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红姜花
嬴政认同地点头:“有了成果,理应嘉奖。”
赵维桢忍俊不禁:“公子真是越来越有王室风范了!”
二人一面絮叨有的没的,一面坐上马车赶回吕府。
只是赵维桢刚刚跨过门槛,还没来得及吩咐下人去搬酒,就听到阵阵嚎哭之声从父亲的院子里传来。
她面上一紧,嘱咐好魏兴照顾嬴政,拎着衣角直奔赵梁的别苑。
进院子后,只见赵梁靠在院外树下,明明人至中年,却手持帛书,大哭出声,像个孩童般失礼。
“阿父!”
赵维桢惊慌失色:“这是怎得了?”
赵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见女儿到来,更是难过。他对着赵维桢伸出手,待到握住女儿掌心,心底才稍微好受一些。
“维桢。”赵梁哽咽道:“平原君,平原君他——”
赵维桢的心猛然沉了下去。
“平原君没了!”赵梁哭道。
…………
……
同一时间,咸阳宫。
“平原君死了?”
饶是秦王仍在病榻上,听到这个消息,仍然是惊得从床上挣扎起身。
十几年来,秦、赵之间战事不断,平原君可谓是赵国抗秦的大功臣之一。尤其是几年前的邯郸之战,若非平原君死不放弃,派人在各国之间游走奔波,怕是如今的邯郸已经画进了秦国的版图中。
如此劲敌,对峙多年,竟然就这么说没就没了。
一时间,秦王长舒口气,也是不禁为之悲戚。
昔日棘手的敌人,一个一个都走在了前头。也许这便是上天让他退场的意思吧?
坐在这王位上五十多年的秦王嬴稷,因劲敌之死,人生中头一回感受到了自己的苍老。
他低头看向手中的竹简。
竹简乃太子上书,一则陈述孟隗夫人联合墨家钜子,改进了旧式水车,叫诸多农具、工具,可用水力驱动。二则是为孟隗夫人陈情,请国君给予能够匹配功绩的封赏。
秦王说要她给几个台阶,她果然给了。
不止是图纸,更是请太子率先出言,打破了秦廷默不作声、不敢出头的局面。
病榻上的国君,一声叹息。
“上朝吧。”他对侍人开口:“合该给孟隗一个公道。”
这也是他能为太子,为秦国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第52章 五十二
052
平原君的死讯,从邯郸离开,晃晃悠悠把个月,终于来到了咸阳。
听到这个消息,直至第二天,赵维桢依旧感觉有些恍惚,她感到了一种荒唐的割裂感。
一则,平原君身为自家长辈,赵维桢肯定是不想让他离开。
二则,来自未来,她知道人的寿命有极限,这些历史人物总是要死的。
复杂情绪交织,搞得赵维桢既难过,又感慨。
并且,她还得安抚父亲的情绪。
赵梁与平原君自幼结识,后又称为平原君的府中门客。也许赵梁没做出过什么功绩,但与平原君的友谊却是实打实的深厚。
听到这个消息,父亲哭得犹如无法自控的孩子。
“夫人。”
魏兴手脚麻利地搬来一坛子蒸酒和酒器:“东西拿来了。”
赵维桢轻轻颔首:“给我吧。”
她斟两杯酒,一杯送到父亲手中。赵梁哭得头脑发懵,接过酒来还是一愣一愣的。赵维桢握住老父的手掌,宽慰道:“阿父,若非平原君协助,你我留在邯郸,恐已遭杀身之祸。”
说着,她抬手示意邯郸的方向。
“人逝入土,这赵国的土地与秦国的土地,总归是一整块庞然的大地。就让我们以土代人,再敬平原君几杯吧。”赵维桢竭力维持面上的平静,开口。
赵梁心中悲痛欲裂,但见女儿眼底含泪,却是绷住心神,多少也受到了感染。
他擦了擦眼泪:“好。”
赵维桢轻轻笑了一下,对着邯郸的方向举起酒器。
“第一杯敬阿父与平原君的友谊。”她坦荡道:“幼时相识,多年陪伴,比不得那伯牙子期,也是做到了人生无憾。”
一杯酒倾洒地面,魏兴立刻上前斟酒,第二杯则直接一饮而尽。
如此,也算作与平原君敬酒了。
“第二杯,就敬君上送你我离开邯郸。”
赵梁哽咽接下女儿的话:“到底是护了我与维桢周全。”
又是一次敬酒。赵维桢安抚性地捏了捏父亲的掌心,后者挥了挥手,表示自己的情绪已经冷静了下来。
赵维桢暗地长舒口气。
她知道父亲悲伤,但也不想父亲因为过度悲伤而伤害到身体。赵维桢接过魏兴递来的第三杯酒:“第三杯,就敬君上为赵国操劳奔走,解邯郸之围,于赵有大功,既无愧于心,亦名留青史。”
赵维桢说到后面,赵梁终于止住眼泪。
他随着赵维桢,敬了平原君最后一杯好酒。
待到父亲收拾好情绪,魏兴带走酒坛、酒器,赵维桢才继续说道:“阿父可后悔随维桢来到咸阳,没见平原君最后一面?”
赵梁在赵维桢的搀扶下坐下来,一声叹气。
“我既是见了他最后一面又如何?”赵梁说:“我非为医师,也不是神仙,救不了病重之人。眼睁睁看着友人离世,岂不是更为难过。人总是要死的,君上如此,我亦如此,这天底下的公卿百姓皆如此。”
听到父亲这么说,赵维桢就彻底放下心来。
父女二人又相互宽慰几句,直至离开的魏兴又匆忙上前。
“夫人!”魏兴开口:“子楚公子来了,说秦王请夫人入宫面见。”
这可叫赵梁吃了一惊,连悲痛都顾不得了,直接站起来:“要维桢入宫?”
“阿父莫慌。”她温言安抚:“并非秦王发难,是好事。”
“这……”
赵梁困惑扭头:“维桢怎么知道的?”
赵维桢:“维桢就是知道。”
她知道做出水力机械后,秦王肯定会有所动作。
但当今老秦王的病还没好呢,赵维桢没想到他会这么快。
倒是个急性子。
虽然有请,但赵维桢不着急,她回自己屋里,拿出来几乎很少穿的深色华服,拾掇干净整洁。
来到前院,嬴子楚已经等候多时了。
嬴子楚对赵维桢客气行礼:“恭喜夫人。”
赵维桢收敛了悲伤情绪,面上作若无其事地问道:“不知公子恭喜我什么?”
嬴子楚抬头,与赵维桢对视片刻。
二人心照不宣地扬起笑容。
…………
……
同一时间,章台宫内。
吕不韦站在群臣当中,低眉垂首,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在秦廷最上方,秦王缓缓落座。
即使抱病召集群臣,也不见得秦王示弱几分。他依旧威严肃穆,冕旒遮住面孔,看起来与平日没什么两样。
这甚至让诸多臣子有些嘀咕:王上是真的病了,还是年纪大了一时偷懒?
老秦王坐稳之后,直入正题:“今日召见大家,是因为太子亲自上书,寡人欲叫大家听听太子的意思。”
说完他看向左列最前方的太子安国君。
“太子。”秦王说道:“请为列位讲一讲你的意思。”
“是,父王。”
太子安国君,今年亦五十有余,头发、胡子亦是花白。
他出列向前,先行行礼,而后坦然开口。
“昔年献公,苦秦国弱小,向天下颁布求贤令。”安国君侃侃出言:“献公云,能强秦者,来秦献策,献公愿尊官且分土。历代秦王,效献公之贤,用人从不看出身,不看品性,只看学识与才能。正因如此,列国贤士纷纷来到秦国,为秦国做事,我秦国才得以强大。”
陈述之后,安国君抬首看向秦王。
“父王。”他郑重道:“孟隗夫人来秦,已有一年。她屡次建功,却得不到与之匹配的封赏,这样的行为违背了秦国的传统,亦与秦国强大的理由相悖。所以儿臣恳请父王能赐予孟隗夫人,与功绩相匹配的赏赐。”
太子安国君的陈述完毕,群臣立刻开始小声议论。
吕不韦混在其中,感受到明里暗里的无数视线投射到他身上。
其中不乏嫉妒、羡慕,还有揶揄意味,但吕不韦的目光动也不动,权当是没看见。
座上秦王闻言,轻轻地“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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