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度君华
一直等到他离开,师问鱼这才道:“梦中一切可好?”
他毫不拖泥带水,黄壤却要从千头万绪中,问出自己最想要知道的事。她说:“陛下为何引我入梦?”
师问鱼轻笑,半天道:“当然是因为谢灵璧,他对朕的行踪,实在太过关注了。”
他这说法,黄壤其实有几分相信。至少她每一次入梦,都谢灵璧的削弱都肉眼可见。她问:“陛下煞费苦心,仅仅只是为了谢灵璧吗?”
“问得有趣。”这个问题,师问鱼不答,他反问道:“你认为,还应该是为了什么?”
黄壤皱眉,许久道:“这圆融塔,是一件法宝吗?”
师问鱼倏然抬头,面上笑容顿失。过了许久,他重又淡然,道:“你是最应该相信朕的人,因为盘魂定骨针之痛,只有你明白。对不对?”
黄壤沉默。
师问鱼道:“在这里,你有夫君,有尊长,有姐姐,有母亲,有养子。甚至很快,你会有亲生骨肉。让朕想想,梦外你有什么呢?”
黄壤继续沉默。梦外的她,被困在身体的囚牢,连动一动都不可能。
她一无所有。
师问鱼笑道:“当初朕挑中你,你也一直不曾让朕失望。黄壤,好生享受当下,何必过问因果?即使结果再坏,难道还能比梦外惨烈?”
不会了。黄壤默默地想。梦外的她,身中盘魂定骨针,不言不动宛如活死人。而第一秋被谢灵璧所伤,几乎脏器全露。
谢红尘被谢灵璧夺舍,生死不明。
息音死了。
黄均远嫁,一生平庸。黄洋根本没能与她相逢。
黄墅却好端端地活着。
她沉默不语,师问鱼道:“回去吧,好生照顾朕的皇孙。”他提到皇孙,黄壤抬眼看过去。
师问鱼淡淡道:“第一秋虽然被剥夺国姓,但他毕竟是朕最宠爱的皇子。这天下,早晚也是你们的。”
话落,他似乎是倦了,道:“梦里没有你的神仙草,朕其实很寂寞。”
黄壤心中一惊,脱口问:“什么神仙草?”
师问鱼道:“你为父亲培育的神仙草,后来第一秋也用它孝敬了朕。”
当初自己为了麻痹黄墅,特地培育了神仙草的变种。
他什么都知道。
黄壤心惊肉跳!
师问鱼却不以为意,道:“不用紧张。朕是皇帝,是人间主宰。朕当然只会让人间越来越好。你是个再清醒不过的孩子,自然知道应该听谁的话。对不对?”
说罢,他挥一挥手,示意黄壤可以离开了。
他并没有打算对付黄壤。他有足够的信心相信,黄壤不会背叛他。
这是当然的。
梦里黄壤有夫有子,名利双收,亲长俱在。
习惯了这般生活的她,哪里还能忍受梦外的不生不死呢?
盘魂定骨针的苦痛,别人或许不知,但他可再了解不过了。
黄壤默默地出了塔。
师问鱼说的每一个字,都没有错。
她根本无从反驳。
自己现在就应该回去,告诉第一秋,自己有了身孕。
从此以后,相夫教子,培育良种,在这个世界里安稳度日。曾经自己苦苦追求的,名利尊荣,这里信手捻来,应有尽有。
只要自己不在乎。
不在乎这个世界的其他人,正在付出怎样的代价。
第112章 破梦
黄壤刚走出皇宫,黄洋已经迎上来。
“母亲!”他手里还提着方才裘圣白开的药,显然在这里等候已久。
黄壤问:“你守在此地作甚?”
黄洋道:“听说陛下传召母亲,我……我心中不安。想着母亲抱恙在身,我便赶了车驾,过来守着。”
黄壤上下打量他。
梦境中时光匆匆,她甚至没能好好地打量这个孩子。
如今的黄洋,已经褪去了幼时的模样,变成一个俊朗的少年。
“母亲为何这样看我?”黄洋神情奇怪,以往的黄壤,总爱同他打打闹闹,并不是个严母。可此时,她的神情显然过于沉郁了。
黄壤问:“小辣子,你有烦恼吗?”
黄洋道:“没有啊。母亲大人为何又叫我小辣子?我叫黄洋!”
他很不喜黄壤这般随意起小名的行为。黄壤道:“为什么?人生在世,怎会毫无烦恼?”
黄洋将她扶上车驾,自己驾车往司天监行去。
“可我本是树上一虫,因遇到父亲,这才有一段奇缘。我有母亲助我幻化成人,又有父亲教我铸炼法器。世人烦恼,在我眼中,乃是曾经不可求得的奇趣。又怎会当作烦恼?”
他说得认真,黄壤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母亲这么问,是因为您有什么烦心之事吗?”黄洋忽然问。
黄壤被这个问题一顶,只觉得肺腑难受。
“我只是在想你方才的话。”她喃喃道。黄洋说,世人烦恼,在他眼里已经是不可求得的奇趣。而对于自己,又何尝不是?
难道真要破梦,再回到那具囚牢一样的躯壳?
不……
真是再也不想了。
黄壤坐在马车上,车驾平稳地驶向司天监。
司天监,第一秋和谢红尘一并入内。
几乎同时,黄壤撩起车帘,从马车上下来。
监正大人下意识上前几步,扶住夫人的手,助她下车。
谢宗主眉心微皱,并不言语。
黄壤搭着第一秋下了车,回头看见他,不由一愣。
谢红尘这才轻施一礼,道:“阿壤姑娘,好久不见。”
黄壤回了一礼,道:“谢宗主大驾光临,司天监真是蓬荜生辉。”
谢红尘不喜黄壤这样的客套,这让他觉得,二人生疏至极。而一旁,监正大人道:“去了何处?手为何这般凉?”
说着话,他半拥着黄壤,一路进了门。
谢红尘紧随其后,黄洋酸溜溜的,道:“这儿子若不是亲生的,就是奇怪。连看都不容易看见哈?”
第一秋这才瞪了他一眼,道:“闭嘴。”
黄洋生来皮痒,非要被父亲大人训斥了一句,这才满意。他悻悻地将马车交给下人,又将方才裘圣白为黄壤开的药取出来,自去替黄壤煎药。
第一秋拥着夫人,带着谢红尘一路来到书房。
谢红尘盯着他揽在黄壤腰间的手,只觉碍眼无比。他道:“监正可否先将手挪开,容我等谈谈正事?”
第一秋冷哼一声,将黄壤让到书案后坐下。黄壤无视这两人斗嘴——有些人,似乎生来就不合。
她问:“谢宗主为何与家夫在一起?”
“家夫”二字,总还算妥帖。第一秋这才道:“近日我调阅了案卷,发现这些年又多了许多奇案。像是有人在故意制造凡俗怨恨。我怀疑谢灵璧脱逃,这才去往玉壶仙宗查证。阿壤,我怀疑……世上除了谢灵璧,还有其他人修习魔功。”
黄壤心中一顿,谢红尘道:“家师已经受刑,千真万确,绝无虚假。如果还有人修习魔功,这个人是谁?”
他看向黄壤,道:“阿壤姑娘曾不止一次向在下提过怪梦。不知姑娘是否知道其中原由?”
二人目光汇聚,看得黄壤想要躲避。
沉沦梦境的感觉真是太好,为何破梦?
她目光垂地,过了许久,道:“曾经,我交给夫君一柄茶针,夫君可还记得?”
第一秋蓦然想起。他自袖中抽出这根透明的茶针,道:“夫人曾交待不可遗失,为夫一直随身携带。”
谢红尘目光聚集,见这茶针身如寒冰,通透无瑕。
他接在手中,观察许久,道:“此为何物?”
第一秋道:“是很古怪的法器,其上咒语,与盘魂定骨针颇有共通之处。”
谢红尘反复打量,一时之间,也看不出其中奥妙。
黄壤一语惊人,道:“如今,我等皆身处迷梦之中。此物若融化,怪梦便将苏醒。”
随着她出话一出,整个世界似乎卡顿了片刻。下人入内奉茶,杯盏尚未放到茶前,便以一种怪异的姿态停住。
第一秋和谢红尘都察觉了异样,二人倏然起身。下人却又继续奉茶,世界之中,时间继续流动。
黄壤一直等下人离开,复又说道:“而此针,正是我入梦之时,一灰衣道人所赐。”她回身,看向第一秋,道:“前不久,我亲眼见到了这个道人。他正是……当今陛下,师问鱼。”
第一秋和谢红尘久久不言。
许久,谢红尘说:“可师问鱼凡人根骨,并不见多少修为。”
黄壤随后又道:“今日,我发现一事十分巧合。而我刚刚发现此事,陛下便召见了我。”
第一秋心中一跳,问:“他说了什么?可有为难于你?”
黄壤摇摇头,道:“他极力劝说,让我不要破梦。”
谢红尘怔住,道:“不要破梦?难道梦外,有何不如意之处?”黄壤看过来,谢红尘迎着她的目光,道:“否则阿壤姑娘何以犹豫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