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桑家静
他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但据闻这个叫姬韫的男人,曾帮着阿芮一道救过他,说来他对自己亦算是有恩的,可他却兴不起一句上前攀谈的欲望,甚至……他想让他即刻滚出他跟陈芮的府上。
垂落眼睫下的瞳仁翻滚着嫉色暗晦,唇色因用力抿紧而略显泛白。
不止是他,所有让阿芮上心、分散她注意力的人,他都不想在太傅府中见到。
第五十九章 主公,南昭
陈白起将人带进去,想起什么,又回头去寻谢郢衣:“郢衣,难得今日亲朋好友欢聚一堂,你们也回来了,便寻个妥当的时间安排一场席宴,我们一起好好聚一聚。”
谢郢衣忽然被她喊住,还有些没回过神,却又听她道:“阿父这两天在敷腿,这些事怎么安排全依仗你了,排场无须讲究,就全是这里这些人,只管热闹就够。”
她对他笑得温软恬静,将这片阴翳天都照亮得格外明媚。
谢郢衣怔怔地看着她,眼眸徒然明亮如星,心口发紧,一直感觉被排外的他此刻却有种荣幸的感受。
他喜出望外,一下忘记了之前的小情绪,连忙点头。
“就让阿父多休息几天,这些事我驾轻就熟,我会安排好的。”
“那麻烦你了。”
谢郢衣顾不得其它人,快步走前向她,越过了巫长庭跟嫡系一众,自然而刻意地与陈白起并肩而立,他端然一笑,光风霁月的神色带着亲呢温存:“与我之间何须讲这些。”
他有些羞涩不自在,但却从她身上没有移开眼睛。
平日里谢郢衣面对她时总有些拘着性子,不敢肆意接近她,但如今被其它人不断出现的危机感一激,他觉得他应该再主动一些,再主动一些。
他方才那一秒忽然想通了,他才是这个家的男主人,他们与他妻子过往有牵扯,有着他不了解的不同寻常又如何,在世上除了父母,不会再有人能比他与她的关系更近了。
他不该独自一人站得远远的看着,然后自怨自艾不甘,他就该站出来摆正自己男主人的身份。
他紧绷暗沉的神色一瞬松缓许多,有了不一样漂亮精气神。
姬韫好歹年长谢郢衣这么多年,哪能看不懂这小青年在想些什么,他扯动了一下嘴角,微敛住眸中外露的柔情,微微覆下的睫毛如翎毛温软,不受任何影响。
或许相伯或者楚沧月在这里会明白姬韫此刻的淡定,年纪比小青年年长些的好处就是,他经历过的他们早就经历了,而他们已不会被那些烦扰的情绪影响,更不在意她身边跟随着什么人,若她这么随随便便就能被人勾搭走,那现在还有他们这些小年青什么事呢。
当年那惊艳一眼的人已让他们祭献了自己的一生去等待,谁能在这场持久战坚持到最后,谁才是那个真正能够与她相守相伴一生的那个人,他们都如此期盼着那个人会是自己。
在后面看到这一幕转变的巫长庭跟巫族嫡系都看得啧啧称奇,要说御夫有术还得看圣主啊,随便一句话便让谢少主一下想开了,并且还十分热络地帮着她招呼各路明显别有用心的人。
真不愧是咸阳城上下一致称赞有加的贤夫啊。
——
在替归来的一众功臣,还有姬韫办了一场热闹的欢迎宴后,陈白起就又得投入伟大的天下攻略任务,这本该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阴雪天,却因一则爆炸性的消息而不平静起来。
“阿芮——!”
书房内的陈白起正与姬韫在一道讲着话,忽然听到门外走廊却传来谢郢衣奔来张皇的喊声。
她从来都没有听见过他这样慌乱几近失态的声音,她神色一变,立即打开门,谢郢衣扑上来抓着她的手,手指冰冷还带着湿汗。
他脸色失了血色,额头上也是汗,手上紧攥着一块被捏皱的信帛:“阿芮,楚国……楚国准备要攻打南昭国了,怎么办?”
陈白起一愣,也没有料到会听到这种事,她眼神一点一点变得深幽锋利,才道:“楚国为何要……”
忽然,她的声音滞于喉,脑子清醒过来,这是洛阳那一场战火引发的祸端,亦是楚沧月一下失了四个自小一道长大的亲信的君王怒火,他要白马子啻与他的南昭国为之付出该有的惨重代价。
姬韫在一边听到两人的对话时,也是颦起了眉头。
谢郢衣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岔,他声如弦丝紧绷脆弱:“南昭国的民众何其无辜,还有我们的族人,他们该怎么办?”
陈白起回过神,她紧声道:“族老他们怎么样了?”
“他们暂时还安然无恙。”
她眉心拧紧,语气有些飘忽:“如果,我说巫族对南昭国彻底撤手,让他们全数来秦国,你觉得他们能同意吗?”
南昭国对上楚国,那基本上就是螳臂挡车,南昭国会沉没,可巫族却完全可以置身事外,毕竟他们一直都是南昭国的敌对一方,哪怕他们与南昭国曾是那密不可分的一部分。
谢郢衣却苦笑地摇了摇头,然后跟她说:“他们是不可能舍弃南昭国,巫族一直想颠覆了白马氏王族的政权,我们夙愿就是堂堂正正地回到南昭国,他们只怕宁死亦要与南昭国守在一起的!”
陈白起紧攥起拳头,不再提这一茬,她反手握住他的手。
“楚国已经动手了?”
谢郢衣咬了咬牙,颤声道:“还没有,但估计也就是这几日的事了,他们从西海岸处航海绕围住了南昭国三面环海的地界,陆地的北面亦派了重兵,南昭国……只怕一个人都逃不了。”
陈白起见他太过紧张了,沉声安慰道:“郢衣,别绝望,我不会让南昭国还有巫族出事的。”
“可是、可是我们该怎么办?我们远在秦国,要到南昭国救援根本就赶不及……”他期盼地看着她,好像拿她当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陈白起半垂下眼,神色坚毅道:“不,会赶得及,哪怕无所不用其极,我亦会降临南昭那片天空。”
谢郢衣闻言一震,失神地看着她。
严格算起来,南昭国也算是“她”出生的故乡,当她还是“白马子芮”的时候在那里生活过几年,虽然身为陈白起后那时的记忆淡去了,可她还记得她在南昭国云海碧澜的王宫寰宇当中,曾有过的那么短暂的真挚纯然的快乐。
只要一想到它的美好将在战火中被付之一炬,成为焦黑破败的废墟,那里面生活着的人被践踏尸横遍野,她眼底便是一片灼痛。
“既然白马子啻舍弃了南昭国,那我们就将它重新夺回来。”她淡色宣誓道。
——
接下来陈白起几乎是争分夺秒地下去做准备,不眠不休的二日她就集结好了精锐队伍准备出发,这一趟她再不愿也得借助秦国的力量,楚国是何其一个庞然大物她自知晓,凭她个人的力量终究无法抵御整个国家的力量。
她那一日郑重向小乖伏地,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臣礼,向他请命出征,小乖哪怕还没有成年,哪怕只还是个在她的肩膀高的孩子,但他早慧而聪锐,遗传着赢稷身上的君王才能,陈白起早在他更少时便看清了他将来会是一位名君,是以她从不会因为他还小,便对他上瞒下欺,他信任而喜爱着她,用一个小孩最真心诚挚的全部待她,而她要做的,只是不要辜负。
听完她讲述了事情的全部前后,小乖没有一句问话,直接一口答应了,他嫌还不够,甚至连号令三军的虎符都一并硬塞给了她,让她可以随意调动秦国的蓄备军力,那些由她一点一点坚固强大的军事力量。
但陈白起却明白这是一个君王对她偏心的任性行为,秦国的兵力并非他们私有,是以秦国增兵支援南昭国这一事她也没有瞒任何人,她在早朝上将事情托盘而出,但意外的是朝中上下一致全数支持她,竟无一人分对,完全不见几年前秦朝上下一致针对她的争吵情形。
这些年他们都是亲眼看着陈太傅是如何为秦国奋不顾身,如今她故土有难,他们老秦人自然义气当先,绝对不会对此坐视不管,甚至纷纷表示乐意充当一员前往南昭国帮他们一臂之力。
陈白起站在秦王下方的第一顺位,她的权力毋庸置疑,但她却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样感觉到,她彻底融入了秦国,她受到了秦人真正的接纳与尊重,他们与她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休戚相关。
——
闰年三月初七,鼍风挟来乱云,雷雨纵横角楼磅礴,海峡蒙蒙雨烟处,绵绵翼翼一字连的帆船驶来,楚军在这日选择进攻南昭国。
南昭是一个临海国家,王宫修于海境之地的悬壁断崖之上,一干民众则在陆地城池中,是以,若楚军乘船从西海线靠岸,只需屠尽海滩上的南昭国士兵与王室军队,便可直抵陆地拿下南昭国。
然而,南昭国的这些士兵如何能是征战沙场无数、装备精良的楚军对手,当船上的楚军一抵达海岸,一与南昭国士兵交上手,战况几乎是一面倒的情形,很快他们就从海岸一如奋杀到了泊港,沿路南昭士兵死伤无数。
但楚军那如无人之境的凌杀终究没有顺利到底,泊港有一个占地不菲的大晒场,上面有竹木架子搭成的晒杆,上面晒着鱼干、染布料、还有鱼网,往常这里会有南昭渔民看顾,但如今这里倒的倒,塌的塌,一地的尸首与鲜血,宁静的泊港成了埋骨之地。
当巫族的人赶到时,泊港的冲杀还在持续,南昭国的将领与士兵他们虽然明知结果,却并不退缩,他们都是长生于此地的土生土长的居民,家人、爱人、亲人朋友全都生活在这里,他们如果退缩了,那谁来守护这片地界,谁来保护他们?
“后退,让吾等来会会楚军的威武!”
这时,后头传来一声让人耳膜发炸的暴喝,紧接着就是强劲的刀芒划破了空气中的寂静,带着无与伦比的力量,地面的土地翻裂,长长的一道横亘朝着楚军聚堆的位置冲去。
------题外话------
打斗跟战争这玩意儿写完,脑子都掏空了,静下一篇绝对不要再写战争,本宫要写甜甜的恋爱!要写教课级的撩汉文学!
第六十章 主公,背水
巨大的地壳破裂震鸣中,楚军被一股霸道的刀气汲卷压迫,身上的铁甲因重力施压凹陷,一口激血喷出,撞倒在障碍物上摔得七零八落,无力呻吟。
而一下缓解了燃眉之急的南昭国士兵则愕然回头。
只见海风细雨中,一名精砾的老汉双腿横跨,灰白的发丝扎在头顶束成一个髻,他精瘦笔直的手臂不颤不抖地握着一把九尺五寸长柄大刀,身后不断刮来的大风吹起他的衣袍猎猎鼓起,他这般年岁了该是含饴弄孙的状态,但此刻却举着一柄比他人还重的大型兵器冲锋杀当敌,正是这种强烈的对比的样子才让人受到震撼。
“尔等侵略者,受死!”
他朝着楚军方向声嘶吼而粗沉,中气十足。
巫族的长老袍服宽袖长袍,他来时将下摆用结绳束好脚部,乍一看的道风仙骨,转瞬亦如金刚怒目,勇猛威武。
在头顶耍了一个转圈,他脚下一蹬,刀护全身快似闪电,动作刚劲有力地纵身而上,妖刀纵横,嗜杀如流,所至之境全数避退惊恐。
在他之后,又疾奔过来一队同样衣袍款式巫武男子,他们同样臂负一柄长柄大刀,连队山岩石壁屏障,风穿不过,雨漫不透,他们额头都统一绑着一条红布,配合默契地前砍后挡,左闪右补,如同一个浑身是刺的铁藤球冲杀入楚军堆中,刀锋寒光不停地流转,挥舞如旋风叩杀不止。
眨眼间,他们便清空了一大片楚军,南昭国的士兵站在一片满是楚军尸体的真空地带,大口喘息回神。
“是、是巫族……”他们的口气就跟做梦一样不可思议。
南昭国的士兵赤红着眼,瞪得几近眦裂。
声音沙哑不成语:“他们在帮我们杀敌……”
他们从来没有想过,在这种生死存亡的时候,一直被南昭国视为叛徒敌人的巫族竟然会挺身而出,反倒是他们信任的君王在这种时候始终不见踪影。
他或许死了,也或许没死,但他都救不了他们,也救不了如今深陷风雨沦陷南昭国的民众。
“他们为什么……”
南昭国士兵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开始麻痛乏力,但他们哪怕手断了也不会丢了兵器。
巫武背对背地挥退一直源源不断涌上的楚军,鼓气齐声大喝破空:“犯吾国土者,宁死不退!”
听到这话的南昭国将领与士兵们眼睛一下都红了,他们感同身受,也一下都懂了巫族。
他们终于明白了巫族此刻的行为是因为什么。
巫族从未都真正舍弃过南昭国,当南昭国真正遇到危险时,他们依旧会跟当初一样会为了南昭国而奋不顾身,舍身成仁。
南昭国的将领们看着他们,喉中如堵,潮水冲击一般不平静,哽咽地高声大呼。
“巫族,大义啊!”
这时,泊港这边的楚军见久攻不下,又派了大批赶过来支援,长戟圆盾阵的加入一下改变了当下局势,他们以铜盾在前推进,后方的长戟攻其不备刺入,挟成一个圆菊将长刀巫族的小队压退到进退不得的位置,他们拔刀砍时铜盾挡下,撤刀时长戟从盾后不用刁钻角度刺入。
当他们施展动作的位置被压缩得最小时,已是动弹不得。
“崖风族老,吾等来相助了!”
四方的间道又奔来一大队巫族的人,他们快速铺展开来,手上流畅地结印,黄亮的光一道接一道的连接起来,形成一个八卦封锁的透明墙在他们身边升起,地面上的杂物小幅度的碰撞颤栗,慢慢飘浮了起来,相反,将崖风族的长刀队围困的楚军却遭受到重大的压力。
下压的无名力量让他们屈辱,楚军咬牙抵御,骨骼发出不堪受力的脆弱咔咔声响,仅维持这个动作已让他们全身汗如雨下,困于阵中的盾戟楚军举步难艰,停下了攻势。
中央处的巫武趁此机会运劲,飞身踢腿一圈将楚军推开,再一反身长刀砍向他们,几十人动作一致,那是力量的集结与暴力美学的结合。
彭——楚军的盾兵手上的盾牌掀翻,无力在倒在地上。
“小心!”
一声在背后惊慌的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