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度君华
四更天,监正推着轮椅,满意而去。
朱湘和谈奇一同围到李禄身边。谈奇实在是忍不住:“头儿,监正这是?”
李禄会说才怪,他慈爱地摸摸谈奇的头——好孩子,自己悟吧。倒是朱湘喃喃道:“监正今日还赶制了一套女子衣裙。”
迎着李禄和谈奇的目光,她神色恍惚,比了比自己的胸,“从上到下,从里到外……连袜子都有。”
“女子衣裙?”谈奇瞪圆了眼睛,“谁、谁啊?”
朱湘无力地道:“不知,但身材……”她向自己的胸比了比,然后疯狂往外画圈,“那叫一个火辣!”
李禄觉得自己该走了,扒上司的黑料,太过危险。
但他没走,他想听!
果然,谈奇问:“你知道什么叫火辣?”
朱湘急了,怒斥:“混账,本姑娘虽然没有,但那尺寸,监正标得明明白白。我难道不会看?!”
三人成团,这个团伙偷偷摸进去,找出了今日监正亲手画的图纸。李禄这样严谨的人,都忍不住瞄了几眼。
不得不说,如果尺寸属实的话,那这女子身材委实是……
啧啧啧。
李禄扒着上司的黑料,突然脑中灵光一闪,一个人浮现脑海——玉壶仙宗宗主夫人黄壤!
若说起这个人同司天监的渊源,那就可长了。
李禄敢打保票,整个司天监都听过这个女人的名字。
——那个抛弃了自家监正,嫁给谢红尘的女人!虽然众人无缘得见,但她可是让司天监百年来抬不起头。日间所见的女子,不言不动,看上去精致美貌,简直不似真人。
难道是监正自己也过不去这道坎,思念成狂。所以他仿着谢夫人……做了个假的?!他越想越有理,真人哪有这种尺寸的。这得火辣到什么程度?
只有直男臆想,才会这般完美。
自己这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本官不会被灭口吧?
李监副·危!!
第4章 胭脂
第一秋回到玄武司时,已是五更天。反正天色将亮,他便没有再睡,索性去了书房批复公文。
及至卯时三刻,他过来“伺候”黄壤起床。黄壤穿戴整齐之后,就发现自己有轮椅了。
第一秋将她放进轮椅里,那椅子特别适合她,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一样。黄壤窝在椅子上,因为头发没乱,监正就没再重梳——看来他也有不擅长的事。
他推着黄壤出去,外面天阴沉着一张脸,将雪未雪。庭院间有学子捧着书卷经过,照例仍是向第一秋施礼。
偶尔经过亭台阁楼,上面也都挂着劝学的楹联。
玄武司的求学氛围十分浓厚。
第一秋推着轮椅,一路来到一间学堂。
还没到上学时间,先生正在调和土壤。见他进来,先生忙迎上前,道:“监正。”
第一秋摆摆手,找了个角落,把黄壤放到旁边。黄壤这才明白过来——这是让自己听课呢?
果然,第一秋搁下她,执碳笔在她周围画了个圈,转身走了。学堂里,先生看她,她看先生,两个人大眼瞪小瞪。
随着时间渐晚,学子们陆陆续续进了学堂。
先生也没办法,只得开始讲学。
黄壤端坐一旁,她这个角落视野极大,可以看见学堂全貌。而先生这课,讲的竟然是良种培育。这可撞上黄壤的专长了,她听得很是仔细。
只是这位夫子,也是纸上道理居多,实践极少。黄壤一边听一边在心里默默补充。底下学子们不时偷看她,满眼好奇,个个精神百倍,连打瞌睡都忘了。
第一秋一路出了玄武司。外面是一条长街,两侧摊贩大多卖些笔墨纸砚,或者各类典籍。偶尔有个店铺,铺面也都是些学子常用之物。
第一秋没有在这些地方停留,一路到了菜市口。
这里人来人往,十分嘈杂。
第一秋找了个茶肆,这茶肆铺面陈旧,然而里面却十分干净。他一进去,掌柜的立刻就迎上来:“监正,还是老样子?”
第一秋嗯了一声,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不一会儿,掌柜的不仅送上来几样点心,还捎带一盏清茶。
第一秋闻着那茶香十分熟悉,果然掌柜的笑道:“这是今年的新茶,名叫一瓣心。是百年前由黄壤姑娘亲手培育的变种,晚间小的送些到玄武司,给监正品品。”
第一秋扫了一眼茶汤,说了句:“有心了。”
那掌柜顿时喜笑颜开,躬身退下。不一会儿,李禄也走了进来。他径直走到第一秋面前,向他施礼:“监正。”
第一秋扬了扬下巴:“坐。”
李禄在他对面坐下,外面一阵喧哗。只见几个官差拖着一人过来。官差身穿黑色差服,腰间挎刀,背插令旗。正是司天监的服饰。
此时,一个身穿绯袍的官员走出人群,正是白虎司少监谈奇。
他朗声道:“朝廷律令,仙门中人入上京内城,须持官府路引。昨日,经司天监查证,此人身为仙门中人,不遵法纪罪其一,藐视朝廷罪其二。今日由司天监白虎司当众行刑,着废其修为,杖一百!”
周围轰地一声,顿时一片哗然。
仙门中人,在百姓心中,地位一直相当崇高。
而今朝廷司天监,竟然公然将其带到菜市口受刑,此举只怕颇有深意。
毫无疑问,受刑的犯人正是昨日李禄口中所说的,来自玉壶仙宗的暗探。
谈奇宣布了犯人罪行,立刻一挥手。自有差役将暗探拖上来,按到一张刑凳上。
随后众差役三两下,直接将犯人当众剥了个精光。任那犯人百般挣扎辱骂,只是不理。百姓们退后几步,第一次看见“仙师”赤身受刑,又惊恐,又好奇。
第一秋一边饮茶,一边品着糕点,姿态悠闲。
大杖拍肉的声音格外沉闷,三杖下去就见了血。受刑人起初还叫骂,后来就岔了音。
掌柜的为李禄也奉上茶点,李禄却没心思动筷——司天监这么干,谢灵璧会善罢甘休才怪。
玉壶仙宗现在由二人主事,一是宗主谢红尘。二是老祖谢灵璧。
谢灵璧传位给弟子谢红尘之后,虽退居幕后,却并没有失去手中权柄。
他有多爱惜自己的声名,李禄可太清楚了。
果然,行刑到一半,天空一记惊雷,轰然一声炸在所有人耳边。
百姓捂着耳朵,再不敢看热闹,匆匆躲避。
空中云朵汇集,片刻之间,一道白光降下,飞快地裹住受刑的暗探。眼看白光就要带人离开,第一秋手中茶盏一倾。一片茶汤射出窗外,转瞬间化作一道金光。
白光与金光互相碰撞,砰地一声响,各自消散。
百姓们从暗处探出头来,悄悄查看。谈奇知道自家监正就在附近,倒也心中镇定,仍指挥着手下差役,硬是杖满一百,然后废去其修为。
那探子被打了个半死不活,又被废去修为。他披着衣裳,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久久爬不起来。两个差役正要将他拖出内城,突然,门楼下的衔球石狮子一声怒吼——竟是活了。
它一步一步,来到暗探面前,吐去口中石球,衔起暗探,缓缓离开。它步履沉重,踩过长街,石板纷纷断裂。像是某人的示威。
所有人都知道,司天监和玉壶仙宗这回梁子结大了。
第一秋从茶肆出来,看了一眼断石残道,说:“着工部重铺街巷,账单送至玉壶仙宗。”
李禄应了一声是,道:“今日的事,只怕谢灵璧和谢红尘不会善了。监正不可不防。”
第一秋冷笑,并不理会。二人结伴而行,李禄很自觉地落后半步,道:“今日鲍武回来了,监正是否见他一见?”
鲍武是司天监另一个监副,大多时候,他带着监中弟子在外当差,为百姓做些降妖除魔的事儿。
第一秋嗯了一声,突然站住不动。
李禄一惊,以为有异,却见他突然进了一家胭脂铺。
胭、脂、铺?!
李禄忙跟进去。第一秋神情森冷,左右打量。铺子里老板娘见他二人这一身官服,早已是花容失色。
她舌头都打结了,问:“两、两位官爷,民妇这铺子在上京开了十来年了,做的可是正经营生。两位官爷可不要冤杀了良民呐。”
李禄也里里外外查看了一遍,但不觉异样。他只好问:“监正,此处可是有何古怪?”
第一秋缓步踱到货架前,仔细打量了一下上面的胭脂水粉。他拿起一盒鹅蛋粉,打开闻了闻,忽然问:“多少钱?”
“啊?”老板娘惊呆。
李禄也惊呆。过了片刻,还是老板娘先反应过来,她长吁一口气,连忙堆起笑脸,道:“官爷是想替娘子看看胭脂水粉呀!哎现在像官爷这般英俊有为又疼爱娘子的夫君,可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了!”
许是危机解除,劫后余生的她对面前的英俊官爷充满好感。于是老板娘热情地道:“官爷您这边坐,这女人的胭脂水粉啊,说来话可长了。奴家给您二位奉上香茗,咱们慢慢说。”
司天监很忙的好吗?他哪有空听你慢慢说!李禄正要开口,第一秋走到柜台边,坐下。
……
李禄有什么办法?
他只好坐到第一秋旁边,听老板娘滔滔不绝地介绍这些胭脂水粉。
什么胭脂点雪、照花栖脂、墨锦艳……
好家伙。李禄听得昏了头。
第一秋脸上不带一丝笑,目光平静中甚至带了几分阴冷。但他听得认真。所以老板娘简直使出浑身解数,一副倾囊相授的架势。
半个时辰后,监正大人买了星子黛、额黄茜粉、桃花口脂、牡丹花冻……
李禄提着这些精致得过了分的瓶瓶罐罐走出胭脂铺,心中充满了“我是谁,我在哪儿”的荒诞感。
而此时,远在数千里之外的玉壶仙宗。满山兰花已经凋谢了大半。
谢红尘一身白衣如披雪,肩上系水蓝色护领,腰间束同色腰封,其下挂玉。身为一宗之主,他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威严,反而显得温和博雅。
他站在花田边,看着这些无论如何侍弄,还是慢慢枯萎的花叶。想不到,这些花原来是如此娇气的品种。而那个人在的时候,它们顽强如野草。
身后有脚步声接近,谢红尘不用回头看就知道是谁。他转身施礼,道:“师父。”
来的正是谢灵壁,他身披玄袍,手挽一柄白色玉如意,脸色阴沉得要下雨。
见到谢红尘,他沉声道:“今日的事,你想必已经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