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今夜来采菊
待大嫂离开,方才问陆深:“现在怎么办?”
“渔村并不在沂都军驻守范围内,我们暂且在此处避避风头,等过两日再寻船渡江。”陆深坐到楚熹对面,很别扭的拽了拽袖口,问道:“打听过这家人的情况了吗?”
“四口人,靠在江上打渔为生,今早不是起大雾吗,这家男人就领着一老一少去云麓城抓药看病了,估摸着要明日晌午才能回来。”
“嗯。”
楚熹拢了拢身上的薄被,笑道:“得亏那大嫂是个热心肠,不然她独身一人在家,肯定不敢留我们。”
陆深浓黑的睫毛向上一挑,看着她道:“你是怎么说的?”
“我就说,我们俩是常德人,私奔出来的,本想趁着大雾渡江,偏巧遇上两军打仗,就掉进江里了。”
楚熹这个谎其实很经不起推敲,谁让她天生一张讨喜的笑脸,双眼总是那么澄澈明亮,便是撒谎也显得真诚。
陆深明明很清楚这一点。
但还是愿意相信她,愿意拿出仅剩的全部赌一把。
大嫂手脚麻利,不多时便做出一桌清粥小菜,笑盈盈的招呼楚熹:“家里头没什么好东西,妹子可别嫌弃。”
“大嫂叫我一声妹子,还说这种话,到底要不要我吃呀?”楚熹小孩子似的盘膝坐在炕上,眯着眼睛深吸了口气:“真香,我都要饿死了,木头,你也来吃啊,别不好意思嘛。”
陆深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木头”是在叫他:“哦……”
大嫂趁着陆深不注意,小声的对楚熹道:“这小郎君看着怪机灵了,还真有些木讷,难怪叫木头。”
楚熹掩唇轻笑:“木讷好,男人要那么聪明干嘛。”而后扬声吩咐陆深:“木头,你快些吃,吃完去帮大嫂劈劈柴。”
“嗯……”
“不用不用,也没多少柴等着劈。”
“没事,大嫂你别看他长得瘦,力气可大了,是吧木头。”
“嗯,我吃完,就去劈柴。”
陆深话不多,却对楚熹言听计从,大嫂看了止不住的满意,一个劲的夸赞楚熹:“妹子可是找了个好男人呢,得让你爹娘瞧瞧,自己嫁自己,这不也嫁得很漂亮。”
陆深捧着粥碗,坐在炕边的矮凳上,看着满脸得意的楚熹,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笑。
……
楚熹坠江失踪的消息,以极快的速度传到了常德大营。
板凳跪在薛进跟前,高举着一柄鬼面刀,腰背挺得笔直:“廖将军说,若找不到少城主,他这把刀,这条命,便都是薛帅的,薛帅想何时取走便何时取走,他绝无二话。”
两侧将领军谋纷纷看向堂上主帅,他甲胄未褪,黑发凌乱,眼底是密密麻麻的血丝,紧握着的双手仿佛压抑着滔天怒火。
凭他此刻的神情,不管是痛骂廖三,还是摔砸杯盏,发疯发狂,随便做出任何失态的举动,众人都不会感到意外。
可他竟这般一语不发的忍了下来,沉默良久,平静地问张坚:“陆深也跟着跳江了?”
张坚垂着头,又将当时的情形重述了一遍。
他被推下船后,第一反应便是回过头找楚熹,刚刚钻出水面,就亲眼看到陆深跟着跳了下来,紧接着,火药炸了,掀起的巨浪瞬间将他吞噬,楚熹和陆深也随之消失。
他带人沿着水流寻找了两个时辰,仍然是一无所踪,因此随板凳一同来常德大营负荆请罪。
张坚既然敢来,就做好了受责罚的准备,他真希望薛进能狠狠给他几拳,叫他紧绷的心松快松快。
可薛进仍然是沉默。
司其不禁问:“江北那边什么情形了?”
张坚艰难的答道:“沂都水军正在江北大肆搜寻,目前,还没有消息。”
司其简直不敢看薛进,战战兢兢地宽慰道:“薛帅不必太过担忧,如今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话是这样说,真沉到江底,怎么可能还有消息。
众人心如明镜,楚熹这一遭是凶多吉少了。
崔无一直都觉得,楚熹是薛进建功立业这条路上最大的绊脚石,终有一日薛楚结盟会为此破裂,按说楚熹这时死了,薛进可以顺理成章的接手楚熹的势力,彻底掌握江南一带。
不过……
崔无深深皱起眉,颇有些前途渺茫的烦乱。
“张坚。”
“属下在!”
“你回安阳,明早放出消息,就说少城主已经找到了。”
“明早,那……放出消息后,少城主,还找吗?”
薛进轻轻摇了摇头,这个动作似乎用尽了他全部力气,脸上骤然显出几分疲态,摆手叫将领军谋们退下,众人也不敢多言语,默默退出厅中。
走到院里,张坚不禁对司其道:“司将军,安阳那边眼下是翻天覆地,乱作一团,若我回去说不找少城主了……恐怕连楚城主那关都过不去,何况还有廖将军和仇阳,不瞒你说,仇阳这会想杀了我的心都有,只是没腾出手罢了,廖将军被打得鼻青脸肿,一声都不敢吭……”
司其也不大清楚薛进的用意,不由看向崔无。
“你们以为,少城主若还有一线生机,此刻身在何处?”
司其一愣,斩钉截铁道:“江北!”
崔无道:“这般兴师动众的找下去,恐会引起沂军的警觉,反倒是把少城主往火坑里推,不如以静制动,我想,少城主吉人自有天相。”
张坚闻言,深觉有理,带人连夜赶回安阳。
司其一夜未眠,始终悬着一颗心,待到天亮,安阳那边又派人来传话,仍是没有楚熹的消息。
“这可怎么办,怎么同薛帅开口啊……”
“将军也不必太为难,我瞧薛帅似乎没多大反应。”
在大部分人眼中,薛进和楚熹之间仅仅是姻亲结盟而已,倘若楚熹有个好歹,对薛进而言绝对是利大于弊。
司其长叹了口气,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薛进房门前。
“薛帅……”
“嗯。”
听到动静,司其推门而入。
薛进靠坐在太师椅上,手抚着玉佩,眼看着梁,身旁一根燃尽的蜡烛:“有消息了吗?”他语气平淡的问。
“还没……”司其依旧是那句话:“属下以为,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少城主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
“我知道。”薛进笑了,视线落到司其身上,分明是笑着,却有种阴恻恻的冰冷:“你出去吧。”
“是。”
司其后退一步,重新关上门,脱离薛进视线的那一瞬,险些瘫坐在地。
他若是没有看错,薛进鬓间竟生出了两缕白发……
作者有话说:
这章可能还会改,这两天状态真的很糟糕,一直咳嗽,透不过气,胸闷,心慌,我真的希望病能快点好QAQ
第127章
乡下人睡得早,起得也早。
大嫂坐在炕头穿好衣裳,手往褥子底下一摸,原本热乎乎的火炕这会已经凉透了。
烧水,顺便烧炕,洗把脸,梳梳头,再借着灶子余温把早饭张罗出来。大嫂在心里一口气安排好要做的事情,蹬上棉鞋蹑手蹑脚的下了地。
虽然她动作十分的轻,但楚熹睡得并不踏实,还是醒了,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短发问:“天亮了……”
“还没呢,妹子再睡会,不妨事。”
“唔……”
楚熹很想起来,可她实在没力气,挣扎了两下,又软绵绵的躺回被窝:“大嫂,我头疼。”
大嫂闻言,忙凑上来摸她的额头:“哎呀,这么烫!准是昨儿在江水里泡太久,着凉了!”说完,脚步匆匆的走到厢房外:“木头兄弟!木头兄弟!你快瞧瞧!这妹子好像是发热病了!”
陆深随大嫂来到正屋,见楚熹脸颊红扑扑的蜷缩在被褥里,心里不由一紧:“你,你怎么样?”
楚熹抬脸看了眼二人,露出稍显虚弱的笑容:“我没事。”
“我去把炕烧上,让妹子多喝点热水,捂一捂汗兴许能舒服些,木头兄弟,你看着她点,别叫她烧的太厉害。”
“麻烦你了大嫂。”
“哪里话。”
陆深抿着唇将被子拖到楚熹身上,压低声音道:“我昨晚去江岸查探了一番。”
楚熹轻咳了一声问:“什么时候。”
“丑时。为了寻你,安阳出动了数万人,沂军这边也加派了人手,声势比我想象中要大,这样下去,倘若还找不到你的踪迹,乃至尸首,谢燕平必定疑心你流落到了江北,恐怕会搜查附近村镇。”
“那……这里我们也不能留了?”
“我原本想今早离开。”陆深到底忍不住摸了摸楚熹的额头:“可你病了。”
陆深的手很凉,又不是大嫂那般粗糙,贴在额头上说不出的舒服,可惜只停留了短暂一瞬。
楚熹看着他挪开的手,迷迷糊糊地说:“我真没事,能撑住。”
陆深轻叹了口气,手指悄然握紧:“你需要看大夫,实在不行,我只能先带你回大营。”
楚熹打了个冷颤,几乎将膝盖抵住胸口:“我一会就好了。”
若陆深活着回到沂军大营,谢燕平仍会利用双生子操控沂都水军,那他们之间的交易也不复成立。
这意味着楚熹失去了盟友,将彻底成为陆深又或是谢燕平的俘虏。
“木头兄弟!”大嫂在灶房唤道:“我给妹子打了碗蛋花汤,你快端过去给她喝了。”
“放心,我会送你平安回家的。”
陆深的声音又轻又快,让楚熹产生了一种幻听的错觉,她睁大眼睛望着陆深的背影,竟从中看出几分顶天立地的妥帖。
大嫂收了楚熹价值不菲的玉镯,很舍得在她身上花钱,一碗蛋花汤熬得又浓又香,上面浮着一层金油和翠绿绿的葱花,楚熹虽尝不出什么味道,但仍忍着疼痛喝了个精光。
时至晌午,渔夫领着老父亲和小儿子回到家,见这么一对漂亮人在炕上坐着,不禁傻眼:“这……”
大嫂忙解释楚熹和陆深的来历。说到底渔夫是家里的顶梁柱,她未经准许就将两个大活人留在家中,多少有些底气不足,也顾不得楚熹多心,只将那镯子拿出来给渔夫瞧,还道:“你明日再去城里走一趟,把镯子当了,好给他俩换点盘缠,我想这镯子怎么着也够当二十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