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桑家静
陈白起这时将手中的金葫芦向他们举起来。
“不知诸位可认得此物?”
幽冥军大统领,也就是刀疤男他的目光如火一般烧过来。
陈白起将金葫芦直直抛高于半空,一掌撑于上,注入真气,金葫芦便停于高处,光线透过它,射映在地面有三个大字:君、授、册。
当金葫芦在光线充足的情况之下,透过某种角度倾斜下来光时,便会出现这三个字完整投影在地上,这是陈白起以前拿着它反复把玩时发现的秘诀。
幽冥军看到那三个字时,都惊呆了。
大统领、二领统他们都快速跑下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神情震惊地看着她:“怎么会是你?你怎么会有……”
“为何不能是我?”陈白起一翻掌,将掉落的金葫芦收入囊中,对他们疑惑道:“是我费尽了心思找到了一直蒙尘的你们,是我即使打败了你们仍旧认可了你们的能力,也是我不远万里前来解放了你们终年守于一圜却郁郁不得志的远大抱负,所以……为何不能是我?”
他们闻言都怔愣住了。
陈白起并不高大,但她周身那不凡的气度却让她不容任何人小觑,她目光如寒冰一一扫过在场的人,她道:“我不想强迫于你们,所以我先让你们深刻地认识了我是一个怎样的人。”
众人目瞪口呆。
先前她的故意挑衅与以一人之力挑战他们全军只是为了让他们“认识”她?!
好、好一场别开生面的自我介绍啊!
的确是深刻了,深刻得他们估计这一辈子都难以忘却今日发生的事情,还有她这个人。
陈白起又道:“如今我们已算不打不相识了,所以当初你们的祖辈曾起誓,你们只奉手持君授册的人为主,如今,他们的后辈,你们可认这个誓言?”
“那真的是君授册?”有人私下焦急地问了几大统领。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注在几位统领身上,因为他们的决定代表着整个幽冥军的所向。
大统领握着长矛盯着少女失神良久,他沉着脸,整个人像被撕裂了一半拉扯了许久,那些刻在他们骨子里的东西是永远都不会变的,他望着前方那个武力超群的少女,想到若这一次错过,他们这些人不知道还要留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等待多久。
……这么多年,他等够了,也受够了。
如今“君授册”终于重现于世,无论是谁手握其权,他们都不会违背当初允下的诺言。
最终,他率先跪拜抱拳,伏下的背脊如山,带着用力紧绷的力度。
“杨阜,幽冥军三部大统领见过新主!”
见大统领承认了,他们恍惚了一会儿,好像这才一下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眸仁一下都亮了起来,好像之前在矿场内做工时的麻木与隐忍一下被点燃,他们顿时身躯内都有了鲜活与梦想。
他们是谁人?
他们一直记得。
他们不是石工,他们不是罪役,更不是秦军。
他们是幽、冥、军!
他们该是一支所向披靡、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军队,他们该是驰骋于疆场的英勇之军,他们的魂志早就飘至了九天之上,偏他们的身躯却一直被困于泥底,无法翻身。
等了这么长的岁月,他们终于等来了他们一直在等的新主!
他们的眼睛如着火一般明亮,胸膛也像火烧一样炙热。
“吾等幽冥,拜见新主!”
声似隆隆山谷激流冲击着整个矿场中,如同他们此刻的心情一般激昂热血。
——
停滞了一日布置好幽冥军的事宜,陈白起念着陈孛一人留在后卿身边,便打算先回咸阳一趟,秦境这边幽冥军的事宜已基本稳妥,咸阳就不必再继续逗留,她打算接回陈孛就收拾行李准备离开。
只是她没有想到,刚到咸阳城门便被一群埋伏的官兵给包抄起来。来人众多,且气势汹汹。
姒姜跟陈白起使了一个眼神。
怎么回事?
陈白起回他一个,我哪知道。
这时官兵分流开来,身着朝服的稽婴从中走了出来,他目光发冷,看着他们三人:“陈芮,陈南,陈北,你们三人这两日去哪里了?”
陈白起看到稽婴出现时忽然心中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她垂眸想了一下:“发生什么事了吗?”
稽婴盯着她的脸色很不好看,他一拂袖,下令道。
“将他们三人抓起来!”
姒姜跟巫长庭见他们抓过来,身体下意识想要抵抗,陈白起却止制住了他们。
第百八十一章 主公,决择(一)
“后卿是不是离开咸阳了?”陈白起突然出声问道。
姒姜跟巫长庭都惊讶了一瞬。
稽婴敛了一下眼神,看了她一眼,神色冷若冰霜并没有回答她,而是让戍卫拉出一群人,他们被麻绳捆绑着手脚,蜷缩着肩膀,像受惊一般低着脖子。
陈白起沉凝着目光看向他们。
这十来个人是宅子里给他们帮佣的厨子、扫洒跟浣洗的人,谈不上熟悉,却也见过面的。
“若不想这些与你牵扯上的无辜人士身首异处,你们接下来最后不要反抗。”稽婴阴绵冷语道。
姒姜刚从后卿趁着他们溜号时跑了的讯息中回过神,一见稽婴这无耻小人竟他们来这一套,顿时怒了,他皮笑肉不笑地嘲讽道:“陈芮,他分明是看你人善才敢拿这些人来要挟,有本事将这些人拖到后卿面前试试,别说十几个人,当着他面屠一城人他都能面不改色,无动于衷!”
这是将后卿妖魔化了吧他。
巫长庭抿紧嘴唇,与陈白起耳语道:“圣主,看来之前我们住的那间宅子被抄了,他抓了这些人来泄愤,只能说明后卿等人已提前离开。”
陈白起也是这样想的,但她想,估计事情还远远不止这么简单。
后卿这人向来行事周详又底牌足,从不惧在人家咸阳王城脚底下闹事,但这一次他却偏偏与她招呼都来不及打一声,便领率着众部匆忙离去,这不像是他平日的行事风格,除非突发其来发生了一件让他不得不即可启程离开的大事。
而这群人当中并没有陈孛,想来他听从了陈白起离开前的叮嘱,跟紧了后卿与他一并离开了,也有可能不管他愿不愿意,后卿都一并将人给带走了。
无论如何,陈孛没在其中,她还是稍松了一口气。
另外稽婴堂堂一御史,不派武将卫尉来抓人,偏一大早吹着寒风大动肝火地跑来亲自逮人,也甚是奇怪。
他能查出他们三人离城外出倒也不出奇,毕竟他们出城时都有记录,只是他来抓他们三个无关紧要的人所为何事,总不能是后卿跑了,他想拿他们三个人来要挟逼迫后卿回来吧?
可后卿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凡打过一次交道的人都知道,佛貌蛇心,他可不会受任何人任何事的威胁。
那还剩一种猜测,那就是反正正主跑了,他也逮不着,便干脆抓拿他们这些同伙来泄愤出出气。
但看他那样子好像事情又并非这般单纯,都是混政治圈的人,外邦无小事,哪怕他们与后卿有私怨也不会这样高调的抄府拿人,看来在他们离开期间咸阳定是发生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最终摸不准是什么事情,陈白起让姒姜跟巫长庭稍安勿躁,先随着他们捆绑去一探情况,最终,他们没被送去县衙,而是随着稽婴的青毡牛车一道驶入了宫庭。
在进宫前他们三人被喂了掺在水里散功的药粉,还用上了精铁镣铐,那叫一个防范严厉。
“我们跟秦国无冤无仇,是不是后卿又惹了什么事连累了我等?”姒姜合理猜测道。
徒步走在轱辘牛车后面的三人又开始嘀嘀咕咕个没停。
陈白起摊手:“稽婴如此严阵以待,还将我们带到宫里来,想来是秦宫出事了,但是不是与后卿有关,就不得而知了。”
“早知道他们都跑了,我们也就不回来了。”姒姜后悔晚矣。
巫长庭却不明白圣主的一系列决定,他问道:“圣主为何要任由别人摆布,凭这些人根本拿捏不住圣主,我们直接就可以反了离开咸阳。”
陈白起明白他的意思,她道:“不过顺势而为,想看看秦宫发生了什么。”
“秦国的事与我等何干?目前不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吗?”巫长庭忍不住劝道:“圣主,我们此番前来是为了招军买马,万不可为了一些别的闲杂之事耽误了正事,我不赞成你随稽婴入秦宫。”
幽冥军他们目前先找到了第三部 队,其余六部还不知在哪里,他并不想因为其它事情分了圣主的心。
陈白起眸长悠深,并没有答话。
的确,只要她想走,根本没有人拦得住她,哪怕是下了散功粉,哪怕精铁镣铐捆缚手脚。
只是……这里还有一些割舍不下的人在,她明知发生了大事,不去看看情况,一走了之也会不得安心。
陈白起瞥向巫长庭,没有一味地顺他的心思,她道:“巫大哥,我拿你当好友知己,但有些事情,我既已做了决定,我希望你能够尊重我。”
她轻言细语,但这不带半分重量的话落入巫长庭耳中,他刹时感觉到了巨浪骇涛覆沉而来的窒闷。
姒姜在旁看到他脸色骤变,唇色发白,忽然觉得他有些可怜,便帮腔了一句:“他也是不明情况才……”
“我没怪他。”陈白起无辜道。
姒姜有些不信:“那他怎么吓成这样?”
陈白起想了想,忽然明白过来,她向他无奈地解释道:“血脉威压,他估计是认为自己冒犯了我,所以身体便自行惩罚了自己。”
姒姜讶异,他小声凑近她问道:“巫族的人竟然可以以血统御下?!”
这就有些牛了。
陈白起伸手拉过巫长庭的手腕,于把脉处输送巫力为他平息。
“巫大哥,我没怪你。”她再次重申道。
巫长庭此刻已好了许多,他垂下眼睫,攥紧拳头:“我知道,你一向待下属宽厚如家人一般,但你的仁慈与温和不是我逾越规矩的借口,我方才……竟以下犯上,企图让圣主依我的想法行事,实该惩罚。”
“不过一桩小事。”她只是跟他表明她的态度,并没有想要指责他的意思。
“不,是我忘了分寸,圣主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有自己的考量跟思虑,与你身边这么久了,我明明看得很清楚,却因自己的功急心切而头脑发浑。”
见他固执已见,陈白起也没再相劝他,她放开了他。
“你要自责便自责吧,反正在我这儿,你一向都表现得很好,你反正也左右不了我的想法。”她轻声笑道。
巫长庭蓦地抬眼看了她,她的确是一个很有胸怀的大主,幽冥军这一次能够这样顺利地收编,忠诚度提升,那靠的不仅仅是君授册的强制誓言,更有她的个人魅力,人都有慕强的心理,她不仅武力强,内在更强,好像有她在,万事都能够迎刃而解。
这时,姒姜像发现了什么惊奇的事情一样,瞪着眼看着陈白起:“你、你……”他看了看左右,低压声量道:“你怎么还能动用真气?”
陈白起倒是不觉得哪里奇怪,她道:“若这点本事都没有,我还敢带着你们勇闯秦宫?”
姒姜跟巫长庭:“……”
呵呵,他们就没有她的“这点本事”,所以他们不配带人,只配被人带!
——
长廊步阶下,两台立玉龙与金凤,铅云飘起了白毛雪花,他们避雪走到一座寝殿前,门前两排尉兵雪铠威严铺满了整条回廊,稽婴领头在前,发顶与衣肩落了一层浅雪,他一路都心思重重不言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