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桑家静
陈白起见他衣摆处溅洒的血渍,很新鲜,只怕他来见她时仍在审讯。
她道:“若真有线索早就该有了,你该换种方式,查查别的缘由,秦王出事前有没有触碰过特殊的东西,或者他平日里喜爱把玩哪些物件。”
“你以为我没有查过?”后卿这几天就跟大病一场似的,两颊凹进,脸白唇紫:“他事前,身边并没有任何异样发生,他所接触过的东西我都一一检查过,全是些旧物,他不似别的人有闲时,他每日都因为政务忙到废寝忘食。”
当初赢稷在书房内重伤倒地,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根本没有任何人察觉,连有刺客行刺一说都是因为见他胸前破损了十几个血洞而猜测的。
陈白起感叹,一个好的君王果然是乐以天下,忧以天下,连样个人爱好都没有时间培养了。
但正因为他是这样自律严明,想在他身上下咒太难了,但对方却实实在在的得手了。
媒介有两种方式可以传递,一是有人靠近,趁其不备利用某样东西持续靠近施咒,这需要时日来完成,另一种则是需要媒介在短时间内与他亲密接触,时间长短不好估计,但至少也该有一两日。
陈白起忽然想到什么,她立即问:“这段时日,秦王有没有进过后宫?”
稽婴道:“咒术与此事有何干系?”
陈白起直言道:“男女关系的亲密亦可成为媒介。”
稽婴闻言脸色大变,立即喊人去查典事。
不过一会儿,来人回禀。
“足有半年主公都未曾踏入过后宫一步。”
“……”陈白起真没想到这秦王放着这么大一院子的美人还能食素长达半年之久。
这时,一直旁听的百里沛南却颦起了眉头,忽然对旁问道:“大公子呢?”
守着炭盆的宫婢立即躬身上前回话:“回左相,大公子如今在侧殿由乳母照看着。”
百里沛南道:“将大公子带过来。”
陈白起蓦地看向他,有些不懂他忽然想见阿乖的用意,又好像明白了他要见阿乖的用意。
稽婴不明所以,疑惑地看了看百里沛南,又看向盯着百里沛南看的陈芮,不知两人打什么哑谜。
不一会儿身材丰满的乳母便抱着小乖小步慢吞地走了过来,她垂着头,双臂收紧,有些不安地给在场的人行礼。
百里沛南让她起身,然后使了一个眼神给陈白起。
陈白起这时还不懂他的用意便真的脑子傻了,她想过很多人,但下意识却刻意避开了小乖,因为不忍。
她走上前,伸手揭开了包裹着小乖的细软包布,外面天寒地冻,还下着雪,所以出门时乳母给他包得厚实,但再厚实,用心查看,也能看出问题。
乳母一惊,抱着孩子想向后躲。
但陈白起已然看清楚了。
她木然着脸,双眸怔松不已。
百里沛南这时上前,语气沉重地问道:“……是他吗?”
乳娘见怀中的孩子已经暴露在他们眼前,想到她故意隐瞒大公子的异样,她全身一哆嗦,便慌忙地想下跪求饶,却被陈白起一手攥起,挣脱不得。
她问:“他这样多久了?”
乳娘吓得眼泪汪汪,话都说不利索了:“我、我……”
她怀里的小乖本来一直昏昏沉沉睡得不太舒服,他迟疑地睁开了眼睛,那张发青发黑的小脸此刻像鬼童一样可怖,但当他看到了陈白起,圆鹿般大眼一亮,好像认出她来似的,小手握拳,咧嘴朝她咯咯地笑了。
他看起来瘦了好多,原来那胖嘟嘟,白嫩嫩的小脸都小了一大圈。
咒术伤害的不仅是中咒之人,拿人身为媒介,亦一样要承受痛苦。
她心一酸,伸出手来想摸摸他的小脸,却被急忙得讯赶过来的相伯荀惑一把拉住。
“不可!”
陈白起一顿。
“不可碰他。”相伯荀惑严厉道。
陈白起松开了乳母,但伸臂一捞,却将孩子从她怀中给抱过来,才对相伯荀惑道:“放心,我不会中咒术的。”
相伯荀惑哪会放心,但他见她都将孩子抱起了,他揪心得脸都白了。
“你这又何必……”
“我与旁人不同,阴阳宗的咒术耐何不了我。”她说的是实话。
他们巫族可谓是咒术的祖宗,以她之血脉若施咒,可千里杀人,若别人对她施咒,更是会反害其身。
所以媒介所带的毒咒伤不了她。
另一头,稽婴大受打击似的僵站于原地。
他无论如何都猜不到,原来他们一直心心念念要找的媒介竟是……大公子。
对啊,为何不能是他。
正因为是他,所以秦王才不会有防备,正因为是他,秦王对他的所有事都亲力亲为,他刚回来那会儿秦王连睡觉都是搂着他睡的。
可为何是他!
稽婴双眼通红,这几日没有休息好的额筋一条条突起。
“你说过,找到咒术的媒介便必须毁了它,如今……媒介是大公子,所以……”稽婴转过头,气息粗重,胸膛起伏得厉害,他哑着声道:“所以,只有杀了他才能够救君上,是与不是?”
第百八十二章 主公,决择(二)
稽婴的话一出,在场的人都神色遽变,他们都看向陈白起,等着她的回复。
“我是说过找到咒术的媒介便要毁了它。”陈白起抱着已经很是虚弱的小乖,包布滑落一截,露出他还没有长平的小脑袋瓜,他头上没长太多头发,幼细枯黄的一撮,小脸也不复原来的白嫩饱满。
原本金童一般的孩子如今黑丑如恶鬼。
稽婴得到她肯定的答案后,鼻息粗重,手指哆嗦起来。
“可是……可是也只能是拖延时辰罢了……”
拿大公子的命如此轻贱地换一日或者二日的时间来拖延秦王身上的咒术,若最终能破解了咒术倒也罢,可若是最终的结果是父子同殁呢?
这样惨痛沉重的后果,是他们万万不能接受的!
一时之间,室内的人都沉浸在悲痛茫然决择当中,没有人注意到陈白起将额头轻轻地抵于阿乖的额头上,他浑身冰冷,气息渐弱,在与她肌肤相触之际,那覆满面容的鬼斑化成了一股邪恶的黑气,黑气如一张凶恶恐怖的大口,如有实质一般汹猛迅速地涌入她的体内。
“啊——”
一声尖锐的叫声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回。
只见乳母看到了这骇人的一幕,吓得双腿发软摊地,指着陈白起放声尖叫。
“她、她被恶鬼附身了!”
“陈芮!”
相伯荀惑看得心惊肉跳,立即冲过来想阻止,却被陈白起拂袖一挥,推了开去。
“你这是在做什么?!”
其它人惊喊道。
只有稽婴迷茫如雾的瞳仁一瞬炸开,灰黯纠结的眼底忽然有了光亮。
他盯着陈白起,攥着拳头在等着,好像在期待着什么奇迹发生一样。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阿乖身上的黑气被陈白起全数汲走,她抬起头来,脸色倒无异,但耳后、脖颈与手背处,所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布满了黑线一样不详的扭曲纹路,相反之前如鬼童一般可怖的小乖如今肤色恢复如常,呼吸平稳,整个人看起来轻松了起来。
“你——”
陈白起倏地抬眸,那一双瞳仁此刻黑暗无光,却冷静自持,不像失去了理智或癫狂失常的样子。
稽婴全身一寒,咽下了声音。
她此刻看起来……跟个恶鬼索命似的。
陈白起低头,亲了亲小乖逐渐回温的小脸蛋儿。
“小乖。”
小乖睁着葡萄大眼,也不怕她现在这副吓人的模样,他想拽她的头发来玩。
“睡。”
她伸手覆在他眼睛上,不出几秒他便闭上了眼睛,呼吸平缓地睡去了。
众人:“……”
这哄孩子睡觉的技术她敢称第二,估计也没有人敢称第一了。
在小乖睡过去后,陈白起身上的黑纹开始减淡、变少,最终在他们眼中消失不见了。
在场的几人不禁有些瞠目结舌。
“怎么、怎么会,为何消失了……”乳母瞪大眼睛颤声问道。
之前大公子身上的黑斑无论她如何搓洗都掉不了,她怕会被问责惩罚,尤其最近王宫内人心惶惶,便一直隐瞒着暗自想办法,所幸秦王伤重,众人对大公子的关心不似以往,她才能够隐瞒至今。
但为何那古怪妖异的黑气到了她的身上,却又莫名消失了?
陈白起没跟他们解释这是怎么一回事,只道:“媒介确实在小乖身上,但我送他入宫以前他身上是没有异样的。”
“你是说下咒的人一直潜伏在秦宫,见到大公子后临时起意将媒介下在他身上?”百里沛南一下便想通了关窍。
“如今我将媒介转嫁到了我身上,虽然秦王身上的咒术还没有解,但我能控制媒介,你们若能在三日内找出施咒之人,或解或杀,都可救下秦王。”
相伯荀惑这时回过神来,急问道:“将此毒咒媒介转嫁于你身,对你可有危害?”
陈白起摇头:“我体质特殊,除了感觉到寒冷之外,不会有其它危害。”
他闻言板着脸伸手摸向她的手背,室内此时温暖如春,但她却是冰冷一片。
相伯荀惑忍住想将拥入怀中温暖的冲动,他可以不在乎别人的目光,但他怕她觉得他轻浮……动手揍他。
“三日?”稽婴错了错牙,他指骨捏得咯吱作响,口气颓然道:“我们都里里外外查找过一遍了,若施咒之人早就逃之夭夭,别说三日,三年都不一定找得到人!”
“我身上的媒介,能感知到施咒之人,他没有离开秦宫,现在方位应该在朝西,你将那个方向可疑之人找出来带到我面前,我能辨认得出。”陈白起淡淡道。
没想到事情一下峰回路转有了转机,稽婴抬眸,傻傻地看着她。
好似被惊喜打晕了头,脑子都转不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