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桑家静
第三百八十九章 主公,你要背叛我吗(三)
陈白起垂着黑长的睫毛,幽辉洒落她如玉面容,渡了一层朦胧柔光,令她显得有几分不真实的瑶光虚幻。
她说话时不急不躁,总带着那么股沁人心脾、清风抚面的味道。
若非她的内容严肃,田文想他可能会浮想联翩、想入非非……他按着轻颦的眉心,紫眸转盈轻佻笑,邪邪幽幽,配着一张失血苍白的脸,瞧着便不像什么正派人士,反而像那暗堡午夜出来觅食的勾人血族。
“这件事情其实真正的内情并非如传言那般简单,这世间可没有无缘无故的善业。那些来苇沙河镇的异域人的来头不详,目的不明,他们在离开前留下字句,让苇沙河镇的人以万佛镇魂,抵消恶煞与业果,可当真是一时心善之举?”
“而苇沙河镇民疾急乱投医,以为只需要筹备够足量的佛雕镇魂便可挽救镇中人的性命,但等他们终于千幸万苦地完成了,却发现事情远远没有这样简单……”
那群异域人在万佛铸成之日再度神秘出现了,这是在传说故事中没有提到过的情节。
他们跟苇沙河镇的人讲,这万佛虽铸成,但就这样将它们扔进苇沙河是无用的,没有开灵的佛像是没有普度跟消孽的功效。
可要如何开灵呢?这便是苇沙河镇民如何都不愿再提起“红土佛崖”的原由。
原来所谓的红土万佛并不是按字面上那样理解,“红土”并非形容。雾崖上,佛镇河,血泼地,尸铺林,百鬼厉,红土万佛方可启灵镇魂,以恶镇恶,以毒攻毒,这才是真正的“红土佛崖”的真相。
以血肉之躯祭佛,这焉能是佛,完全是魔!
齐王听完怔了半晌,修剪光洁的指尖轻点膝盖:“他们当真做了?可要血染大地,尸铺满林,百人为祭,如此多人的牺牲,又如何瞒得过去……”
陈白起上完药便替他缠纱巾,此时田文上身半露,衣衫垮落于半臂,那裸在外的肌肉结实而漂亮,骨骼分明,线条清晰的身材,紧致结实的腹肌……这是一副令人垂涎三尺的雄性身材,若非陈白起“这把年纪”早就练就对男色心如止水,只怕也会忍不住拿手摸摸这顺滑弹性的触感。
咳,她虽没敢碰,却不由得多瞄上几眼,暗忖,主公自从当上齐王勤政公务,看来也没少私下抽出空闲来好好锻炼身体啊。
她悄咽下一口唾沫,眼观鼻,鼻观口,口定心道:“自然瞒得过去,只要死的并非楚国之人,死的并非周边城镇所识之人……”
齐王颦眉,还是有些想不通,而陈白起也没让他猜了,直接道:“苇沙河镇的人散尽家财,取出所有财物招募了许多的外乡工匠,短短时间内想造出万佛谈何容易,除了工匠他们还需要更多的人力,于是一些流离失所的流民、家破人亡的孤寡……这些人失踪与否甚少人关注,即便有人察觉报案查起来也十分麻烦,再加上又并非楚国的人,试问他们消失了,谁又会真的关心呢?”
她的陈述并没有添加过多个人色彩,只是简单直述一件真相,而齐王听了不免有了心思,他停下手上敲动的动作,眸乜着她,眸光明明灭灭。
而这时陈白起正低下头替他包扎大腿处的伤,她俯下身,几乎半个身子都靠在了田文身上。
“这不为人知的内情你倒是调查得挺详细的,莫非你早就到了苇沙河镇?”
陈白起其实也是刚到苇沙河镇,若早就到了又岂会在他生死存亡之际方才现身,于是她真假掺半道:“焕仙其实也是刚到,不过之前听人提起过红土佛崖的事,私底下感兴趣便调查过一些情况。”
齐王勾扯了一下嘴角,眉宇懒倦而苍白,不知对这话是信还是不信,不过他也没有揪着这事不放:“你说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善业,且说这群异域人为何要帮一直与他们有罅隙的中原人,同情?仁善?着实可笑,再说当真是这些歹毒的鬼神之术解了这疫病?”
陈白起本不想讲太透彻,因为她道不出自己知道这么多的原由,但没想到田文如此敏锐一下便抓到了重点,再加上他没有打算追根究底,陈白起便在考虑要不要和盘托出。
但想着接下来她的任务与这件事牵扯至深,到时候也难以避免解释,于是她便有了决定。
她抬起身来,见田文抬手不畅,便替他将褪落的衣服重新穿上,她道:“实则镇中疫病便是这些异域人所为,所以他们自然亦有能力救人,但这些都与所谓的红土佛崖无关,而这些事情苇沙河镇的人自然不知真相,他们不知他们所造的孽障不过是为这些异域人达成目的。”
齐王阴沉下眼眸:“那这些异域人究竟意欲何为?”
他抬手,让陈白起替他整理衣襟与佩带。
陈白起哑言了,这个她是真不知道了啊。
能知道这么多的内情当然不可能是她去调查的,实则她刚到雾崖时,便被系统发布了一则触发性任务——
红土佛崖(一)雾崖内常年盘旋黑色雾障,你察分明是冤鬼啸林,此事非同寻常,你决定找出百骨的埋尸地点,并以净化露洒下超渡惨死亡魂,接受拒绝?
冤鬼?亡魂?陈白起有些懵。
她是巫医,不是神婆道士好吗!这触发性任务怎么还兴搞封建迷信这一套!?
她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
对于这个“灵媒任务”,下面还有一大截任务详情,这是以往任务没有过的。
内容讲的便是“红土佛崖”的真实历史事件,而陈白起所知所讲全都是从这上面看的。
触发性任务是不可以拒绝的,因此她只能选择接受,而任务完成失败也会受到相应的惩罚,重与轻看完成度。
答不上来的事,她便含糊道:“雾崖在万佛镇河前时人上山找猎可从来没有碰到过狼的,这些狼是在这之后才出现的,说明这些狼群可能是被人迁移过来,亦或者是为了替人守着什么秘密而藏至此处,为防止灰狼的踪迹被人察觉,每次狼群出没必有浓雾指引,令人琢磨不定,无一例外。然这次却不然,我怀疑群狼追击你们的这件事情与红土雾崖有关,这幕后必有人能驱使狼群。”
这些狼确实有问题,这是系统给的一条任务提示,它们是受雾崖的怨魂所驱驶,所以比一般狼更凶残,也更具有灵智,但也并非讲这些狼便没有自我意识,它们平日里是被困于浓雾当中,想出来是找不到“门”的,可这次却没有“门”也出来了,只能猜是有人开辟了另一道“门”给他们引路了。
另外只要找到狼窝,或许她便能顺势摸出任务的埋尸地点……这次的任务说难倒也不难,只是内容比较唬人,让她去洒水净魂。
“那你说是什么人干的?那群消失几十年的异域人,还是楚国人?”齐王道。
“暂时还不知道是哪一方人马,但可以确定这次截杀洛阳队伍是被打断了,这无疑说明这事或多或少也与楚国那边的关联吧。”陈白起多想了一点,她接道:“当初异域人弄出的红土佛崖自然不可能是为了对付几十年后路经此处的我们,他们当初的目的不明,但眼下分明有人知悉真相,便利用这其中的诡秘来对付我们却是无疑的。”
接下来……只怕是上山容易下山难了。
“听你这么一说,我越发觉得这背后之人便是楚国的人了。”齐王勾起嘴角,微仰起颈,落下眼眸细碎光泽被他眯起的眼眸碾碎,像寒光冰星。
“从赵国那边传来的秘信开始,便一环接一环……我之前便有所怀疑,留给我们的时间为何如此恰到好处,我们马不停蹄地赶到雾崖这个天险埋伏的地点,期间因意外耽搁,本以为会赶不及到雾崖,但洛阳队伍却并没有移动,甚至不急任务在城镇中休歇下来。崖下没有任何人阻挡顺利入山,他们不掩踪迹,这这分明便是打算引我们上山。”
齐王不傻,反而十分精明,只是一开始基于对盟友信息的信任,没有过多揣测这其中可能存在的陷阱,谁也不知道,楚国竟会引蛇出洞,齐国这边自以为是黄雀在后,却不知道实际一切都是猎人的布局当中。
陈白起不知道这些,听后也觉得这里面迷雾重重,像藏着一只黑手。
“那你可知这次楚国前往洛阳的领队之人是谁?”陈白起问。
齐王颔首,正在回答,这时林子里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陈白起比起受伤精力不济的齐王更快听到声响。
“来了。”她道。
什么来了?
齐王被她的话打断了,不时,他也听到了从林子里传出的叫喊声。
“主公——主公——”
“主公——”
山涧犀石翠林,慢慢刮起一阵
风,呜呜,像有人在哭,又像有人在笑,伴随着一阵阵拉长杂乱的喊声,着实乱得紧,但其中有一道声音却是熟悉的,陈白起听一耳便听出来了。
她站了起来……
果然,一身汗与血的苏放拉着下摆,靴底踩沾着厚泥,与一队人喘着粗气冲了过来。
林间要阴暗许多,一出来月光照进他眼中,也照亮了崖上的情况。
他先是看到一地的狼尸,浓重的血腥味道从上方吹来令人作呕,他的心紧张地跳了几下,然后一抬眼,再看到了在崖边岩石旁的三个人。
高大的巨如标杆一直挺直,自然是那个最显眼的,但苏放仅拧了拧眉一眼便掠过了,然后他看到了被一道身影遮挡了一半面积的齐王。
苏放顿时面绽惊喜,大喊一声“主公!”正要提步奔前,却见那背对他之人缓缓地转过了过身……
之前苏放满心满眼都将注意力集中在齐王身上,可不知为何在那人转身之际,他神使鬼差地分了一下神,看了一眼,之后,他便如遭雷殛,连迈步都忘了。
秋风催冬雨,小雪坠大寒,在茫茫一片天际为背景的画面中,那温玉少年鸾姿凤态,风起他衣裾飘扬,仿若插翅便可凤翱三清。
这熟悉的身影,这熟悉的眉眼,这熟悉的笑容方式,这熟悉的……
他眼睛都快瞠圆了,他小心翼翼、又似不可思议的喊道:“焕,焕仙?!”
他——不会见鬼了吧?!
而尔赶来的袁平跟齐军基本上也都见过陈白起的,他们越过僵硬成石的苏放,自然也看到了他。
他们做梦都没想到那个连葬礼都举办过的少年,如今竟出现在这里,这一个个也是呆若木鸡,脸色发青地在风中凌乱。
第三百九十章 主公,你要背叛我吗(四)
“丞相,不过一段时日不见,你怎么说话便结巴了?”少年明析清澈的嗓音含笑,被夜风吹来耳,令人心尖都听颤悚了。
朦胧的月光洒下斑驳,风吹动树影婆娑,却撼不动石影光景,那拉长的投影身长明明白白,绝非那魑魅魍魉之辈。
苏放心脏鼓动,斯文的脸庞因情绪耸动而显得有几分扭曲,他抹了一把脸,脚掌发麻几步便冲了过去,他抓起陈白起双臂将人从头到脚看了好几遍。
而陈白起嘴畔带笑,也乖乖地站在那儿,任他打量半晌。
温的、软的、会吐气吸气、有影子……
苏放瞠直眼,那憋了好长的一口气终于吐了出来,但他的脾气瞬间也上来了,带着不明亢奋的情绪,眼睛发狠:“你小子,你没死啊?!”
他说完,也不等着陈白起回答,他急不可待地看向齐王,压抑起起伏伏的胸膛,不可思议道:“主公,不该是臣眼花瞧错了人,或者撞了鬼吧,焕仙她是活着站在咱们面前的吧?”
齐王瞥向一脸无奈苦笑的陈白起,揶揄一笑,眼尾勾勾:“可孤好似也瞧见人了,若苏放你这是撞鬼了,那只怕孤也差不多吧。”
陈白起那张白皙的脸都快被这两人给挤兑红了,她立即求饶道:“嗳嗳,两位神仙啊,焕仙没死还真对不住你二位了撞鬼的期许了,还请二位也莫再怪罪焕仙,自不由己,咱们有话好好讲可好?”
“不好。”
“不好。”
齐王与苏放两人异口同声呛道。
只是一人眉眼佻笑,似笑非笑,像是在故意气人。
“好好讲?再好好讲孤只怕你都快上天了,你擅自作主与赵行军往楚一事从不曾跟孤汇报,最终受那后卿所累险些丧命,你这般欺上瞒下还指望孤能好好与你讲?”
本她还活着齐王是满心的高兴与兴庆,也想不愿苛责于她,但却不知为何现下却越讲越难以平静,最终他的脸也沉了下来。
而一人则是瞪眼发红,像只激动的河豚。
“你没死便不知道派驿使来齐告知一下,你可知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说到底还是意难平啊,这段时日活着的人在掂念一个“死去”的人,那必然是痛心疾首、黯然神伤,如今瞧见这人好生地活着,还能嬉皮笑脸地与他们讲话,他们虽心底欢喜若狂,但同时也有一种被愚弄的恼羞成怒。
噗——
终于回过神来的袁平听这三人旁若无人地相处,见陈白起被主公跟丞相两人喷得是狼狈尬笑,连连败退之余,还不敢呛声回应,一脸心虚饮忍,怎么瞧怎么一副可怜样,于是他估摸着也该他出场给三人一个台阶下了。
这感觉场景一下便拉回了齐国,平日这三人私底下也常常这样不分上下、耍嘴皮子调笑逗乐,齐王愿放下尊位,与“陈焕仙”你来我往的讲些闲杂之事,便像那普通的友人那般自在相处,而苏放与“陈焕仙”私底下也是可同食同衣契若金兰的关系,三人凑一块儿那便是旁人插不进的亲密跟默契。
虽然袁平有些羡慕,但却不嫉妒,忍笑地大步走了过来,他一拳轻打在“陈焕仙”的肩上,也不与她生疏。
“我说大谏啊,你可不知你方才出现可是将我等吓得够呛啊,这地儿是黑山老林眼下又是月黑风高,你这个连坟地都有了的人诈尸一样出现,这恁谁都得吓一大跳啊,好在我们自信命煞不怕小鬼,否则啊一见你便早跑光了。”
袁平一开口便是一大段话,这话里话外都洋溢着笑意,显然对她的“死而复生”也感到由衷高兴。
同在齐为大夫,袁平的工作性质乃监察,因此常常要替田文出差各处并不常留朝野,于是两人的关系并不如苏放那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亲近,但也算能讲得上话的友好同僚。
陈白起见惹不起那两位秋后算帐的架势,便立即掉头朝袁平看过去,只当没听见他的玩笑话,她喜笑颜开道:“袁大哥。”喊完后,她的表情立马无缝转变成一脸苦意,巴巴道:“袁大哥,这失踪一事还有被人误传身亡一事也不能全怪焕仙啊,焕仙当时受了伤又一直昏迷,根本不知这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死讯,你可否替焕仙向主公跟丞相求个情,莫要怪罪?”
明着是让袁平求请,实则是在卖惨。
袁平哪里不懂这小腹黑的套路,他握拳掩嘴笑咳一声,没接她的话茬,便转向齐王:“主公,属下下迟,你的伤势可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