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桑家静
道家的人于死地避世而居,还立下那样决绝狠厉的碑文在死地,这里面值得探究的东西着实够多。
陈白起不想在众人面前露脸,白日一向将小脸遮在斗篷蔚蓝帽檐底下,只露出一截令人啧叹流连的细腻白雪般的肤色,与一双樱色润泽的嘴唇,唇型姣好漂亮,与骨肉细匀小巧的下颌组合成一道惊艳的浓旎水墨色。
“那死地的人既不出族地,又如何与黑骑兵营有何仇怨?”她又问道。
求知欲一被勾起,陈白起便一该先前的懒软,反而兴致勃勃地追着他讲话,由于她有“撒娇妹妹”这个隐形属性加持,但凡比她这具躯体年龄大的都会轻易被“萌”到,尤其在好感度比较高的时候。
想当然,谢郢衣难得感受到来自她的“热情”“专注”,心如泡进温水一样软成一团。
“你真当我什么都知道啊,我与你一道从南诏国出来,我所知之事或许比你多些,却并不多多少。”他不由得轻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
这一下,他是下意识的动作,但在感受到手上的奇异蓬松柔软的触感时却怔愣住了。
……她是圣主啊,他冒犯了!
他急急看她神色,但见她嘴角浅浅弯着,却并无异样,这才暗松下口气,可同时心底又觉得莫名有些失落。
看来谢郢衣对死地的事情的确所知不多,得空她去问问勋翟他们,想来他们曾与那禾真上人打过交道,应当能探听到些不为人知的内情。
——
在忧心楚灵王的身体状况下,楚军等人差不多是日夜兼程在赶路,最终在不足二十日时便抵达了北漠境地的蓝月狐沙漠,这种强度下赶路的一众人可谓是疲惫不堪,整个人都憔悴了一大圈,但还等不及好好休息一下,只见天色突变,明明正午却是天昏地暗起来,不久狂风便开始肆虐起来,这时才有人警觉这怕是遇上了害人的沙尘暴。
这场灾难来得又快又急,根本没给他们反应的时间,风“呼呼”地吹着大地,黄沙满天,那起伏的沙丘卷起了一层厚厚的尘土、沙子、石子满天飞,众人迫不得已被打散了队伍。
在逃难时马匹受惊不受控制,沙尘迷眼,空气扬起呛人的黄沙,众人呼吸急促一时之间连东南西北都险些认不清,驶不动畜牲只有暂时舍了这些战马,往后再说,只是人腿到底不比马长,下地时只觉脚下的沙越堆积越深,行走间困难陷下。
将陈白起的头跟脸都包得严严实实的,谢郢衣一手攥紧她,一手掩护着口鼻寻找可躲避之所,他们俩本是走在队伍中间,但越走身旁的人便越少,隐约能听到有人在沙尘中吼叫着什么,但眼睛看不清楚四周,风沙咆哮得越来越急,黄龙腾起,声如牛吼嗷嗷。
“阿芮——”
“……快背……主公——”
“莫要管……马上……西,拿好……水食……速……躲好……”
有人在喊她,是牙索,陈白起听到了,她抿了抿唇反手一掰,便抓住了谢郢衣的手腕,让他停住了拽扯着她前行的动作。
他茫然不解:
“怎么了?!”微书吧eishu8.
谢郢衣掩着嘴大声道。
四周的杂音很大,陈白起将他扯近,凑到他耳朵边道:“你先去找到能躲藏的地方,我稍后再与你汇合。”
谢郢衣闻言,瞠大眼睛:“你要去哪?不可,如今这般状况,你若与我分开,如何寻得回?”
“我自有办法。”
不容他反应,陈白起行动干脆利落地一转身便消失在原处。
谢郢衣看着被拂开空落的手,他攥了攥掌心,面上一派阴凉沉默,那种无力感越来越强。
虽说心底是又气又急又担忧,但他已经习惯了按照她所说去做,他自有本事在这一片陌生又视夜不清的荒漠中找到可以暂避之所,最终他找了一个外口狭小、内空却足够大的洞穴,他站在穴口处,内心焦躁地望着外面黄沙满天,听着呜呜的风声。
但没多久,他隐约看到有人影在靠近,他下意识屏息,在看清是陈白起时,眼瞳亮起,心中才松了一口气。
陈白起并不是一个人,她肩上还扛着一个人。
谢郢衣看到她没有食言真的在一片沙尘茫茫中找到了他的位置,便也没有问她是如何办到的,他对她其实嘴上不说,心底总有一种盲目的仰慕崇敬,这或许是因为她的确在他面前展现了太多面的实力,也或者是那自远古便刻在他血液里的臣服。
陈白起将肩上昏迷的人放进洞穴中,便又转身离开。
谢郢衣怔愣,却阻止不了。
但这次没有让他等到心慌,便看到她很快搬了一人放进洞中。
周而复始,没多久洞内除了谢郢衣跟陈白起,便多了十几个躺在那里,他们全都昏迷着,倒不是都是因为风沙,大部分人是因为陈白起嫌麻烦解释,直接一掌劈晕了带回来的。
这十几个人中,其中有谢郢衣最厌恶的牙索之外,令他感到惊奇的是楚灵王也被陈白起带回来了,按道理说他该一直被勋翟与七将好生守护着,如何被她单独带了回来,可眼下人的确被抱了回来,勋翟等人却是不见了踪影,剩下的十来人全都只是普通的楚兵。
再之后陈白起便没有再冒险出去了,一来外面已彻底黑沉一片,环境更恶劣了,哪怕是依她的视力也难以分辨四周,二来她的体力也消耗过大,需要休息。
“这是水跟吃的,你放好。”陈白起将东西递给谢郢衣。
谢郢衣接过,又扫了一眼洞中躺着的一众人,心底明白她的意思。
也不知这沙尘暴何时结束,这么多人被困在这里自然是需要大量的水跟食物供应,可她剩这些,自是顾不上所有人。
想着在她心目中自己到底是不同的,谢郢衣一下便神色好了许多。
他从不知自己原来是这样好哄的,基本上只要阿芮稍微对他特别一些,他便能什么都忘记。
稍晚些时候,昏迷的人陆陆续续都睡了过来,谢郢衣知道阿芮不喜欢在楚军面前露脸,便上前解释了一下情况,声称是发现他们晕倒在洞穴不远处,自己便帮忙将他们一一拖进洞穴的,至于其它人在混乱之中也不知走散到了哪里。
虽说这说法有瑕疵,但众人眼下也顾不得追究太多,因为不少人发现目前最紧要的是缺衣少食,连最重要的水都极度缺乏,只有部分人慌忙中从马背上取下了水袋挂在腰间。
眼看这一困就是两日,众人嘴唇都干脱了皮,目露焦躁,他们都围着精神不济的楚沧月忧心忡忡。
而这其间牙索受了伤,腿部被尖锐的石头划伤了一道大口子,又由于没有干净的水冲洗包扎,半夜竟发起了烧一直在哼哼吭吭。
楚沧月自醒来后,不假手他人,倒是亲自在照顾这个对他不怀善意的侄儿。
他检查了伤口,拿了剩余的干净水替他冲洗净了伤口处的沙子跟污秽,又替他上了随身携带的伤药包扎好……
这还是陈白起自他在蒲州醒来后
第一次这么近的距离看着他,先前他身边总是围满了人,他没有注意过她,而她在远离他,他们之间仿佛隔了一条天堑。
她一直藏头遮脸从不与众人亲近,代言的总是谢郢衣,自是渐渐淹没于人中。
他并不对她感兴趣,甚至可以说是不知道有她这样一个人的存在,这就是她想要的。
楚沧月虽然经谢郢衣医治一番暂时压制了殒命之毒,但脸上的衰老与银发却并没有恢复,但也没有更严重。
他依旧穿着那件厚重绸昵的黑金凤翎斗篷,勾勒出修长线条孤傲尊贵的身形,他低头动作时,一缕银发垂落蜿蜒于胸前,与先前所见他面上的肌肤不同,他手上的皮肤却是冷白如腻,宛如上好的羊脂,那是一双一看便知养尊处优的手。
她站在谢郢衣的身后,盯注着他良久。
第830章 主公,陌生(二)
察觉到一道视线投注在自己身上太长,楚沧月若有所感,顿了一下,朝那个方向瞥过一眼。
陈白起立即避开视线相交,侧身一步,让谢郢衣替她挡住。
从别人的角度看来,就是她太过腼腆内向,不擅与人打交道的样子。
同行的这段时日,这个小姑子从不与谢郢衣之外的人交流言谈,甚至连脸都吝于露出,除了一开始那一面的印象,便常常躲于谢郢衣身后不吭一言,因此楚军众人皆觉得此女性格只怕如那脆弱敏感的兔子触声惊惶,胆小怯弱。
“楚王,眼下水食珍贵,不知还会被困几日,还望谨慎。”谢郢衣为替陈白起打掩护,因此便多嘴劝了一言。
楚沧月拿了块湿帕子替牙索擦了擦发烫的额头,期间楚兵一众皆几番想上前代劳,皆被他拒下,见主公态度坚决,他们即便是看得挠心挠肺觉得那牙索何其有幸,却依旧僵直着身躯驻守在他四周不敢轻举妄动。
“孤知。”楚沧月顿了一下,搁下湿帕,起身缓步走向向谢郢衣,这还是谢郢衣第一次这样近距离打量这个几乎在民众口中神化的君王。
他曾是世人口中的“郎艳独绝,世无其二”,虽然眼下他因中了殒命而失了那张绝世容貌,但他却从他身上看到另一种让人更神魂俱震的神韵独特,清华高贵。
谢郢衣察觉到身后的人随着他的靠近向后避开了一些,便出声道:“楚王有事不妨直言。”
楚沧月停步,他即使静静地站在那里,身上亦有一种令人觉得有如潮水沉溺的压力,哪怕他没有任何不善的举动与言辞。
这便是强楚的君王啊。
谢郢衣心底肃然起敬。
楚沧月客气道:“听闻谢先生擅歧黄之术,不知可否替小侄看看。”
谢郢衣闻言表情下意识冷然,自是满心不愿,他与牙索之间可是有仇在前,而他本身也非以德报怨之人。
于是,他向楚沧月拱了拱手,道“楚王这便是强人所难了。”
楚沧月被拒亦面色如常,只问:“何出此言?”
“我不救害我之人。”谢郢衣背脊直昂地淡淡道。
楚沧月思索着牙索与谢郢衣之间发生的事情,他静静地凝视他半晌,收回了气势,那双眼中忽闪而逝的某中东西,让人抓不住,接下来他讲话的口吻如同礼下相交友人一般令人易生好感。
“既是如此便不勉强,只是孤有一疑问相询,不知先生可否回答一二。”
见楚沧月竟不是一个以权谋私非得逼迫人之人,谢郢衣对他的感官倒是好了许多,因此没有多想,便应道:“楚王相问,自无不可答。”
楚沧月慢悠悠道:“若一人受皮肉之伤,浑身发烫,在下身上有子堇陀粉与清沸散,可否救治?”
谢郢衣顿时哑言。
这病情讲得不正是牙索?
而子堇陀粉是治外伤,普通的刮蹭割划伤都有效,可止血止腐肉,而清沸散则是治内热火疮之症,对发烧并非对症之药,是以楚沧月不敢轻易用药。
这是答也不是,应也不是。
陈白起在没有人看得到的背后,不禁失笑,倒是狡猾。
楚沧月见谢郢衣久久不答,便好奇地问道:“先生不知,还是……不愿回答?”
谢郢衣冷着脸咬牙半晌,方面无表情道:“体质强盛者,用清沸散化水内服半指量,多不可少亦不足,或可缓解热症。”
楚沧月见他当真认真解答,不禁对这位叫谢郢衣的士有了另一番的了解。
待人接物皆有原则,不为私愤而泯灭自我,着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物。
“谢先生指教。”他向谢郢衣行一谢礼。
楚沧月心悬牙索,倒没多言便转身离开。
谢郢衣则盯着他的背影心底暗骂。
陈白起这时小声道:“你本可不答的。”
“信而无信,岂非小人!”一向高傲的谢郢衣自是不屑于出尔反尔。
陈白起笑着摇头。
也难怪楚沧月看准了他这性子,先是故意提了一个他不可能应下的事再出其不意给他下套,等他意识到了,却明知是圈套可又不能不跳下了,要论玩心眼,谢郢衣到底不是楚沧月这种老谋深算的人对手,要知道这年岁也不是白白增涨的,他当了这些年的君王,只怕那黑厚学早就融会贯通了。
夜深,众人都辗转难眠,一来腹中饥饿口中干,二来也忧心其它人的行踪。
外面呼呼的刮着风,日月无光,到后半夜众人皆睡下后,陈白起却睁开了眼,她走身站在洞口处,看到不远处的一簇刺草被风沙吹压在地面,洞外与洞外仿佛是两个世界。第一中文网.01zww.
咳咳……
咳嗽声时不时地响起,只是一众人这几日心火焦虑又饥寒交迫,好不容易累得睡着了,竟都没有觉醒。
陈白起转首,看着铺了一张披风垫在地上坐靠在那里的楚沧月,他醒着时总是那样稳定人心,仿佛坚不可摧,是所有人的支柱与信仰,而睡着后的他却忧心于郁,嘴唇起皮,眉头紧颦,喉中不时嗌出几声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