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桑家静
牙索嗤声道:“生死有命!”
勋翟闻言似笑非笑道:“那主公遇上了女侠自是命不该绝。”
牙索一下气窒。
陈白起心无涟漪,对他们的吵闹充耳不闻,给楚沧月输送着巫力,她脸上渐渐白了起来,相反,楚沧月的脸色却相对红润了不少,本来紧抿的唇亦松驰了下来。
他们顿时都惊喜地看着主公的变化。
谁都看得出来,方才看起来情况不妙的主公,眼下却有了一种“活着”的生机,像枯萎的树被被浇灌了雨水与阳光滋润。
陈白起感觉差不多了,便睁开了眼,正要收回手指,却被一只像月华所铸的冰凉手给抓住。
这只手不似他脸上那斑点老化的皮肤一样皱巴巴,它修长而白皙骨结分明,像一件绝美的艺术品毫无杂质。
“……你是谁?”
楚沧月也睁开了眼睛,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视线却像落下虚空之处。
他的眼睛蒙了一层灰翳,他的视力受损,眼下看人都看不清楚了,但他神态始终安详平静,恍若半分未将生死放在眼中。
陈白起从未见过这样的他,她瞥开眼,道:“我不过一四处为家的游侠罢了,不足一提。”
“不知为何……总觉得你讲话的声音很是熟悉……”
梦呓一样浅淡的声音,落入旁人耳中不似要诉于人听,反倒像是自言自语一般。
楚沧月说完似疲惫不堪,缓缓闭上了眼,再次晕了过去。
他状态不佳,由于陈白起拿巫力代替他的生机被“殒命”吞噬,毒素逆流冲击,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方才讲了什么吧。
陈白起心猛地跳了一下,然后敛下视线,强硬地将手扯了出来。
她不与他个病得脑袋不清楚的人讲话了。
“楚王身上的毒虽然暂时被压制住了,但终究是个隐患,不知何时会控制不住,你们还是加紧赶路前往死地解毒吧!”
勋翟有些看不懂主公的态度,说实话,方才主公醒来没有反感与这
位女侠肢体接触已经令他吃惊,再听他与她讲的那句话,更是觉得这完全不像之前主公那对所有女子皆拒绝如“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行事风格。
他掩下脸上的异样,心下一转,便生了一个主意,主动代主公向她请求道:“这位女侠,还求你与我等一道前往死地!主公的情况你也知道,若路上遇上个情况,凭我们也无能为力,若你愿随路一道,无论你提什么要求翟都愿意答应。”
“不可!谁要与你们一道。”牙索立即反对道。
勋翟淡淡瞥了他一眼:“亦可,女侠本有恩于我们自不可勉强,但公子溟你却必须与我等一同回去,不知你可愿与女侠就此分开?”
牙索再次被他的话堵得哑口无言……废话,他自是不愿的!
由于前尘往事,陈白起对他们本就心有隔阂,心里想一口果断地拒绝,但……楚沧月的情况的确不太好,死地离蒲州并不近,若是这路上真遇上些事情,只怕他挺不挺得过去还真不好说。
可是她为什么要为了他着想?
陈白起郎心似铁地想:如今的他们,已不是君臣关系,他的生死早已不归她管。
明明是这样想的,但话到嘴边却成了:“我有一同伴尚在城中,我需与他汇合商议再下结论。”
勋翟如何听不出她已松口,顿时喜道:“可,我们休整半日,待午后再出发。”
“你真要与他们走?”牙索一脸不忿又烦闷地问她。
陈白起已不想再讲一个字了,她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忽然想起一事:“你先前不是还急吼急忙地在找你的心上人吗?如今事态平息,你若再不抓紧时间寻人,只怕之此便真与她无缘于此生了。”
她的话一下便炸醒了牙索,他想起了他的“小仙女”,生平第一次一见钟情的对象他自然是舍不得的,可眼下又觉得就这样放她离开心有不甘。
“我先前央你留下,你不愿,我知你有本事来去自如,为何要留下?”他克制地咬牙与她低声问道。
陈白起抿唇轻笑了一声,伸手轻拍了一下他脑袋:气死人不偿命道:“大人的事,小孩莫管。”
说完,不等怔愣的牙索因她这敷衍孩子的动作而勃然大怒时,陈白起已化烟转身消失。
“影、子——”
第826章 主公,死地(二)
回到木家军的住宅时,陈白起已摘下了面谱,重新换上了之前那一套低调素欄的村姑衣裙,来到后庭院意外又不意外地看到了秦柬、花甲还有槐花三人。
他们站在谢郢衣的房门,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伤,看起来是经过粗糙的手法处理包扎过伤口,脸上的张皇尤在,衣衫破损撕扯,面沾血迹。
她的“意外”是时间倒是巧,她回来一趟却刚好碰上他们,“不意外”则的是他们仍活着,毕竟当时在宅院内没有搜索到他们的尸体,加上谢郢衣曾给他们卜算过运程,他的占卜术准确率十分高,因此大概率下他们不会在蒲州死于非命,按卦象所言,甚至还能从中发一笔“横财”。
如此想来,他们必是在敌挡不住,便伺机逃脱,再找了个隐秘的地方躲藏至今方出。
城中发生的事情想必那些死里逃生的城民已经宣扬出去了,大抵许多躲藏的人察觉到风波危险已过,听见风声这才重新冒头出来。
当看到陈白起独自一人且神色自若出现时,他们好似很惊讶。
槐花眼中有着惊喜,还有更深层的躲闪与淡淡的愧疚:“你、你没事?”
当时情况危急,她看着一群不分青红皂白的人破门而入,见着人便砍杀,他们不敌,最后只能拼着命才逃了出去,因此根本没有时间返回来带走军师与她,本以为如此境地下,他们两人已经遇害,但回来一看,军师却还好端端在小庭院内睡着,而她却不见了踪影。
眼下见她安然无恙地回来了,莫非……她与他们一样,先前是趁乱逃了出去?
可她是怎么逃的,她如此相貌又弱小可怜,又是怎样能逃得过那些豺狼虎豹的加害?
心中自是疑狐的。
陈白起看着他们,唇畔微笑轻噙,一如以往那般如小雏菊般温雅的模样。
“我无碍,你们亦安在,甚好。”
“你可知发生何事,又从何处而来?”花甲总觉得她如今的神色姿态有一种深深的违和之感。
陈白起瞥过他们身上,没有回答,却腰兜中掏出一物:“这是伤药,寻常的锐器所创皆可用。”
他们讶然地看着她手上之物,倒是没有第一时间接过。
药可不是寻常之物,战国懂医理的人少之又少,各类传承典籍基本上都掌握在贵权世族或隐世门阀手中,因此流落于民间的药物自是难能可贵。
如此珍贵之物,她为何忽然给他们?
她为什么如此淡定,什么都没有要问他们,还给他们伤药,她是真的愚钝至此,还是另有成算?
看着她那张花鸟月画的小脸,那双水浸黑珍珠般的眸子,溪泉扫净无苔般清澈,怎么也让人无法将那些深沉虚伪的阴谋朝她身上牵扯。
陈白起见他们不接,便将一瓶“金疮药”放在了台阶上。
她起身时,温温和和道:“承蒙三位当家这些时日的照顾,今日我与楠衣便要启程离开了……”她迎着他们怔愣的视线,扬起一抹晨熙微暖的笑:“请多保重。”
“什么?!”秦柬脸色难看。
花甲急声道:“不可!”
槐花一脸失神地看着她。
“为何不可?”
陈白起眼底冷静,嘴角有几分玩味地扬起,但下一瞬,又收敛个干净,依旧单纯得不谙世事般。
花甲在她的注视下竟有一种无所遁形的心虚感,他强硬地讲着心中拟好的说辞:“你们此时离开,是为何事?城中之事已安定下来,军师如今身体不适,你也方方才好,离开能去哪里?”
“若是因为我们逃时没有回头带上你们……当时的情况,我们皆是九死一生,能活着完全是一个奇迹,你若要怨或者恨皆可,却不能行如此任性之事,军师是个大义之人,定能体谅我们当时的处境。”秦柬皱着眉道。
陈白起倒还真不怪他们,当然她也不想与他们在这件事情上掰扯时间,所以她直接忽略他们的问题,直接道:“蒲州如今无主事者,你们尽可施展能力占一席之地,牙索不会再是你们的障碍,当初楠衣承诺你们的事皆已成,所以也该是缘尽之时。”
他们听了她的话神色各异,但三人一时都没有开腔。
看她讲得条条是道,凭她的阅历与见识自是不可能讲出这样一番话的,想来定是谢楠衣与她私下讲过,她眼下才能照本宣科地讲出,他们皆如此想道。
“人各有志,言尽于此。”陈白起道。
花甲冷笑对她:“什么人格有志,你们不过就是过河拆桥,这事我不与你讲,有什么事等军师醒来,我再与他讲。”
陈白起脾气甚好地乜他一眼。
“你或许不知……我决定的事,他向来不反对。”
这口气就有点“这个家是我作主”的意味了。
事实上,以巫族的地位来讲,她的话的确要高于一切,哪怕她从未承认过自己的身份。
“你——”他的脸变得铁青。
他们自是不信这话的,只觉得之前看差眼了,这个小姑子看起来没啥脾气像个糯米汤圆一样,但到底是有底蕴的世家养出来的贵女,一旦拿捏起话腔来,一身惊艳又令人倨傲的气韵却不容人小觑,哪怕她依旧是在温温柔柔地讲话。
见她要进去带人走,秦柬等人快步挡在前,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阻止她,却知道绝不能让她将人带走。
陈白起一直温和的脸终于没有表情。
槐花看了一眼,心跳了一下,忙出声道:“咱们之前不是挺好的,为何你们一定要走?在这乱之中,哪有安身之所,为何你不愿意与我们一块?”
陈白起已不想再与他们再多话,她眉眼一沉,没人看清她何时动的,却已见她来到门边,直接抓住秦柬的手臂一扯,人便被移了个位置,甚至摇晃不稳险些栽倒在地。
花甲忙上前将人稳住,回头时,惊诧地瞠大眼睛。
她那只小胳膊有这么大的力气吗?
陈白起推门而入。
现在的她,已经是30级刺客,虽比不得战士的力拔山河,却也不是一般人可比拟的,他们想留,只怕也是留不住的。
她上前抱起昏睡中的谢郢衣迈步朝外行,一出门便看到三人掩不住的震惊模样。
怎么有种三观破碎的感觉。
在他们看来一直柔弱不能自理的人却轻松抱起一个男人,行步轻松,神色自然,哪怕这个男子比她高大许多,她仍旧面不改色
她步下台阶,像是想起什么,又回头对着惊疑不定的秦柬他们道:“若想争得自己想要的尊严与前途,不妨自己靠真本事拼一拼,当然想着走捷径与依靠他人亦行,可人家若不愿意当你们的踏脚石,却死活不肯撒手,那便容易手断。”
不知为何,她回首的那一个眼神令秦柬三人不由得心底一寒,像受惊一下没了与她再对峙的勇气。
她完全颠覆他们之前对她的认知。
乖巧、柔弱,像小仙女一样天真善良……根本不存在。
因为太过震惊,等她走远了,他们都忘了要阻止。
——
在离开了木家军住宅,陈白起找了处无人的地方弄醒了谢郢衣。
谢郢衣醒来看到她,眼神恍惚了片刻,逐渐记起来之前发生的事情。
而陈白起不等他情绪上来,便先发制人地与他讲了一道之后发生的事情,除开一些不能讲的秘密,她也讲到了要与楚军一道去死地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