为你性格怯弱,却是我看走了眼。”稽婴忽然道。
陈白起抬眸看了他一眼,见他一脸纯善斯文的模样,以更纯良无辜的神情回道:“稽丞相,这便是人不可貌相啊。”
稽婴闻言,大笑了起来,似比雨后的晴空更澄净,更清透,他道:“方才之事,我还需得向陈小郎君道一声谢啊。”
陈白起亦扬起一抹得体的微笑,道:“丞相你已经谢过我了。”
陈白起举起手,晃了晃手上那一块素白巾帕。
稽婴视线移至她的伤手,神色微怔。
他笑眸暗了暗,这陈氏少年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他稽婴的一声“谢”可不是随便一个人便能轻易得到的,她竟随便给推了。
“眼下这过桥被毁了,那我们该如何回到对岸呢?”陈白起没理会他那深意悠长的视线,状似“烦忧”地转移了话题。
稽婴收回神,亦好似也“愁”了,他捂了捂唇沉吟了一下,放下手后,便认真地看着她,似真似假道:“不如……咱们跳下湖去,游回去?”
陈白起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睁得大大的,亦“认真”地回视他:“好,你跳,我跳。”
稽婴一顿,紧接着胸膛起伏,终于忍不住又扑哧一下笑了起来,他觉得这个“陈焕仙”的确合他胃口,他抛出的“梗”她都能够接下,而且比他更懂得扮猪吃老虎。
“好,一会儿我们一块儿往下跳。”
陈白起很想对他优雅地翻一翻白眼——有种就真跳!她可是有特地练过的!不跳还真当她是食素的!
“你们在讲什么?”
百里沛南在亭廊处听到了稽婴的笑声便忍不住返了回来,连赢稷都为稽婴那豪迈真心的笑声侧目。
这稽婴最喜欢假笑、装得了一脸无害斯文,却很少在外面这样放袒开怀大笑。
也不知这“陈焕仙”讲了什么逗得他这样笑。
“在讲……”陈白起余光看到只见远处湖面上波光粼粼,在和风爱抚下漾起层层縠纹,两艘有乌篷船正慢慢驶来,她先瞥了稽婴一眼,方正儿八经回道:“如何乘船返岸。”
稽婴闻言又是一声闷笑。
而百里沛南怪异地看了稽婴一眼,却不疑有它,他道:“嗯,秦王安排了船过来接我们。”讲完,他便静静地盯着她的手,道:“虽说男子并不在意身上的伤痕,可到底你非武士而是士人,你的手亦并非是用来武刀弄剑,而是用来描写绘画撰写文章的手,若能不留伤便不留伤。”
见山长情绪不太对劲,陈白起拿眼神小心地觑着他,立即保证道:“山长,焕仙以后定会注意的。”
沛南山长看了她一眼,神色淡淡道:“你这话我今日便记着了,若是再犯……”
“不会了,嗳,船来了,山长我们上船吧。”
陈白起怕被当众说教,立即咧开嘴笑着转移话题。
而在这对师徒讲私话期间,稽婴倒是识趣地去找赢稷,并与他一块登上了乌篷船。
而陈白起则与百里沛南乘另一艘乌篷船。
稽婴问道:“君上,这畲三娘被打捞上来没有?”
赢稷负手立于船头并没有说话,他凝视着湖面,矜贵泰然,湖是静的,蓝天白云静静的织在这幅画卷上,唯他一抹黑深沉静静地伫立着。
“这对师徒倒挺有意思的,不如……将他们留下来?”稽婴视线一转,便看到百里沛南与“陈焕仙”两个上了另一艘船。
“怎么留?”赢稷抬眼,这才开了尊口。
微风习习,少年水澈明净,青年稳雅得体,这师徒站在一块儿,沿着一泓湖水驶过,风华更胜天月,空濛而悠远。
见君上也对这对樾麓师徒感兴趣,稽婴自告奋勇道:“这事儿好办,交给我吧。”
赢稷凉凉看了他一眼:“此事无须你,丞相还是先将墨家的事情解决了再说吧。”
稽婴惊道:“墨家之事如此棘手,君上还是交给子岸吧,我这般文弱书生不太适合与这群武夫打交道。”
赢稷懒得跟他辩驳,直接问道:“楚国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这布棋三年前便着手布置了,自然是……”稽婴眉目俊逸,唇边一丝浅笑,含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