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桑家静
“因你之死,齐王在朝堂之上恸然震怒,为替你报仇,不顾其它朝臣反动,也全力加入了这场攻楚之战。”
他失笑摇头:“想不到,齐王那样的人,也会如此冲动行事,可想而知,你在他心目中只怕当真便如那姜太公予周文王一般不可或缺。”
有个如此对待自己的主公,想必这也是“陈焕仙”不愿接受他的橄榄枝的原由吧。
其实陈白起也没有预料到,田文能为她做到这一步,公子紫皇讲她于齐王便如姜太公于周文王一般,实则是……也不是,毕竟人家姜太公跟周文王是正儿八经清清白白的君臣之宜。
谁能猜得到齐王他竟是个断袖,还断的是她的袖,这种种感情混淆在一块儿,复杂得连她都不想去深思了。
忆起她离开齐国前与他谈不上多愉快的话别场面,她如今也有些后悔,当时只想淡一淡他,让他冷静一下,可有些事情她还是要好好地他谈一谈。
她必须让他明白她的立场。
要她搞基是不可能的,这辈子不可能,下辈子也是不行的。
“不知公子可知主公他们目前的情况?”她问。
公子紫皇想了一下,便道:“你既已知魏国与赵国欲取渝南与陇西防线,那亦不妨多告诉你一些目前布战楚国的情势,再谈齐国的情况亦可好理解些。”
他领着陈白起来到书案前,上面正平铺着一张革皮军事舆图,他指着渝南的位置划了一个大圈,道:“渝南地势起伏不定,易守难攻,高袭矮就,我亦是费了不少心思才拿下了鬼娑坡跟鹭坪水岸,占据泗河为营,而楚国收兵鸣金一再退避,却是暗中加强了渝南后方兵防,引敌入腹再全力绞杀,因此艰难的还在后头。”
陈白起颔首:“的确,渝南之艰有三坡度,一坡为平势,二坡为陡峭,三坡为岩谷,以势而布阵,以形而置兵,你想攻克入渝南,着实艰难。”
公子紫皇见她一点即通,且能举一反三,就好像曾参与过军事讨论一般,如此流利的沟通简单令人如鱼得水,心情畅快。
他道:“所以才迫切地需要渝南布防图,否则这只怕会是一场绵久消耗之战,且必输无疑,除非放弃渝南改行它道。”
“目前该道只怕为时已晚,各方就绪,牵一发而动全身。只是楚国也未必有多轻松,为应付魏军的步步紧逼,只怕早已调遣国内大部分兵力在渝南防守,如此一来其它地区的兵力便捉襟见肘。”
“没错,楚军的大部分兵力的确都用来全力抵抗魏军,可楚王亦非固步死守之人,这些年他征战四野,早已联合了楚国边域的北戎南夷,如今楚国内虽兵力不足,但加上强悍野动的蛮夷,足以抵抗陇西边境的入侵。”
蛮夷……陈白起看了一下巨,巨背对着他们守在帐门前,他对于公子紫皇与她的谈话充耳不闻,没作任何反应,即便方才提到与他有关的事情。
陈白起收回视线,道:“赵国以东推进陇西,目前却停滞不前,是否当初商定攻略路线的人是赵国相国?”
公子紫皇道:“然,如今赵国派遣越子谏、戚冉坐镇,却一直按兵不动。”
陈白起问:“其它几国的情况呢?”
“鲁国正处内乱,分身乏术。而燕国前段时间国内出现大批儒士与道家学派的人四处游说民众不伤仁和,反对攻楚,更有激昂之士以死劝诫燕侯,阻扰出城兵力,尔后燕侯派信说明,言辞隐有退意。”
“燕内治松散,外御不强,的确是六盟国易破的缺口。”陈白起倒不意外这种情况。
楚国要想获得先机,非破不立,非疏不守,一下解决两小国的滋扰,剩下四强国再徐徐图之。
“楚王……当真是六国强敌矣。”公子紫皇不由刘感叹一句。
陈白起缄默没答。
公子紫皇没察觉到什么,又道:“六国只剩四国出兵,秦国从天山迂回直插丹阳腹地,目前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而齐国则与魏、赵一道联合吞并南西岸线。”
“那齐国这边是如何安排的?”她道。
齐国的兵马骁勇不及魏赵,再说有谁比她更清楚齐国如今兵力不足,除了各方要塞安置不可动挪的兵力,唯一能调动的不过万余精兵,可怜她家主公就操着那么点儿兵力巴巴地赶来战场,也不知道能落个什么位置安排。
一想到这,她既觉好笑又觉愧疚。
公子紫皇先道:“前些时日得线报,楚国派出一名监军与大批江湖人士秘密前往洛阳。”
陈白起一听洛阳,便立即想到了迁至洛阳的周王室,此时楚国派人前往洛阳莫不是打算联合周王室的人来共同御敌?
这不可能吧,一来周王室凋蔽冷落已久,或许整个洛阳的兵力加想来还不如一个小国多,借兵是不成的,可除此之外,洛阳有何所图?
似看出陈白起的疑惑,公子紫皇道:“如今天气越来越冷,若是打仗你觉得什么东西不可或缺?”
陈白起幡然醒悟:“粮食跟冬衣!”
“还有青盐,人少盐而无力,尤其寒冬时节,洛阳那边虽无权可图,却有利,谁不知周王在洛阳极尽奢侈,这些年来他周王朝亦无仗可打,虽憋屈畏缩于洛阳无作为,但洛阳作为一个京畿繁荣的城池,却囤积了足够宽裕的粮仓。”
陈白起摸着下巴:“所以他们是要去洛阳借粮……”
“楚国近年国内来半农半兵,若平日供应或许足够,但若打起仗来自然是屯粮不足的。而魏与赵在前线吸战,无法脱身,自然是要劳烦齐王负责将楚国朝西域周边购买的货资兵器铁盐的楚人截杀,阻断粮草供应。”
“那齐军如今的位置?”
“按时间来推算,齐军应当已到了雾崖附近。”
“不知焕仙山长可是随军一道?”
提起沛南山长是否随军一事,公子紫皇便猜到她应当听说过沛南山长卸下樾麓书院山长一职参军之事,他摇了下头,伸手拍了她的肩膀一下:“你师长在秦军,当初他曾任秦国宰相,比起在齐国军队的影响,他在秦国更有威望与信力,想来是为了急切替你报仇,他并没有选择齐国,况且在齐国也发挥不了多大的作用,齐军有齐王坐镇,而他则用秦国之力为刀,替你手刃仇敌。”
有时候连公子紫皇都不得不感叹“陈焕仙”的好人缘,好像每一个与她相识之人都恨不得为她掏心掏肺。
陈白起神色一下便复杂起来,她抿着嘴,向公子紫皇郑重拱手下礼:“公子,可否能替我传个信给山长,告知焕仙还活着,莫让他太过感伤忧怀。”
这不算什么难事,公子紫皇与秦国那边一直有特殊通信的渠道,他自然一口应下,他托起她道:“是否一道传信于齐王?”
陈白起沉吟了一下,便摇头道:“多谢公子告知焕仙这一切,替焕仙解惑传信,而焕仙想明日便出发去雾崖,因此不必特地传信主公,若主公正在行事,只怕会扰他心绪。”
雾崖离渝南算不得远,顶多一日路程便到,因此传不传信都可。
“你明日便走?”公子紫皇诧异。
“事不宜迟,截杀楚国借粮队伍看似情况明了,但焕仙这一路上遇到太多变故,心中总有不安,所以想赶快回到主公身边。”她解释道。
见她心意已决,公子紫皇也只能选择尊重她。
“那明日我送送你。”
陈白起闻言没有推辞,却也没有应下,只感谢地笑了笑。
然而等到天亮,刚起身的公子紫皇便得到消息,“陈焕仙”与其仆从巨没有惊动其它人,只跟吴溪借了两匹骏马便离开了泗河。
第三百八十七章 主公,你要背叛我吗
红土佛崖在苇沙河镇三公里处,而当地人并不愿叫它红土佛崖,而是含糊其词地称它雾崖,据闻“红土佛崖”这个名字在当地人心目中代表的是不详与忌讳。
据闻十几年前苇沙河镇发生过一次战乱,当时敌我双方都死伤无数流血成河,将苇沙河与这片黄土地生生地染成了红色,之后更是祸不单行,镇内紧接着又爆发了一次十分严重的病疫,病咳疮毒,连绵成堆,几乎让苇河镇的人都以为再也活不下去了。
而这时镇上来了一群异域人,他们身上揣怀着一种神秘与高深,像世外高人一般的模样。
这群异域人并不在意他们镇中的霍乱病况,路经此地便就此休歇停脚,离开时他们在桌上留下了一行字,那行字非笔非墨而写,那是用指力压出的脉络。
红土恶,万佛镇。
起先众人不明,只觉遇上高人了,尔后有人觉得蹊跷追上一问,方知若要拯救苇沙河镇的人只能以正镇邪,将万佛雕像从雾崖投放苇沙河内,镇压那死在苇沙河附近的无主冤魂恶鬼,方可活命。
此话一出,众人既惊又怕,商量再三决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如今他们已是走投无路,为了活命,更是无可顾忌了。
于是接下来的日日夜夜,苇沙河镇的老少散尽家财请了周边的石匠,全数集合在一起完成万佛雕。
而最终在将万佛雕像全部投入苇沙河内后,奇迹当真发生了,苇沙河镇的病疫渐渐得到控制,那些缠绵病榻的人也慢慢康复起来。
这件事被周围村镇的人得知之后,一传十,十传百,以往的雾崖也被赋予了新的称谓,红土佛崖。
然而苇沙河镇的人却不愿意这样叫,仍旧叫它雾崖,甚至他们对当年的事情更是讳莫如深,不愿提起,连上雾崖的路都被他们用乱石封了,不让人上去。
并对外苇沙河镇的人声称雾崖上有恶狼,尤其是山中起浓雾的时候,若人误入雾崖,那定是有去无回的,于是其它人畏惧恶狼,亦不敢探听那雾崖的情况了。
而外来人却对雾崖的事不如这周边人那般避忌,只见苇沙河岸一队百来号的大汉正踩踏泥泞路坡行,天色阴霾连云,方才刚下过一场雨,墨树垂梢,河水浑浊,他们虽戴着斗笠与蓑衣,但脚下全是泥水,如今雨停了,身上的衣物滴着水珠滚落与他们脸上的汗融在一块,也分不清掉落的是汗水还是雨水。
“主公,先歇一歇吧,这路泥泞难行,那讨货的人据闻刚入苇沙河镇,今夜只怕还要住上一夜。”袁平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朝前方喊道。
“讨货”是个代号,代表着楚国前往洛阳的人。
虽然如今已是入冬,天气寒冷,然他们一路跋涉,亦是半刻不敢松懈,却是累得一身的汗。
前方的齐王田文的穿装打扮与众人无异,只是他在脸上抹了一层黑色颜料,将那贵族式的矜白皮肤低调下来,他双眸阴邪偏魅,斗笠下刀刻的面容冷硬:“若是你推测有误呢?不必休息,继续前进。”
袁平拔出一停便陷进黄泥的脚,还想再劝,却被身后的苏放给拉了一下,他也是满脸的汗,眼下发青,看起来十分疲倦。
苏放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再劝了。
袁平见齐王已然掉转过头,继续带头向行,他“嗳”叹了一声。
苏放也看了一眼齐王漠然前行的背影,改拍了拍袁平的肩膀:“走吧,与魏腌他们先集合,再赶一段路,我相信主公还撑得住。”
袁平用力踩了一脚泥,烦燥地挠了挠脖子,忍不住道:“丞相,你说若是焕仙还在多好啊,有她来劝着主公……”
苏放的脸色一下便变了,他嗤笑一声打断了袁平,抑着声线道:“别再说这些不让人高兴的事了,尤其是在主公面前,快走吧。”
见苏放也冷着脸埋头赶路不理人,袁平气极了眼,却也是不敢大声叫嚷吵到前面的人,他咬着牙嘀咕道:“主公是这样,你也是这样,你们……”
——
由于特殊时期,入夜之后,他们也没烤火,雨夜寒风刺骨,衣冻水凝成霜,人都集中在一块被冲刷裸露出体的岩石下面休息,凑合着啃了一顿冷食,雨水在岩角边滴滴答答地落下,形成一道水帘子,周围阴冷漆黑一片。
所有人都有些昏昏欲睡之际,雨如毛如针淅沥地停了,而还没有睡意的齐王与苏放的两人却发现有什么东西在林子里簌簌蹿动着,发出细微的声音。
“醒来,有动静!”苏放压着嗓子喊道,似怕惊动了暗处的东西。
本就是行军作战之人,自然不敢熟睡,一听声音便悚然惊醒,下意识抓住身旁的武器,蹬腿爬起来。
只见黑森寂静的林子里似有绿光闪过,有人忽然想了雾崖内好像是有狼的,便尖叫道:“是、是狼!”
这一声顿时将所有人身上寒意加深,他们僵站起来,脸色发青,警目四巡。
“不、不会吧,不是说要起雾时才有狼群出没吗?”
“这外边的人不是讲,雾崖有狼全是苇沙河镇的人胡诌的吗?他们谁也没见过,咱们不会这么倒霉一来就遇到了吧……”
底下人窃窃低语,口气却都是忐忑不安。
袁平立即拿铺地的干草快速地点了一簇火,朝林间一掷,那划闪而过的光亮在照亮一隅后便坠入雨水中熄灭了。
但在那短暂的一瞥之中袁平已经看清楚了。
“主公,是狼!”袁平倒吸一口冷气,脸色难看:“而且,还不只一头……”
苏放不知是因为雨冷还是心底的寒意抖了一下,冷静道:“狼惧火,快点燃上火。”
由于雨夜湿冷,所以一时找不着能起火的,他们有人便扯了件半干的蓑衣烧起来,然后再忙手忙脚在边角找些木头枯草来砌火,不一会儿四周光亮起来,但这样的星火之光并没有趋走狼群。
袁平的心脏突突直跳,他道:“将火直接扔进去,赶他们走!”
苏放颦眉,急忙伸手阻道:“慢,火太小根本威慑不住,这样做,只怕反而会激怒它们,让它们提前攻击。”
“那怎么办?”袁平问他。
这时齐王田文道:“搭上弓,射!”
苏放瞠大眼,不由得摇头道:“主公,不妥。若不能一举将狼群歼灭,只怕会惹来它们没完没了的追击,到时我们百来人只怕会损失惨重。”
再加上这叵测的黑夜与迷宫一般的森林,只怕他们根本应付不了狼群的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