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桑家静
他们被她一番话讲得哑口无言。
话是这么个道理,可是出兵……到底还是太过冒险了,一个不慎秦国百年基业便会就此毁于一旦,他们不敢赌啊。
这时,有人出声反驳道:“为何不先等楚国与赵国动手?我们可以派出细作设法令两国先斗法,他们两国向来有罅隙,若仇恨日渐加深,必不会先出手灭秦的。”
陈白起闻言,慢悠悠一笑,睨向他:“你可知……当初周也是这样想的啊。”
那一句轻飘飘的话语,却让那人震怔在那里。
“可它的下场,诸位有目共睹的,不是吗?”
他们这其中有很多人想不通周被楚国剿灭,为何赵不相救,反而还落井下石,这事没道理啊。
她继续道:“周灭,在于自作聪明,楚沧月与后卿,他们相斗了大半辈子,亦敌亦友(?),彼此之间亦有着旁人不可插足的默契,可以说敌人是最了解敌人的,他们不怕世人知道他们间的恶斗与仇视,是因为他们无惧旁的人拿这些事来做文章,反而野心过于大的蚂蚁试图吞象,只会引起春蚕自缚,被人分食而尽。”
之前没想懂的人听闻后,恍然大悟,同时也感慨着,这些当君王的人心思可太一波三折了,这谁能猜得准啊,只怕连周世子都是栽在他们这诡异的心态里吧。
在场早就揣测过事情原委的,再听陈太傅讲得这样了解通透,只觉得她果然其智如妖,他们只猜到其一,可她已经全数了然于心。
她口气徒然一转,便正色道:“正是如此,我们才更应该提前动手,在所有人都以为秦国绝对不会是第一个打破这场僵局的时候,我偏要在最快的时间内攻破楚国防线。”
他们怀怔地看着她,脑瓜子被她起伏跌宕的内容搅得嗡嗡直叫。
听着……好像也有道理,毕竟就连他们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会成为三国中第一个发起挑衅的国家……
可是,他们立马摇了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同时也想摇醒太傅,这根本不是谁先动手谁就能赢的事啊!
陈白起叹息一声:“诸位,幼豹就算被人一直家养着长大,亦永远成不了对人伏膝讨好的猫,老秦国岂能畏惧前途风险,便选择退缩在安逸之中?前几十年前秦孝公时期,秦国可是九州令人闻风丧胆的黑豹,如今却如此畏手畏尾,这与卸甲归乡的农夫有何区别?这与家猫有何异?”
老秦人在听她一问时,怒目圆睁,二问时,眉毛竖起,头发根根立起,嘴里喷出刺耳的声,第三问时,简直要跳起来了。
“我等有何不敢!”
“就是,怕它个娘皮,凭什么等着楚、赵先来给咱们气受,我们就要出兵先打他们一个猝手不及!”
武将就是不禁激将法,文臣们在旁看透却又不好说破,只对这群如此群情激奋的武夫头痛不已,这一下都快按不住他们想上天的气势了。
“冷静一下,别鲁莽……”
这时,陈白起又是一番慷慨陈词:“你们难道忘了,当初后卿是如何利用秦人的耿直豁达,而对你们做下的种种恶事,各种欺骗与利用,坏事做尽,但还令你们耐他不得,受尽了他的欺辱与嘲弄,最后还得将苦往肚腹里咽……”
文臣们被她一打断,就接不上话了。
再听她那一番话,倒吸一口气,气息逐渐开始不稳。
“另则,在对上楚国的战事中,屡战屡败,此乃秦国之耻,至今别国还会对这些往事津津乐道,我等若不借此清洗这些耻辱印记,秦人之文人气节被败坏,以后以何立志于九州,只怕那后卿与楚沧月亦定在背后耻笑着秦人胆小懦弱!”
------题外话------
文臣:妈蛋,这能忍吗?——不能忍,打倒后卿,呃,不,是先打倒楚国!
后卿:想不到,你们竟对孤恨得如此深沉,一提孤,就都红了眼。
文臣:眼一红,心就黑,心一横,就是干。
陈白起:果然一提你就会有奇效,真不愧是你啊。
第七十章 主公,暗谋
“出兵,必须出兵!”
一位老文臣忍不住了,气得吹胡子瞪眼的,老秦人的确坚忍不拔,可老秦人亦尚武好战,无论文武。
尤其是……一想到后卿那斯的可恶面庞,他们这些文臣就暗伤得肺痛。
“别、别太冲动。”还有一些年轻较理智的文臣勉强地出声劝阻着。
却不料,陈白起还在继续煽风点火:“若错过眼下这个难得的机会,若是以后秦国沦落到要在赵王后卿主事的天下苟且,不知诸位大臣是否能够接受?”
文臣们徒然一僵,紧接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
不,他们不能!
他们绝不接受这种残酷的命运!一想到将来会发生这种情景,就有一种快要窒息的感受。
于是,这一秒文臣们也彻底沦陷了。
相伯荀惑站在赢璟的右手下方,他浅笑起眼尾掀起一抹低洄流韵,看到这一幕群情激昂,掩唇一笑。
他一笑,稽婴亦不自觉受到影响,握拳抵唇低低地忍笑。
他们到底是对她这张嘴的厉害一无所知啊。
百里沛南则无奈地一众朝臣他们完全被她牵着鼻子走了,一个来时好好的文武大臣,现在都成了斗鸡,全恨不得立刻翻马上阵,直接杀到楚王宫与赵王宫去,踩着那两人的头上趾高气扬,扬眉吐气。
他们可否还记得前不久的劝阻与迟虑?
王翦这时站了出来,他身形高大结实,有着武将一般的宏厚气态,他抱拳向着赢璟:“国君,本将赞同太傅之言,眼下情势与太傅所描述,相差无几,只是楚国还有外援十数万众太傅忘了加上。”
陈白起听到那众口之下却依旧琅琅显声的话,立即看过去,渐渐周围谈话的声音掩去,见到是王剪在说话,他既赞同了她的观点,却又将她不曾提及的隐患道出。
“将军是指北戎?”陈白起问。
王剪见她一提便知深意,便知太傅早已将这些里里外外的情势看透,他再无不放心了,只敬重道:“太傅所言极是。”
“有话,将军不妨直讲。”
“北戎目前在楚军的北境之上,秦若想通达抵至楚国郢都,要么走官道,要么走草原,显然官道布哨卡便不存在于冲猛进攻,令楚国防以应对,但走草原却必然会遇上北戎大军。”
陈白起对于他的说法表示认可:“你分析得有道理,的确如此,但此事我已有计划,眼下更重要的是,诸臣可愿相信陈芮?”
赢璟从高坐上站起来,第一个出声:“孤绝对相信太傅。”
相伯荀惑亦应声:“本相亦人同此心。”
稽婴随后:“人同此心。”
众臣本就松动的坚持,再经朝中这些真正的中流砥柱一致附和,自然亦道:“人同此心。”
沛南山长无奈,他叹息一声:“既是如此,那今日那便拿出个章程来吧。”
于是乎,他们在殿中足足商议了好几个时辰,不思水食,直到天色暮黑,内侍大臣入殿掌灯时,众人才如梦初醒,意识外面已经天黑了,也意识到疲惫与饥渴,但离开时,每一个人都不见疲倦颓靡,反而是激动红脸、眼神发亮,带着一种莫名的的亢奋。
——
楚地
盛夏之季,赫赫炎炎,河水清幽流淌绿草如茵,狄戎的壮实马羊在草原最茂盛的嘉里溪畔咀嚼着青草,这时一辆青铜轺车由一队布衣武士护送着,一路脆疾地奔入北戎境地,惊起草中的牛马抬头,慌蹄羊咩,马甩尾打响鼻。
这支匆忙而来的车队一路直驶入北戎王的地界,路上遇上拦阻盘问,便从青铜轺车内伸出一块黄铜令牌,上面雕刻着一个甲骨文“戎”,这乃王令,所有北戎族的人都不能违背,这块令牌按理应当该是在北戎王的手中,可如今却旁落他人之手,为何北戎王不曾声张丢失,另如今这持王令的乃何人?
他们惊惶猜疑之际,却不得不遵令放行。
一路通行至北戎王那被重兵驻守的敖包前,那辆代表着贵族才奢用得起的青铜轺车停了下来,北戎王在对方拿出“王令”时就收到了传讯,他心底惶惶不安,坐立不安之际,也顾不得身份,率先候在了敖包之外,便是想第一时间看看究竟是谁手持他们北戎“王令”而来。
“王令”丢失已久,他不是不想寻,而是不敢寻。
这世上的事情或许都是这样,越想避开什么就越避不开,如同梦魇一样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在见到下车之人,他却脸色遽变,如遭重击一般踉跄地退后一步。
“怎么会是你……”
次日天还没有大亮,只留下一辆青铜轺车的一队布衣武士骑马秘密地离开了北戎境地,而在这之前北戎王的敖包帷中灯火一夜未熄,那偶尔传出帐外的粗重喘息,来回踱步的啪啪声,愤懑而克制,最终化成一片摔落砸毁的“噼里啪啦”暴戾声响。
敖包外的守将虽听着心惊,但面上却是没有什么表情继续守岗。
九月,楚国王城郢都
这是要布雨了,乌云压在天空之上,凉风一阵一阵地吹过,与地面上的汗蒸暑汽相较劲,谁也没让谁,冷热交替。
风拂过凤唳亭,摇响了檐边挂着的那一排玉兰清脆铜铃,发出铃叮咚响,坐在圆石凳上的陈患正在整理桌台上那些散乱一地的密函与书卷,他是近臣,师从徐羊子十三载,今年二十有余,虽身负有些治国之才,却却比不上各国真正树立了功绩成就的名士,他能成为近君之臣,大抵是旁人议论嘲弄原因,他姓陈。
国君站在王宫园林树荫下,他望了眼,便惶恐地移开眼,垂柳之中的国君大袖飘飘,仿若仙鹤展开美丽的羽翼,霜翎不染泥,风吹草动,形成了一幅如诗如画的景象。
观此时他悲撼不动、水火不侵的平淡模样,谁能想到前一刻他曾在这风唳亭中疯戾扫荡开一桌的密函与卷书,面色泛冷白色泽,因情绪太过激烈而将眼尾染红一片。
在收拾期间,陈患不经意看到谍报上被人翻阅展开的密报,上面的内容可谓是一条比一条更令人心惊。
约半年前的事,有几个月前的事,亦有近期发生的事情。
半年前的事自然是楚王惨失四位相伴长大亦臣亦友的骁勇将军。
几月前的事则是奉令前往讨伐南昭国的楚军竟一去无讯息,最终得讯之时,却是沉重的五个字——船沉,全军灭。
后来他们才得知,南昭国得以以微弱之势反败为胜,皆因巫族前期舍命相护,在熬挺了近一月时,秦太傅领着神兵天降,最终大败了楚军。
近期发生的事情则是秦国正式宣告断绝与楚国的一切来往,秦太傅在官署发公文,其中有一句写着——公族之仇,铭刻于心,私不以为伍,秦楚两两相怨不可解……
这是秦国公然在与楚军挑衅宣战,早朝之时,众臣得知此事勃然大怒,怒斥秦人都是一群愚夫、老货。
“秦敢行如此之行径,怕不是早在暗中与赵国结盟,欺我楚地耐它不得!”
正是因为秦国在这种时刻越发嚣张,他们就越加笃定秦国只不过是一头纸老虎,绝不敢轻举妄动,此番言论亦只有一种可能……
“秦国这些年一直都低调收敛锋芒,此时如此狂傲,定是背靠大树好乘凉,果真是懦夫行径,不敢直面力汇楚、赵,竟以这等谄媚之举来讨好赵国!”
“想让赵国替他们出头,秦人孬种,不足为患矣!”
三国中,若有一方直宣与其中一国为敌,秦国要不是傻了,那便是在向另一方表面立场,断了左右摇摆的退路。
下朝之后,国君的情绪一直不太稳定,他唤陈患来到凤唳亭后,却一言不提国政策论之事,而是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那些翻阅过无数次的谍报信息,然后他突然爆发,将台面上东西一手拂翻砸地。
“她要与孤……”他额上青筋暴起,似发恨一般地从喉中吐辞轻慢:“两、两、相、怨、不、可、解……”
“她竟为了南昭国、为了白马子啻与孤为敌……”
陈患一惊,有些被国君突如其来的情绪失控吓到,以至于一时没有听清国君在说些什么。
他不知道国君叫他来,在这时候想听他说什么,只能恭顺又安静地低下头,缄默地听着他发泄情绪。
良久,他气息逐渐平稳了下来,但偏冷质的嗓音仍余嘶哑:“白马子啻何在?”
陈患以为这话在问他,刚想回话,却见从他身后一道黑色的身影掠近,他头上戴着一顶纱帽,遮了脸面,他走路时没有发出一丝声音,跟“飘”一样眨眼便来到了国君跟前。
陈患呼吸一滞:“……”
“禀国君,他一直没有露脸,即使是南昭国移主这样一件大事,属下以为他要么重伤而亡,要么已隐世遁去。”
楚沧月身上散发着令人发寒的冷漠气息:“掘地三尺亦要找到他!若拿不到他的头颅回来,你亦不必再回来了。”
暗卫垂头:“喏。”
在暗卫离开后,陈患再次独自面对国君,总感觉四周的空气在慢慢被抽空,呼吸困难,他有时候在想,为何朝臣数百,却偏偏要独喊他来,他其实并不想享受这般君恩“偏宠”,心中这样腹诽着,但面上却温淡平和,没有流露出太多不情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