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今夜来采菊
“不然呢。”薛进脱掉沾染酒气的外袍:“你想我在廖三那睡?”
“我以为你会被人抬着回来呢,怎样?”
“什么怎样?”
“你别装糊涂!如实交代!”
“反正,该说的我都说了,他看着……”
“能不能痛快点?”
“他看着是一句没听进去。”薛进一脚踢开长靴,栽倒在那张窄窄的行军床上,扬起手来说:“任我翻天覆地,他自屹然不动,我欲滴水穿石,他乃五岳三山。”
楚熹一把拍开他的手:“所以你到底说什么了?”
“想知道?不告诉你。”
“……行,算你厉害,我就不该信你。”
“呵。”薛进笑了一声,缓缓合上双眼:“我要睡了。”
楚熹不满他的冷笑,很不客气的拧他腰间软肉:“你又憋什么怪气,直截了当的说。”
薛进倒吸一口凉气,忙推开她的手,瞪着她:“我不说,有违约法三章。”
“你违背的还少了?”
“没意思。”薛进颇有自知之明:“老生常谈,你不烦我都烦。”
楚熹闻言,便没有继续逼问下去。
其实,她若一再逼问,薛进恐怕真会遏制不住心里的愤懑。
旁的倒也罢了,单“春日载阳,有鸣仓庚”这八个字,就足够薛进和她翻脸。
她难道不晓得赐名为何意?她难道不明白廖三为何时至今日仍叫廖三?
她给仇七赐名仇阳,仿佛仇阳为她所有,从头到脚,连身体里的一滴血都是属于她的,此事若传出去,便叫世人皆知,仇阳是属于楚熹的仇阳。
薛进思及此处,不禁用袖口遮住眼睛,不愿看一旁的楚熹。
因他将情绪遮掩的极好,楚熹并未察觉有什么不对,还问他:“有热水,你不梳洗吗?”
“不,困了。”
“啧啧,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的?”
太阳,春日载阳,仇阳。
薛进越想越烦:“你别说话了行吗。”
“你!”
“我很困……”
楚熹用力蹬了他一脚,下床穿鞋。
薛进这才睁眼:“干嘛去?”
“你不是困吗,我不打扰你,我去和冬儿一块睡,哼!”
作者有话说:
我埋了三十多万字的伏笔啊,终于写出来了!这章前五十发红包!
第156章
楚熹来到冬儿营帐时,冬儿正坐在凳子上盯着烛火发呆。
“想什么呢?”
“小姐……”
“咳,薛添丁作妖,我不爱理他,和你挤一晚上,不介意吧?”
从前楚熹和薛进拌嘴吵架,冬儿定是要劝和的,只今晚,她有几分坏心:“姑爷作妖,小姐该把他撵出去才是,怎么自己灰溜溜的跑出来。”
“欸,对啊。”楚熹轻拍了两下额头,颇为懊恼道:“都把我给气糊涂了。”
冬儿忍不住笑:“姑爷又怎么作妖?”
“谁晓得他呢,估计是和仇阳闹不痛快了,你去的时候可瞧见仇阳了?他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嗯……没有。”
“啧啧,我就知道,薛添丁有时候跟小孩似的,别人还没怎么着呢,他自己先气的要死。”
“其实姑爷这般,也在情理之中,若姑爷身边有个红颜知己,一心一意想着姑爷,小姐会半点不气吗?”
“薛添丁就是这一样让人省心,所以啊,我没道理撵他,只有自己灰溜溜跑出来的份,不过……”楚熹敛起笑意,不禁叹息:“仇阳还真叫我发愁,虽说你也不愿成婚吧,但你在府里好歹是总有人陪着,不至于太孤单,他呢,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冬儿垂眸,轻声道:“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兴许小姐觉着苦闷的日子,于仇将军而言却是好的。”
“对,你这话很对,想想真是奇怪,我原来最烦那些非要把自己心意强加于人的事精,如今不知怎么了,竟也犯起这毛病,像个,像个传统封建的大家长。”楚熹自嘲的摇摇头:“你倒是比我更通透。”
通透。
冬儿觉得自己实在配不上这两个字。
“小姐是尝到甜头了。”
“嗯?”
“即便姑爷有点小心眼,说话有点不太中听,可对小姐没得挑,这些年来,姑爷每每拈酸吃醋,阴阳怪气,小姐都拿约法三章钳制他,提从前他在安阳做统领的那些事,可姑爷何曾提过自己的眼睛和身上那道疤?他若提了,小姐还能在他跟前抬起头吗?”
“……”
“还有楚楚,那么乖巧,那么聪颖,任凭谁见了都打心眼里爱,纵使小姐在外面遇上什么不如意的事,回到家里,瞧见这一大一小,也就舒坦了,设身处地的想,奴婢若是小姐,也盼着身旁人能早些成婚生子。”
烛光落在冬儿白净的小脸上,将她那边脸染得似血一般红,眼睛是明亮温暖的,嘴角那抹笑意是柔和甜净的,平凡的容貌,此刻竟有种难以言喻的动人。
楚熹盯着冬儿,忽然间意识到,她早不是曾经那个跟在自己身后一起犯傻的赵冬冬。
她长大了,能为自己的人生做主,能为自己的将来负责。
于是这天夜里,因冬儿自我反省一番的楚熹又回了薛进的营帐,薛进免不得阴阳怪气:“怎么,人家不留你?”
楚熹没有回嘴。
薛进翻了这么多年的旧账,却从来不提老爹谋划的那场刺杀,以至于楚熹都快要把这件事给忘了。
可薛进一定不会忘。
他看向几步之外,必要将眼睛眯起来,每逢阴雨天,手臂上的疤痕就痛痒难耐。
“我还是想和你一起睡。”
“哼。”
薛进揽住她的腰,心里的烦闷一扫而空。
……
冬儿和仇阳约定三日之期。
可翌日清早,仇阳便派手下来寻她了。
“冬儿姑娘,我们将军有要事与你相商,他在营外那边的山坡上等你。”
“哎……我这就去。”
兵士传完话就走了,冬儿临要出门,下意识的转过身来,看向案几上的小铜镜,理了理发髻和衣裳,随即略有些苦涩的笑。
正值盛夏,草木繁茂。
冬儿远远见仇阳站在树荫底下,清晨的曦光穿过枝叶,落在他深蓝色的布衣上,他是个喜洁且节俭的人,深蓝布衣已经洗得隐隐泛了一层细绒,摸上去应当是极为柔软温热的。
冬儿摩挲着指尖,缓步走上前去,声音低如蚊蝇:“将军……”
仇阳转过身,笑道:“这么早叫你来,没有耽误你的事吧。”
“没有,没有,小姐睡得晚,一时半刻还不会醒呢。”
“你昨晚同我说的那些话,我回去仔细考虑了一整夜,觉得可以给你答复了。”
冬儿仰起头,很从容地看着他:“将军仍是认为不妥吗?”
仇阳轻轻应了一声:“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此事对你我都百利而无一弊,可……所谓假夫妻,终究是个谎言,倘若用一生来圆这个谎,未免太辛苦了。”
或许是因为知晓对方太多的秘密,仇阳对冬儿格外的坦诚:“况且,我心里的确装着少城主,与其假意放下她,以好友的名分在她身边,倒不如离她远一些,好歹光明磊落。”
“奴婢早知将军会这样说。”冬儿摇摇头,很遗憾的长叹口气:“奴婢就是看准了将军是个靠谱的,才想找将军帮忙,哎,看来得另想办法了。”
仇阳认真道:“你家小姐并非不通情达理的人,你只管把自己的心意说与她就是。”
“嗯!等回了安阳,没什么事了,我再好好同她说。”
时过辰初,营中响起军号,待饭毕便开拔启程,一刻也不得耽误。
冬儿道:“那奴婢先回去,还请将军在这多站会。”
仇阳之所以让手下把冬儿叫来此处,便是怕军中有人瞧见他们在一块,生出不必要的闲言碎语,故而点点头:“好。”
冬儿转身,飞快的跑回军营。
……
薛军一路北上,于九月中旬抵达帝都。
驿使顶着炎炎烈日,快马进宫禀报。
彼时周文帝正随着皇贵妃在蟒山行宫避暑,皇贵妃已有八月身孕,眼看就要临盆,正是金贵的时候,天子不惜抛开国事,终日在这小小行宫陪着她。
“启禀陛下!薛军已在城外三十里处安营扎寨!”
“这么快就到了。”周文帝倚着软枕,任由惠娘将冰凉的葡萄送入他口中,轻轻咬开,用指尖抹掉溢出的汁水,含混不清地说道:“那朕该亲自出城相迎才是,张德,传旨下去,命礼部筹备。”
内侍张德小声问:“陛下可要与瑜王商议一番?”
“难道这一桩小事,朕也做不得主了?”
张德忙跪地:“陛下恕罪!老奴绝无此意!”
惠娘手抚着肚子,轻轻“哎呦”一声。周文帝便顾不得那跪在地上的内侍了,他坐直身,关切的看向惠娘:“怎么,哪里不舒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