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桑家静
那累累拽入瀑布后石壁的铁索链子应当很重,但他站起来时除了动作稍嫌缓慢之外,却不大看得出来力竭阻滞。
他整个身子完全站起来的时候,竟然要比陈白起高上半个头,但他看起来很瘦,白衫沾湿贴在身上,手脚纤长,腰身不盈一握,一头墨发坠地,令少年的身躯看起来赢弱而娇艳欲滴。
他似不习惯这样俯视着陈白起,便弯下雪白的颈项,将脑袋朝着她的肩膀抵了抵,像一只邀宠的幼犬似的。
“?¥**。”
译:“你、你可以带我走。”
陈白起有些没回过神来,只觉他冰凉似绸的发丝滑过她的脸颊,有些痒,他身上的潮气带着股冰凉之意,似一股冰山雪莲般的清新香气扑入她的鼻息之中。
她仰着脖子,不自在地轻轻地将他推后一点。
好歹她现在是副女儿身,这姿势着实不太雅观。
“你这是……答应了?”
他抬起眼,不解地看了她一下,似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推开他,于是他又低下头挨过来,软软地拱了拱她。
“嗯。”
……请站好努力做个人。
“那你能告诉我,怎么解开你身上的锁链子吗?是谁将你关在这里的?”
白马小呆瓜没有吭声,只从身上掏了一下,便递给她一把铜圈钥匙。
“嗱。”
陈白起坚定地推开他的脑袋,听他委屈的吭哧了一声,却没再敢拱过来了。
她一脸半信半疑地拿过他手上的铜圈钥匙,还有几分不真实感。
“这个钥匙……”
她迟疑了一下,便看向他,眼底柔柔地道:“手拿来。”
白马小呆瓜发现他喜欢她对他笑,也喜欢她对他讲话像羽毛一下轻柔,他听话地伸出双手,平平地举在她面前。
陈白起拿钥匙对准锁孔插入,然后一扭,只听“咔嚓”一声,锁应声而开,然后啪地一下砸在地上。
“是真的啊。”陈白起一脸惊讶。
而在旁从头到尾看完这一出的“狗剩”兄面皮一僵:“……”还有这种操作?!
不知该说“陈蓉”仗着自己有一副天然不设防的模样去当人贩子太丧良心,还是该说白马子啻自己将自己卖了,还帮着人数钱,着实“单蠢”得让人佩服。
——
等陈白起将白马子啻手与脚上的锁链都打开了,白马子啻呆呆地盯着地面好一会儿。
陈白起有些看不懂他在想什么,这表情既不像解脱的轻松,也不似纠结的不安,看似平静得有些诡异。
“狗剩”兄经过方才“陈蓉”与白马子啻的互动,大概也知道白马子啻应当是能听得懂中原官话,只是不太会讲,这样一来,沟通起来倒是比他先前所认为的容易些许。
至少他听懂了,他们也能够从他的眼神、动作比划来得到反馈。
“狗剩”兄觉得他那张凹凸不平的脸着实不太正常,但他对他的容貌如何并不关心,只奇怪他一番作为:“你既然有解锁的钥匙,却为何宁愿一直待在这个地穴深洞,而不选择离开?”
白马子啻听到他的声音,有些茫然缓滞地看向他。
在理解透完他的话后,小眼神像被什么烫着了似的,又迅速低下头,并挪到了陈白起的身后。
明明他比陈白起要高,却硬要将身子缩小躲藏着,仿佛她就是他的一堵墙,能替他遮挡外面的刀光剑影。
陈白起看了“狗剩”兄一眼,倒没有让开,让他拿自己当庇佑伞。
毕竟为了让他自愿“献祭”自己,她这才刚向他保证过,会保护他,不好转身便反悔。
越是不谙世事的人,便越容易遭到伤害,越是白纸的人,便越容易崩坏,她不知道这白马小呆瓜这些年来是怎么成长的,可明显他的成长方式有着严重的欠缺,才令他这么容易便相信了她。
“你是自愿留在这里的?”陈白起偏过头,轻声问道。
她有理由、也有足够证据这样判断。
白马子啻听到是陈白起问他,他双手交互搓了搓手腕处,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他这个回答在陈白起意料之中,却又觉得不合常理。
“狗剩”兄见这白马子啻倒是对“陈蓉”有问必答,可对他却是爱答不理,但他也没有多少情绪起伏。
他面含着温,但言语却是冷酷的:“白马子啻,你还记得你的身份,你的国家吗?”
陈白起一听这话,便下意识转过头去看白马子啻。
只见瞳仁一怔,长睫下荫掩,紧接着便是一片晦暗的深渊,那里面似藏着些什么,又像一片寂灭平静,什么都没有。
感觉到陈白起在看他,他抬起眼,那双眼霎时一片扑朔迷离,像迷了路的小鹿,透着一股惹人疼的可怜劲儿。
这双眼倒是生得好,就是配着那张像蛇爬的脸,着实令人心疼不起来啊。
陈白起转开眼,对“狗剩”兄道:“我们进来耽搁这么久了,这些事情还是待出去后再问吧。”
“狗剩”兄倒也是听取她的意见,只是他忍耐了许久,终是长臂一伸,将陈白起给拽回了自己的身边。
而白马子啻一见陈白起被人抢了,先是傻了一下,然后想跟过来,却被“狗剩”兄挡住了。
他介入在白马子啻与陈白起中间,对着他道:“我不介意你装疯卖傻,也不在意你是真的还是假装的,可是白马子啻,这是中原九州,不是你的南诏国,没有人会无条件满足你的需求,你该好好的领悟一下你如今的处境。”
他的话用一种很温和的态度讲的,但字里言间的锋利却足以割伤白马子啻的心。
他眼眶一猩红,便看向“狗剩”兄,脸上的突起的青筋像活了一下在涌动间,隐约间有一种啸杀的震鸣令四平淌的水颤动起来。
陈白起第一时间察觉到情况不对劲,便抓住“狗剩”兄的手臂,力道带着提醒,她冷静地出声道:“既然找到了人,我们该怎么离开?”
这小呆瓜看着挺无害又孱弱无助的,但在这样冰冷寒冷的水窟中仅穿着一件单衫却不见半分怕冷,又能轻易拖动那样粗重的铁链,从许多细节上来看,怎么看他都不是一介普通人。
听到陈白起的声音,白马子啻眼睛一下便看向她,眼中含着水光,盈着委屈与依赖。
陈白起对他对视,也惊异他对她的好感蹿升得如此之快。
但无论如何,眼下也不是横生枝节的时候,于是,她朝他微微一笑,带着安抚与亲近的意思。
果然,白马子啻身上的气势一下便泻了,他学着她笑的模样,抿了抿嘴角,扯出一个怪异又生硬的笑,双手拽着衣角,又恢复成了一个软包子
,他专注在看着陈白起,好像忘了还有一个“狗剩”兄的存在。
“狗剩”兄也从白马子啻身上看出了许多古怪奇异之处,他沉默片刻,道:“此处不可返回,但有一处地下通道连接着王宫的芫瑟湖,在水下,我们可泅游出去。”
“那我们走吧。”她说完,又思顿了一下,便问白马子啻:“你会泅水吗?”
白马子啻不懂“泅水”这个词,他迷茫地摇了摇头。
陈白起顿时头痛起来。
她泳技着实一般,一个人或许还算凑和,若托着另一个人一块儿只怕……
“狗剩”兄大抵看出她的为难,他道:“我带着他,你自己一个可行?”
陈白起颔首,道:“可。”
等扑通一声三人相继跳下了水中,“狗剩”兄带着白马子啻在前,陈白起则跟随在其后。
一下水,陈白起便感觉到了水下冰冷刺骨,完全超乎她的想象,再加上她方才忘了好好地舒展筋骨,刚蹬腿没游一会儿,便觉得肢体都开始有些僵硬了。
而下了水的白马子啻第一时间便睁开了眼睛,他忽然明白了方才陈白起问的什么意思了。
他懂泅水,他眼中划过惊喜,方才他听懂了,他被陈白起交给了那个“狗剩”兄是因为他不懂泅水,如今他发现他会了,那么他就可以重新回在她身边了。
简单粗暴的结论一下,白马子啻便开始躁动起来。
而“狗剩”兄不懂他什么意思,见他动作以为他是闭气难受,但很快便能够出水了,于是他也没有多顾及他,只继续朝着游进。
而“狗剩”兄明显小看白马子啻,他最终用力挣开了“狗剩”兄的手,一个灵巧如鲤鱼摆毛,便返回游到了陈白起的身边,“狗剩”兄连回抓都来不及。
陈白起正难受勉强之际,这时一只手悄然握上了她的手腕,从肌肤相贴处传来了透入骨髓的暖意,慢慢趋散了她身体中逐渐结冰的寒冷。
她口吐出了几个泡泡,睁大眼朝旁边看过去,却看到白马子啻不知何时游回了她的身边,他的手正抓着她,一面给她输送真气,一面带着她朝前游去。
她看着他,神色有几分恍惚。
水下波光涟漪,他肤光胜雪,墨发如藻,动作流畅而自在,像一尾漂亮优雅的美人鱼,在水中的容貌好像没有之前那么狰狞可怖,只是在水中看什么都不太清晰直观,这或许只是她的错觉也不一定。
第四百一十六章 主公,身死(十一)
湖面经过一夜霜雪,凝结出一层透薄的冰面,破冰砸出一个洞后,三人才喘着气,撑着冰面哗啦破水而出。
“狗剩”兄在前,他上了冰面,便回头弯下腰扯起冻得嘴唇乌紫的陈白起,最后才是仰着头,湿发成摞卷曲贴于面颊颈后的白马子啻。
白马子啻应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出来过了,他双目微微睁大,重光朦胧映雪,哪怕刺眼亦不愿嘘眯,他望着晴朗湛蓝的天空,远处的楼阁碧树,垂柳婆娑湖光山色时,整个人都是懵懂的。
一夜过去,想是下了一场大雪,天明后,日晴雪霁,寒风拂柳阵阵,万顷冰湖之上,除了冷冻刺骨,亦令人心旷神怡。
三人之中,就陈白起是真的无内功底子,入水后冻得够呛,面青唇白,样子凄惨。
“狗剩”兄没顾得上自己,便先牵过她的手,便打算运功替她趋寒,却没想白马子啻神经敏感异常,他因外界心神冲击一瞬便恢复如常,也叼牵起她的另一只手,握揣在胸前,表情沉默而坚定。
陈白起讶然地看了看两人一眼,然后抿起唇笑了一下,经他们比拼式的输送暖意,脸色倒是比起刚爬上来的好看了许多:“倒是荣宠了些。”
“狗剩”兄凉凉地看了白马子啻一眼后,便转向她:“嘴贫,不冷了?”
白马子啻似有些害怕他的眼神,头垂低了下来,那张怪异的脸被藏了起来,光观其身形倒是异常柔美,硕人其颀、领如蝤蛴,而他牵着陈白起的手却像粘在一起似的没有撒开。
“古言,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倒是甚是有理啊。”她羡慕地看着身强体壮的“狗剩”兄与……孱弱单薄的白马小呆瓜。
咦,瞧着比她还瘦弱的人,却意外身强体壮,先前在水中渡输过来的怕是内力吧,看来他也并非什么弱不禁风的小白花。
正当三人粘成一串时,“咻”一声一支箭破风射了过来,若非“狗剩”兄第一时间推开陈白起,只怕那一箭已射中了陈白起。
陈白起只愣了一下,便张目四望,怒从心起。
若她一人便罢,可方才明明三人站一块儿,为何那支箭便偏偏就射她身上!
这射箭的人也懂柿子要挑软的捏不成?!
“看来还是被察觉了。”“狗剩”兄将陈白起护于身后,而白马子啻看着刺穿冰面坠入湖底的箭羽,顿时惊如寒蝉,早已揪着陈白起衣角一块躲在了她的身后。
陈白起察觉到身后动静,回头一看,颇为无语。
明明身怀内力、该是有一身武艺傍身,却在遇到危险时只懂像受惊的兔子一般无助害怕的躲起来。
兄dai,我虽口花花一时“自不量力”地承诺过要保护你,可再怎么样你也是一个男子汉,怎好如此猥琐发育地躲在女子身后保命呢?
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