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桑家静
她真不愧是巫妖王托世,所持之巫族天赋皆为逆天。
巫长庭越与她相处得久,便越觉得她就像一个巨大的宝藏,身上有取之不尽的神奇,但这一日后,他却觉得她也可以是深渊,只是当这与光明相反的黑暗浸袭周身时,她依旧可以不见污秽缠身,不妖不邪。
他伸手抚向心脏处,他一向是个心思沉稳的人,偏此刻却有些乱了心序。
那是一种遇到危险却又控制不住被强大吸引的心跳加速。
陈白起拉起呆若木鸡的陈孛靠在自己身上,回头望了姒姜一眼,一转身便带着人离开了。
姒姜看懂了陈白起的招呼,也正准备离开,只是他在经过巫长庭时,见他木然着一张脸,眸色深深情绪不佳,便翘起瑰美柔美的唇角,笑了一声,似嘲似奚落道:“为了这么个货色,在她那儿落下个不好的印象,你可真会做亏本买卖啊。”
巫长庭凉凉看了他一眼。
“你与陈孛亦相识?”
姒姜嘴边幸灾乐祸的笑慢慢收了起来。
想不到他一下便能从自己的情绪中跳脱出来,察觉到他这边的情况,不得不说,这个叫巫长庭的男人不可小觑。
“你觉得呢?”他不答反问,让人瞧不准他的态度。
巫长庭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一扫方才阴沉难看的神色。
“你说得对,这次是我陪着圣主出一趟门,遇上同一件事,我为了一个犯错的族人而忤逆了圣主,行事倒是的确不如谢少主那般全心全意,一颗心都只挂在圣主身上。”
他这话说得内容有些意有所指的暧昧,的确如他所愿引起了姒姜的注意。
“谢少主是谁?”
巫长庭故作讶然道:“圣主没与你讲过吗?谢少主是圣主姻缘天定的未婚夫,两人情谊深重,恐不日便会换契成婚,成为一对令人钦羡的神仙眷侣。”
姒姜闻言一呆,像失了魂一般,不可置信道:“……她有未婚夫了?”
巫长庭见他这般失魂落魄、又焚烧于内的模样,淡唇轻启道:“看来你的确不知此事啊。”
姒姜攥紧的手心,眼神一下乱了:“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时候有这么重要吗?重要的是,原本谢少主是与另一位圣子定下婚约,偏生两人始终关系浅淡,反倒是圣主与谢少主共患难同生死一番,两人间暗生情愫,谢少主为圣主反婚,而一向淡泊名利的圣主一改往日态度参与了争斗,最后方顺理成章取代了前一位圣子,成为了如今巫族圣主,而她做的这一切不足以说明圣主的心意吗?”
他的话半真半假地道出,却每一句都如刀子一样戳进了姒姜的心上。
他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要说姒姜对于巫长庭的话自不会全盘皆收,但是他也看得出来巫长庭并非一个无中生有的人,就算这过程是有误的,但前因后果却是可以追溯的。
真也好,假也罢,眼下他并不想被巫长庭牵着鼻子走,他讲这些不就是为了刺激他,巫长庭虽看穿了自己隐藏下的深晦心思,但他却到底也太小看了他。
他抿唇一笑,梨涡浅浅,褐眸晦深道:“那又如何?”
他忽然想起之前巫长庭对陈白起所说的话。
他说:“女郎,长亭是说过你若遇上合心意的尽可留下,可也不该选这么个又丑又老的吧?”
当时他便觉得这话听着古怪。
为何遇到合心意的不是去追求婚嫁,而是“留下”,原来是她身边早已有正位,旁人再喜欢也只是被当成一个见不得光的玩意儿留着。
可那又如何?
巫长庭看着此时的姒姜,他面色虽有些苍白,唇色却像开到荼蘼的花瓣,尤其那一双带着钩子一样的昳丽水媚双眸看过来,整个人就像一只祸国殃民的妖孽似的。
怪只怪他生的这张脸太过于勾人,谢少主本就还没有彻底笼络住圣主的心,如有他在旁只怕会成为阻碍两人感情的最大麻烦,若他能知难而退便是最好,若不能……那就别怪他了。
——
陈白起自不知她走后发生的事情,她将陈孛带回了内城安置的住所,她知道陈府那边巫长庭会处理好,相必他也有办法让府中的人暂时察觉不到陈孛失踪的事。
她将人带回来,便是想尝试着凭她的摄魂术是否能解开巫族的惑心术,然而试过后她发现这个咒术太过顽固霸道,一个不慎便可能会让陈孛彻底变痴傻,于是她换了另一种方法,不急着解惑心术,而是替他先固本,用巫力一点一点地开始滋养他临近崩溃的精神海,让他多少能够恢复一些意识。
这个尝试倒是有成效,只是这个过程却是困难又辛苦,如悬走钢丝,她聚精会神的替陈孛修补完一部分精神海后,已是满头大汗,神色萎靡,倒是陈孛那呆滞失神的样子却看起来好了不少。
陈白起见有效,眼中神彩重现。
这时姒姜回来在外敲门,她唤他入内。
“你帮我将父亲送回陈府。”
她的声音有些虚弱。
姒姜听出来了,遂担心问道:“你怎么了?”
陈白起摆手道:“方才费了些神,休息一下便不碍事了。”
姒姜隔着一段距离,见她除了看起来有些疲倦外的确没有什么大碍,又看向一旁看起来呆呆傻傻的陈孛。
“陈族长如今被他们都害成这副模样了,你还打算将他送回陈府?”
陈白起顿了一下,道:“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失踪。”
姒姜闻言,脑中有什么东西忽然绷断,只觉从先前便一直存在于心口的那一根刺越插越深,他道:“你是在包庇巫族?”
陈白起听出他的不对劲了,她问道:“你怎么了?”
第百五十一章 主公,嫉妒(二)
姒姜看着她如琉璃一般干净透彻的眼眸,那颗碰上她便最是软忱的心就像被一只手给攥住后,再使劲反复拧紧。
他很想冲动地问她。
——你当真已有了要相守一生的人了吗?
——那个叫谢郢衣的男子是怎样的一个人,为何偏偏要选他?
——你们是不是就要成亲了?那我呢,我……我该怎么办?
他胸腹中翻江倒海,每一次冲击都叫他两眼泛酸。
可他又不敢问,他怕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
他纤浓的睫毛覆下掩住眼底的全部神色,声音并无异样:“我没事,既你决定了,那我便先送陈族长回府。”
他弯下身掺起陈孛在肩上,侬白如脂玉的面颊旁滑落一缕秀长的黑发,却被陈白起伸手轻轻地拽住了。
他动作顿于半空,拿眼看她。
浅褐色眸子似妖媚长,寸寸滟光。
陈白起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我不是在包庇,遇上的事多了,你便知明白这世上本就并无对错,只有立场的不同。而我的立场便是你们,所以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们。”
姒姜长睫如敛羽的翎毛止不住轻颤,像雨坠花溅落的水珠,有种脆弱颀喜到欢愉的惊艳美感。
静默了一会儿,好像是在消化她口中的偏爱,他嘴角像偷了蜜一样悄然翘起。
他蓦地抬眼,凑上前便啾了陈白起的脸一口,在她呆然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又极速撤后。
“有你这一句,就够了。”
他像是怕她事后怪罪自己的轻薄之举,挎起陈孛便越门而出。
而陈白起却傻眼。
她古怪地摸了摸脸,她这是……被占便宜了?
但一想到他那张颠倒众生的容貌,又古怪地觉得谁占谁便宜好像还不好说呢。
但到底她内心并没有厌恶与排斥,只是一想到他前不久的告白,她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大意了,当他对她抱有不一样的心思开始,便注定他会化身为狼,而不会选择永远安份地当一头忠犬。
——
等姒姜送完人再回来时天色已晚,陈白起一番打坐后气色有了好转,她燃上灯,窗外下了淅沥下雨,阶台下的合欢一树幽静,夏意已将尾声,庭院潇潇,倒多了几分初秋的凉寒。
“父亲可睡下了?”
“嗯,送回去之后,倒是安稳睡下了。”
陈白起听后便一直缄默地望着窗外的夜雨深深,许久没有再说一句话。
姒姜看不得她这样不开怀的样子,他凑近,呵气如兰道:“有你护着他,他啊有福着呢,定会醒来的,你这忧心的样子啊,做得太早了。”
陈白起如今找到法子暂时温养着陈孛的精神海,倒是可以尽最大的力量令他的意识不至于在咒术中崩溃,但想万无一失,还需看半月族老那边可否能彻底解决了惑心术的隐患。
姒姜说得对,还没有到无计可施的地步,她不必操之过急。
陈孛那方的心思方方放下,她便转过身来。
“发生什么事了?”
她眼中的穿透是那样不容逃避,直咧咧的刺入人心底。
他一僵,避开她了的眼,意态轻懒道:“为何这样问?”
陈白起拿眼打量他:“我在离开陈府前见你还一副打算搞事的样子,可一回来便跟个败犬似的,莫不是论口舌你还输给了巫长庭?”
姒姜闻言面上浮了一层极浅的怒,嗔瞪了她一眼。
什么败犬啊?他在她眼中便这么没出息?
“我才没有输给他呢,而是……”输给了你。
他含糊隐了尾音,不想与她再讨论他跟巫长庭两人私底下讲了些什么不愉快的话题,他面色一扫,认真地问道:“你现在是什么身份,那巫族又是怎么一回事?”
要说其它人哪怕再熟悉,也是不敢这样贸然便问出这等过于刺探冒犯的事情,但姒姜不惧、不畏,他坦然而从容,这皆源于陈白起对他的信任,他知道,她可以不信这世上的任何人,却是会信他的。
这源于他们之间结下的那永不背弃的契约,亦源于他那一颗始终待她真挚、唯一的心。
果然,陈白起并没有觉得他这样问有什么不妥,她让他坐下,整理了一下这些时日发生过的事情与他讲了,拣去一些不能说的,剩下的包括与谢郢衣的那一桩巫族包办婚事都一并讲了。
听完她讲的这一些事,他久久无法平静,这里面的内容多数叫他吃惊,关于巫族的来历与他们的野心,但到底最令他在意的却是另一件事情。
“你与他……牵及到如此多的方面,断是断不干净的了,是以,你会娶他?”
这个他,自是指谢郢衣。
讲到这个“娶”字,他颇为滑稽地挑高音调,笑音尾讽。
也不知是在讽这桩婚事的由来,还是在讽女子娶男一事。
以巫妖王的身份自不会如寻常姑子一般嫁人,谢郢衣即便与她成婚,亦是以入赘的形式嫁入。
陈白起面色平静,这件事其实她也考虑良久,但最终的答案是:“我不知道。”
没有一口拒绝便表示她在犹豫,决择与衡量,她眼下没有感情归宿,为了任务自也不会纯粹地以相爱为前提择偶,但毕竟是终身大事,关系到两人的未来,她可以无所谓自身,却会考虑到另一半会不会接受这一桩近乎是丧偶式的婚姻。
姒姜见她没有对这桩婚事有明显的排斥,她其实怎么想的,他也能从她的性子与行事作风猜到了几分,但他就是胸口发闷发苦,那种身不由已的感觉并不好受,他想,这就是嫉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