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桑家静
这是楚军的败军讯号,是给郢都城内的守城军的讯号……
他茫然空洞地怔呆在那里,唇瓣轻颤。
天空飘雪中落下一人,她背面是一片灰烬与火光。
他双手紧紧地握剑柄,一把抓起剑飞身而去,陈白起一挥格挡开,却见他面色阴戾如森罗,一剑毫不留情地刺入她胸前,血一下就涌出,沾满了她的甲衣与他的剑。
她没有躲开。
楚沧月瞳孔窒息,脸一下就白得没有了一丝血色,他嘶哑着声:“……为什么?”
他知道,她可以躲开的。
她抓住了他握剑的手,不让他颤抖,低声道:“这一剑,就当是提前还给你的利息吧。”
下一秒,她抬手,一剑刺穿了他的心脏。
呃啊……
楚沧月怔然地看着她,不退,反而迈前了一步,她的剑更深一寸地刺入了他的身躯,他再一步,终于两人靠得很久了,他伸臂将她跟剑一并揽入怀中。
她没有拒绝,哀静而木然地由他抱着。
两个跟血人似的,却紧紧地抱在了一起,这一幕何其震惊。
后方撼魂震魄的凄厉喊声:“君上——”
“主公——”
“太傅——”
“统帅——”
这时黑色的巫蝶漫天飞起,在地上的白雪与天空的昏暗中间,形成了一道隔绝一切的屏障,所有人都被阻绝在外,无论他们怎么叫喊哭锤,都冲破不了入内。
陈白起抱住从她身上滑落倒下的他,她的血与他的血汇到了一起,也不知道彼此身上的血是谁流得更多。
她跪坐在地,由他枕在她身上,她低着头,天下依旧零零落落地飘着雪花,疑是雪化的水渍滴落在了他面颊上滑落。
可它是……温热的。
“沧月,楚国谁都可以活,却唯独你……必须死。”
“你恨我吗?”
他靠在她的怀里,内心奇异地很平静,有一种疲倦悲伤了很久,终于能够归家的安宁与酸涩。
“白起,我一生都在完成身为一国之君的责任,我不负楚国,不负国民,却唯独欠了你……这一世我们一直在错过,如果重来一世,你……你还会来找我吗?”他已经有些看不清楚事物了,可他还是执着地看着她,没有闭上眼。
“……我会去找你,然后我们不再错过,好好地永远待在一起。”
他闻言,缓缓闭上了眼,嘴角浮起一丝满足的笑意:“好,那……那我会一直等你……”
他的手垂落在地。
他已经没有了呼吸。
然后,被挡在外面的人看到那个抱着楚王尸首的银色铠甲的女统帅,她仰起了头,一只苍白、颤抖不已的手捂在了眼上,长发在随风飘曳,一滴泪无声息地从她眼角滑落,坠落,没有伤痛的悲泣、没有歇斯底里的哭喊,但这样分明安静的画面,却勾织出一幅从灵魂深处抽出的莫大哀伤。
所有人都震怔在那里,无论是意识到楚王已死的楚军,还是看到自家统帅抱着敌方楚王伤情的秦军,都受到了极大的冲击。脑袋一片空白。
百里沛南扶着莫荆躲在安全的角落,他虽然不清楚她跟楚王之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当他看着她那哀静落下的那一滴泪时,心如刀割般绞痛起来。
这时的他,有些分不清楚,这痛是他的感受……还是来自于她。
------题外话------
怕你们激动,静不怕揭露真相,人最后会活过来的。
第八十四章 主公,黄雀
秋冬之交,在楚灭的消息还没有传出,赵国红色大军已悄然进入楚界,抵达了秦军后方……
赵国是打算这个时候派兵来楚国打算收尾。
双军交战疲惫不堪,赵军这边也彻底摸清楚了秦国跟楚国两军埋藏的底牌,此番不出军,何时出军?
当初赵王后卿在朝堂的一席玩笑话,却是真的。
他派出了二十万军队去秦国,一是试探二也是一种计谋,借此掩盖真正的意图,另悄然派出二十万大军秘密抵达楚国,却是赵国真正的骑兵、弩弓精锐部队。
这完全就是螳螂捕蝉、麻雀在后。
剩余的部队留存于赵国应付秦军攻打,这番攻赵的主将是魏王紫皇,军师则是赵王同门师兄弟相伯荀惑,所有人都猜测秦国是将主力部队几数全放在了攻赵,而秦国的摄政王则一力扛鼎在楚国。
后卿不久后收到陈患来信时,便隐约察觉到了些问题,他对密函中内容既信又不信,但无防,无论哪一国输了,两国都将是他的战利品。
“焕仙……”
烧毁的秦国营寨云台上,百里沛南给莫荆上好药,就起身走向陈白起,她站在高处,身上的血已经干涸成褐黑色,硬银铠甲上,一张白玉小脸面无表情,风吹动她的发,淡淡的日光勾勒出她一身的冷寂。
她之前抱着楚沧月的尸首出去了一趟,回来时却是独自一人,眼下秦楚战事平息,楚国的军队死的死、俘的俘,再无反抗作战的余力,尤其是当楚军得知楚王死了,全数如丧了?妣,一下没有了斗志跟力气,于是这场战事秦国最终造成的伤亡比预计得要少。
楚军在大败之后,郢都城中一片混乱,陈白起令全体军队将郢都城围守起来,却并没有趁机入侵占领,好像在等着什么似的。
城内人心惶惶,一时摸不清楚秦军是何用意。
有人猜测,难道……他们打算屠城?!
各类谣言传入国中,楚人吓破了胆,哭天喊地。
但陈白起并没有派人扼止疯传,依旧让军队休整在城外,而她却在云台这边驻守。
“山长,我叫白起。”她头也没回淡淡道。
百里沛南不与她争这个,她是谁,他心中已然明白,他道:“你的伤……”
话音一顿,他赶紧去看她的神色,却见她神色平静如风止云散,仿佛昨夜那一幕火中哀痛不过是一个错觉。
“他的剑偏了,没中要害。”
他即使在最恨她的那一刻,也从未想过真的杀死她。
那么重的一剑刺穿胸口,当真无碍?
百里沛南不信,墨雅玉眸似水巡查她全身,可见她的确行动自如,面色如常,除了那一大片骇人的血渍,并无其它异样。
他轻叹一声:“你跟楚王……”
“山长,你不该来这一趟的,接下来,可能还得让你在战场上担惊受怕一阵了。”她忽然打断他。
转过身,她乌黑的双眸阗静清明,却隐含深意。
百里沛南一愣,探进她眼中。
这话什么意思?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来了。”
下了云台,远处一疾马扬起尘灰踏着废墟赶到,他踉跄匆忙地翻身下马,抱拳一跪,却是斥候来报:“报——有、有大军从西境的桐梓关而来,不出半个时辰就会到达南塘郡附近。”
百里沛南先是惊讶,再猛地看向陈白起。
忽然意识到她刚才的话……她早料到了?
王翦这时带着几个主将赶了过来,全都是一番作战后的状态,衣甲破损,发丝凌乱,面染黑灰血涸,他们抱着头盔,气喘吁吁:“难道楚国还有援军?”
陈白起却摇头,她直接告诉他们:“是赵军。”
所有人都呆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赵、赵国?!他们……奶奶个腿的,这群赵狗不是被右相他们拖住了吗,怎么还会派兵过来?!”
“可估算出多少兵力?”
这一声是问前方斥候。
他赶紧回道:“约、约有二十几万,前锋乃赵骑精锐,另有弓弩兵马,全以轻便装阵,移动速度极快。”
这个数字一下让王翦他们脸色发沉。
二十几万啊,与楚军一战,秦国共三十万左右的兵力,如今只剩十几万可作战,伤残折损三分之一左右,再加上他们可谓是拼尽全力一战,如此意志一松懈下来早已疲惫不堪,何以能应付龙精虎猛的赵国军队!
所有人都顿时有种眼前一黑的感觉。
这时,一道清亮却镇定的声音,像一道光趋散了挡在他们面前的黑暗。
“全军守在郢都前,不得扰民,亦不可让城内的民众借此生事,逃出城外。”
他们错愕地看向太傅。
太、太傅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们守城,那谁出兵抵挡赵军来袭?
百里沛南神色紧,抓住她,低颤的声音:“白起,你要做什么?”
情绪激动下,他直呼她的本名。
白起?
太傅不是叫“陈芮”吗?
不过话说回来,白起这个名字,他们好像在哪里听过。
也不过分神一瞬,他们立即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接下来的安排上。
“太傅,你难道另有计划了?”
陈白起目光看向云台远处的山丘黄土,红日将天与地的界线混淆成了一片,一派静穆与辉煌,每天都将是崭新的一日。
“你们的前线任务已经完成了,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
“太傅……”
她覆在百里沛南的手上,紧紧握了一下,再将它扯下,百里沛南因她手上的余温而心尖一颤。
“替我护好郢都城的百姓,还有左丞,后方交给你们,我会在前方守护好你们的。”
她从云台上腾空跃起,一声轻哨,一匹通体雪白的冷峻战马从坡间直跃而上,陈白起跨坐其上,一人一马如一支白箭穿梭疾奔,很快那清晰的身影化成白点,在茫茫黄土地上,一阵黄尘如烟轰隆腾起,从她身后大批黑色军队如浪潮飞涌聚拢在她左右,逐渐形成了数万的规模,后面持续又奔来数千人,他们徒步奔跑竟能跑得跟飞驰的骏马并列而行。
全数加起来绝对越不过五万的军队,此刻却给站在云台瞭望的秦军一众有一种比几十万楚军更让人眼前宏伟壮观的震撼。
“那、那个是传说中,太傅,太傅的秘密私军,幽、幽冥军吗?”他们像木头一样痴呆地盯着,讷讷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