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桑家静
孟尝君听了她的主意,一扫方才的怒意,他阴险一笑:“善!大善!焕仙你的脑子倒真是转得快,一眨眼便将我的损失又全数拿回来了!”
“谢主公赞誉,不知这军事、物辎等如何分配?”陈白起问。
“关于出兵一事,由齐国与楚国隔着重峦大山,路径既遥远又需爬山涉水,于是最终商议下来,我们齐国主要负责各国的物资,另再出一千斥候兵即可。”
“齐国……不出兵?”陈白起诧异道。
孟尝君道:“集四国之兵力已完全足够应付楚国,尤其是魏国
是诸国兵力最强的。”
“那需要主公要出多少物资?”
孟尝君给她报了一个数。
陈白起道:“如此之多?一下从齐国抽出如此多的备粮跟物资,若遇上紧急之事,只怕于国有损。”
“此事我也想过,从齐调自然是几乎耗空了整个国库,然而从我薛邑出,却只是九牛一毛,况且如果不拿出足够的东西来填饱这几国贪婪的嘴,他们又岂会真心来支持我?”
其实道理的确是这个道理,可另外四国几乎是抱着挖空齐国的价钱来要的,简直不要太趁火打劫。
只是如今既不能与他们撕破脸,还得彼此之间紧密合作,所以这亏不吃也得先吃着。
不过,有句话不是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吗,她便先记着。
“主公的决定自然是正确的。”陈白起道。
孟尝君道:“再说,拿之换来更有价值、更为贵重的东西,这买卖我们不亏。”
如此一想的确不亏,陈白起笑道:“既然主公愿意一掷千金来铺就一条锦绣前程,焕仙自然鞍马随行。”
第三百一十二章 主公,锦绣之路(二)
回齐的行程因孟尝君急切,因此时间上较为匆忙,但陈白起依旧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翌日,东方浮现出鱼鳞片般瑰丽的朝霞,齐国队伍便入宫向魏王辞行,准备启程返齐。
一番交谈宣暄之后,孟尝君便由大监送出了中殿,但长阶上见公子紫皇站于庭院阶廊内似等候多时。
他闻声而转身,横欗垂花摇曳,一身披霞戴光,俊朗如玄日的眉眼在望过来时,似清晨开窗时的一股清新雨露泥土空气扑面而来,令人心旷神怡。
“孟尝君。”
言未先传便笑颜先展。
“公子紫皇?”
孟尝君长袍及地拾梯而下,走上前,其身后的一众亦随之过去。
公子紫皇朝孟尝君先行礼,孟尝君回礼。
他于阳光下被折射出浅褐色眸子精神满满,含笑看了一眼孟尝君身后的陈白起,道:“得知孟尝君今日便要启程返齐,紫皇自问还来不及行地主之宜,便又要替孟尝君送行了。”
孟尝君道:“正事要紧,玩何时都可,但这大事却需紧慎以待了,可不能因小失大啊。”
他颦眉严肃,一副长辈的口吻。
其实按辈份来论,孟尝君的确也算是公子紫皇的叔父辈了,虽然两人的年龄相差不过几岁罢了。
“那紫皇便在此祝孟尝君马到功成,到时候紫皇定会携礼前往祝贺。”公子紫皇笑有深意地道。
孟尝君闻言开怀一笑:“好,尽管来,美酒美食美人,任你挑任你享。”
紫皇闻言,赧然摆摆手:“紫皇并不注重口腹之欲,只欲寻一知己好友相伴,于竹林河畔,山涧林道,畅谈游玩便可尽兴,据闻齐国樾麓书院的风景乃齐盛之绝,紫皇倒是神游已久。”
说到这,紫皇看向孟尝君身后之人,道:“紫皇有话想与孟尝君的门客陈焕仙讲,不知孟尝君可允片刻?”
孟尝君早在听到公子紫皇提到“樾麓书院”时便心有所感,到公子紫皇抛砖引玉讲出目的时,他“哦”了一下,目光在公子紫皇面目上看了一眼,便睨向身后的陈白起,嘴畔含笑,却无甚热度。
“看来紫皇来此是别的目的啊。”
公子紫皇见孟尝君神色不太对劲,怕他多想,便道:“先前接风小宴一事,多得助于陈郎君众人方能脱险,紫皇只是想当面致谢,望孟尝君成全。”
孟尝君听了这话,这才收回先前带蛰的神色,他恢复慵懒邪靡的模样,偏过头:“你呢?”
陈白起端起礼貌的微笑:“请主公容焕仙稍慢片刻。”
这是答应了。
孟尝君用手指转了转指间的玛瑙戒,转眸暗紫,颔首,便率众而离。
留下的陈白起与公子紫皇先相视一笑,然后并肩走至石屿溪流旁,一棵垂涤的紫藤树下,此处僻静幽美,风和怡人。
“公子可是有事与焕仙讲?”陈白起拨开一条垂落头上的紫藤,偏头问。
公子紫皇眼睛晶亮,他笑凝着她,道:“我想感谢之前接风小宴你替我等解蠱为其一,另外……我的确也有要事相求。”
陈白起含笑回视,不轻不重问道:“可说来一听。”
公子紫皇摸了摸鼻子,拿不准她这态度,看着软绵可人,但若用力亦可反弹吧。
他从腰间掏出一个药瓶,道:“这个药,你先前赠于我的这个药,不知可否告知我其秘方?无论多少价格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陈白起低眼看去,认出是她赠给他的那一瓶“金疮药”。
她取过他手中的药瓶,拔开塞子,见瓶中药膏只剩三分之一,便知他定是取了部分拿去分予药院研究分析,或许凭现在的医疗条件,分析根本没有结果,也或者是制成的效果不稳定,方他才来找她要配方。
陈白起抿唇,为难道:“这个药的秘法乃是焕仙祖传下来的,祖宗上传下来给后人的东西若随便赠示与人,倒是对先辈大大的不敬了。”
公子紫皇被她拒绝,面上难掩失望。
他深吸一口气,饱水一般的葡萄眼眸流露出恳求:“可是这个药……于我与魏国的将士们都十分重要,有了它,至少在战场之上,能够受伤活下来的人便会大大的增加。眼看着将要迎来一场难以估算伤亡的大战,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这一场战争要历时多久方能结束,但至少在行军作战前将一切能准备的准备充足,便是对所有浴血奋战在战场士卒负责,哪怕留不住手脚,但至少能留住一条命回故里见上亲人一面亦是好的。”
他讲得动情,眼眶泛红,英姿焕发的眉,白皙的皮肤,乌黑的眸子,如此俊朗悦怿若九春的长相流露出伤感之意的确容易激发任何女性身体内的母性情怀。
陈白起被他盯着受不了了,只能折仲道:“虽说不能透露秘方,可我却能提供药品。”
公子紫皇一愣,惊喜道:“当真?”他又愁道:“可……可我这边需要很大量。”
“只要你供足了我要的药材,我若有足够的时间,便可大量供药。”陈白起道。
“此话作数?”公子紫皇激劝地抓住她的肩膀。
陈白起被摇得晃了一下,道:“绝无虚言。”
“焕仙,你简直便是我的大福泽。”公子紫皇双臂一伸,便抱住了她。
陈白起头刚抵他下颚,像个小孩子被大孩子抱着一样,顿时颇感尴尬地推了推他。
“谢我可用其它代替,抱上来算怎么回事。”
公子紫皇立即放开她,他目光像蕴一团炙热的火,道:“你这次如此帮我,我们之间便算是赤诚相交了,倘若你以后有事,尽可来寻紫皇。”
陈白起得他如此郑重的承诺,心感此买卖倒是划算,她微笑道:“好,一言为定。”
——
孟尝君的齐国车辕离大梁城时,与之前默然沾光公子紫皇入城不同,离城时他们队伍昂然,步履筹志满满,车辕辚辚端是意气风发,大梁的子民亦感其善名,纷纷扬旗欢呼相送。
沛南山长因要宣扬新季招生,暂将留于魏中,不能与陈焕仙一道回齐,送行时,他嘱咐道:“路上千万注意,为师便不与你一道添麻烦了。”
陈白起知他心意,亦明他顾虑,便道:“山长游学后便暂留于秦吧,昼时……待一切尘埃落定,焕仙定亲自到秦迎师长们回归书院。”
沛南山长见她那双聪慧早熟的眼眸,轻叹一声。
“总归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只盼你能规劝他,凡事不可做绝,留一线,便是给自己留条退路。”
陈白起点头。
又与卫溪、张仪等人告别。
这时,赢稷与稽婴亦与孟尝君那头讲完话朝她走来,赢稷行程不如他们匆忙,可留置于魏地举行完狩猎大庆方返秦。
再次见到这一主一仆,陈白起的心情却不与往日相同了。
孙鞅若是赢稷指使,那她与他们便再也恢复不到原来的轻松氛围了。
“焕仙,在这里便先祝你与你主公马到功成,水到渠成,心想事成。”稽婴笑道。
足足三个“成”,这表示稽婴是真心愿她好。
陈白起心底起浮,她抿了抿嘴角,终还是扬起嘴角,谢道:“那便借丞相吉言了。”
稽婴怔了下,见她表情不似多开怀,连笑容都冷淡了许多。
听她唤他“丞相”的口吻,也有种疏离隔膜之感。
赢稷黑猷龙袍加身,墨冠束发,尊贵无匹。
他道:“若需帮助,尽可开口。”
陈白起向他谢礼,道:“齐国之事还劳秦王费心,就此别过,望秦王安泰祥和,勿忘初心。”
她行完礼,留下一句古里古怪的祝言,便离开了。
稽婴看向赢稷,敛眸道:“我怎么觉着,这次她跟咱们俩好像客套疏离了不少。”
赢稷斜他一眼,冷酷道:“你的心思少花些在她的身上。”
这句似警告亦似在劝诫。
稽婴心不知为何虚了一下,他干笑一声:“我不就难得遇上一个正合心意之人嘛……”
“交友可,但交心……你确定你能拿捏得住此人?”赢稷问。
稽婴垂下眼睫,半晌,他苦笑一声:“倒是遇上个妖孽了,我分明长她数多岁,但却看不穿、拿不准亦摸不透她所想。”
赢稷定定地看着他。
“稽婴,莫再对她用心了,否则……
你会伤心的。”
说完,赢稷便走了。
而留在原地的稽婴则兀自愣神。
——
陈白起在离开大梁时,特意单独去见了相伯先生一面。
此时躺在榻上的相伯先生面容憔悴苍白,他掩嘴时不时轻咳,在外时他强撑着不令人看出他已如强弩之弓,但一入帐营后便咳嗽不止。
“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