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桑家静
张子菖面上错愕一瞬,便哧笑了一声。
他举着玉杆拍打着手掌心:“好、着实好啊!这条道乃稷下的官学道,亦是南昭国的圣学之道,出过多少圣贤学者踏足,而如此庄严的地方,却被汝等借口行花痴之举玷污!”
语音余尾,他神色徒厉,恶狠狠地瞪着陈白起。
“不——不是的!”子妩忙冲了过来,她朝张子菖摇头解释:“女、女郎只是来……”
张子菖没理她,朝前边大声喊道:“卫兵,过来!”
一队巡逻卫兵本在附近,听见后便小跑过来,一看到情况不对,立即上前向张子菖询问。
得知是有人在稷下官学前闹事,当即沉下神色,二话不说便要开始动手抓人。
“你、你们偏听一面之词,便要随便逮捕人吗?”子妩脸色难看地质问道。
巡逻队的领头道:“官学前,不可高声喧哗,不可冲撞闹事,当初南门圣贤街道由君上下旨从官学私道开通可供南门居户共用时,便曾明令示下,尔等如今于圣贤街道处闹事是实,有何辩解之词?”
子妩闻言一窒,一时百口莫辩。
讲真的,她也感到头痛啊,她也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忽然变成这样的啊。
她不过奉上峰命令带女郎去稷下查看资料,却不知这一路上本份乖巧的女郎,为何会性情大变,做出此等事来。
这圣贤街可不比其它地方,下学的官学子弟也着实难缠得紧,她一时也无计可施,不知该不该搬出君上旨意。
而陈白起见卫兵横眉竖眼地朝着她走过来,小脸怔怔,下意识地缩背躲在了谢郢衣的身后。
他、他们想做什么?她不过就是想找巫族族人询问点事情,这些人为什么就要抓她了?
她该怎么办?
系统:叮——“灵机一动”启动。
(一)眼下对方人多势众,跑是跑不掉了,那就勇敢面对承担,不要反抗,先跟随着城巡逻卫兵走,待事后发现你失踪不见了,你的“兄长”自会前来救你。
(二)不想被抓走,就在现场之中随便找一个心软的人求救,让他帮你求情,免去这牢狱之灾。建议人选——谢郢衣,孤独邶。
陈白起听了这两条选择,顿时苦恼地抓了抓头发,心中欲哭无泪,这“谢郢衣”跟“孤独邶”是谁啊,这些人的额头上都没有标注名讳,她哪里知道谁是她要求救之人?
“女郎,眼下不如先随他们去,子妩立即去寻人,昼时便救你出来。”子妩看架势也阻拦不了了,只能无奈地安慰着她:“你放心,很快的。”
见子妩都要放弃她了,陈白起心头一酸,桃花眼一下便泛红了。
见她可怜无助的模样,孤独邶正准备开口,却听旁边白胖子吴述言笑呵呵地截语道:“这可是咱们的君上下的令,犯了规矩,若不惩治的话,那岂不是在藐视咱们君上的威严?”
这么大一顶帽子叩下来,让想求情之人都一时犯了难。
孤独邶冷冷扫了他一眼,然后看向谢郢衣:“人是为你而来的,你打算如何?”
谢郢衣不打算如何。
他神色淡淡。
他并不想去管一介陌生人的闲事,尤其是在被这么多人关注的时候,因此他负手沉默,并没有开口。
“谢郢衣!”孤独邶不赞成地看着他。
可谢郢衣却无动于衷。
“你、你叫谢郢衣?”怯怯略带惊喜的声音从谢郢衣身后传来。
谢郢衣觉得她口气古怪,一回头,却见小姑娘红着一双兔子眼,却努力坚强勇敢地朝他咧嘴一笑,那样子……傻得可以。
同时,亦漂亮得令人心头一悸。
操!
谢郢衣感觉心脏好像有点坏掉了!
他板下脸,又忍不住搭她的腔了:“是又如何?”
她不认识他?那她拦他作甚?是故意装的,还是其中有什么隐情?
“我、我不想被抓走,你可以帮帮我吗?”陈白起睁大眼睛,仰头请求道。
谢郢衣看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面好像拥有了一片星空,他发现……该死的很难拒绝啊!
“敢在圣贤路上这样大摇大摆走的人,我张子菖还是第一次见,我不管你是真傻亦好,装笨亦罢,在我这儿,那都得按规矩办事!”
张子菖将玉杆掐紧,朝后一扬,杆中一条软鞭便咻地一下卷出,他挥
臂一抻,鞭子像弹动的蛇头朝着陈白起缠去。
谢郢衣感觉扫来的凌厉风气,他下意识想避身躲开,但又想到那叫阿芮的傻妞在他身后,他若躲了,她必受难。
他不懂武,虽有其它手段可接下这一鞭,却不可在此处动用,在无法躲开的情况下,只能硬生生受了这一鞭。
“女郎!”
这时,他听到旁边一声惊叫,刚偏过头,却被人推了开去,怔然间竟见之前还害怕地躲在他身后的娇小身影已张开双臂,一下跨至他身前,欲行保护他之举。
“快躲开!”谢郢衣脸色一改,厉声喝道。
可他知道,已经来不及了。
陈白起也偏过头紧紧地闭上眼,准确迎接疼痛的到来。
只是当鞭子打到陈白起身上之际,地面的雪花轰然炸起,起始如柳絮随风轻飘,随着风越吹越猛,越来越密,越来越大,像织成了一面白网,丈把远就什么也看不见了,众人只觉眼前一花,空气中白雪的冰香带着窒息的冷度扑面而来。
他们连连掩面而退,心中大惊——怎么回事?!
待雪影稍霁,这沉重而深邃的天空下,只见一道身影不知何时立在了那里,他着玉寒长衫,腰束犀毗,袖领衣摆间,摆首为龙,边体鎏金鎏银,错金错银,构成了各种精美图案,雪舞芬飞,他踏着那一地的洁白,独有一份悠然独横。
他挡在了那傻妞身前,一只手轻松拽着鞭子一截,一双冰魄玉晶般眸子斜挑朝前扫去,轻轻送气道:“我白马子啻的妹妹,也是尔等可以随意鞭笞的?”
不过轻轻一句,但他的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却如炸耳般响亮,震得众人一懵。
第十三章 主公,我不是傻公主(一)
白马子啻这个全称或许不少人印象不深,毕竟君权至上的社会对于君侯的名讳是鲜少人敢喊的,然白马这个姓却全国皆知,此乃南昭国王族姓氏!
这十几年经过王权血的洗礼变迁,残酷的经轮,如今白马氏虽重新掌权统一,但谁都知道如今的南昭国只剩下一个白马姓氏的血脉,那便是——南昭王。
当即,众人脸唰地一下便灰白了,跟地面飘落的雪一般,无论是稷下官学的学生,还是墙角看热闹的人群,抑或是准备拿人的巡逻卫兵,都膝盖一软,扑通相继伏身跪下。
在这一堆矮半茬的人群之中,唯谢郢衣慢了半拍,风吹过他瞠扬的睫毛,他惊讶地看着白马子啻与陈白起,双唇抿得死紧,眼神复杂而幽冷。
想不到,她竟是白马子啻的妹妹!
而被白马子啻挡在身后的陈白起呆了一下,后知后觉发现危机解除了,心头一喜,顿时便歪过身子,扬着笑朝着谢郢衣望去,但一触及他的眼神,眸光一滞,顿时心头咯噔一声。
他、他怎么了?怎么他忽然这样看她……
“陈氏子弟……”
“张氏子弟……”
“月氏子弟……”
“拜见君上!万福金安!”
齐吼吼地声音汇成一股还是挺有气势的,倘若能忽略那略带颤抖的尾音的话。
方才还是圣贤街八只螃蟹独横无比的稷下学生,如今一下一个个都变成了缩头鹌鹑,那畏惧的神色不似做假,也不似一般臣民对君主的仰慕敬畏,而是一种更直接尖锐、想避而远之的恐怖。
日头渐渐升起,淡淡晨曦洒在了红墙白雪的街道上,枯枝暖黄,静处双头并升,然跪落于高处楼阁飞檐下一片阴影中的众人却觉得身上的寒意更甚先前,连空气都快要冰冻凝固了一般。
“主、主君,您、您怎么来了?”巡逻卫兵终于鼓足了勇气询问了一句。
白马子啻淡淡地瞥向他,玻璃质感的目光若深殿幽沉。
问话者一对上他的视线,两眼瞪直,只觉通体一阵痛意袭来,像沸腾的血管被冰刺一下冻结了,整个人僵直绷硬。
他哆嗦了一下,就像受惊的野狗一样连爬连滚地退到队伍后方继续跪着了,却是不敢再抬头一下了。
“方才没听懂?需要孤再重复一遍?”
他声线带着少年独有的清澈干净,但一众听了只觉寒来则暑往,暑往则寒来,冰火两重天。
埃?
有人咽了一口唾沫。
方才他们太过讶异一直不喜外出、只喜宅居于深宫长殿中的君上为何忽然出现在稷下学府附近,所以注意力全都放在他一人身上,倒是没有仔细听清他在讲什么。
所以……他方才来时讲了些什么?
“我白马子啻的妹妹,也是尔等可以随意鞭笞的?”
白马子啻的妹妹?
他们蓦然惊醒,然后梗着脖子,猛地抬头朝那恐怖之人的身后看去。
那边正半支着一颗小脑袋,一个戴着兔绒发圈的懵懂少女,她睁着一双水性桃花眼,呆呆地站在那里也不吭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妹妹?!
白马子啻竟有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妹妹?!
他们要疯了,这白马氏不是被巫族的人杀得只剩下一个白马子啻了吗?!何时又冒出来一个看起来傻头呆脑的妹妹!
这是真的吗?!
他们不知道,他们更不敢问啊!
遽然,所有人又想起方才那一幕,张子菖好像正要拿着鞭子……要打他妹妹吧?
——打白马子啻的妹妹?!
嘶——
一个个倒抽气的人都瞪圆一双双眼睛看向在场唯一跪在路正中,周边一个人都没有的张子菖。
他手中的玉秆名叫“凤还巢“,柄杆为青玉雕,中空处设有机关藏有天丝织鞭,此鞭为名匠所铸,既坚韧又柔软,虽不如一般粗鞭厚重,但鞭笞上却犹如割肤之痛,伤至筋骨。
如今此鞭被白马子啻缴了,张子菖唯空着一双手,双掌伏于湿冷的地面,被冻得发红亦不敢动弹,背脊绷成一条直线,冷汗直沁湿衣。
那个傻妞竟是公主?!
他眼珠剧烈地转动着,面皮涨红,气息不稳,脑中全被这条消息给充斥满了,心头既觉荒谬又觉寒冷。
“张、张氏子弟张子菖见、见过君上,卑下不知来者是公主,是卑下糊涂冒犯了公主,请君下降罪。“
毕竟是高族子弟,虽一开始遇上出乎意料的情况有些慌乱紧张,但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之后便见机行事,该放下身段亦绝不含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