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今夜来采菊
大周朝的天子!竟然将南六州拱手相让!
从今往后!他薛进不再为人臣者!而是江南六州名副其实的主人!
百姓们实在想不通,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下这样一道圣旨。
别说百姓们,连楚熹都觉得很困惑。
“这圣旨,是真的?”
“皇帝亲手盖上玉玺,礼部尚书当朝宣旨,还能有假?”
“为什么……”
“你把药喝了我就告诉你。”
“……”
“快喝,嗓子都肿了,再这样下去会说不出话的。”
楚熹紧皱眉头,一口气喝光。
薛进忙往她嘴巴里塞了一颗蜜饯。
“可以,说了吧。”
“帝都外那十万兵马,虽听从瑜王号令,但归根结底,仍吃朝廷的军粮,领朝廷的军饷,瑜王一死,群龙无首,自然归属朝廷。而你舅舅,昨日已率兵赶到楚州明昌城,离珲州不过二百里,这场仗打起来,我们两边是各占五分。”
“那,周文帝,为何……”
薛进看她说话那么费力,喉咙也跟着涩涩的疼:“周文帝受了重伤。他要杀惠娘,反被惠娘刺了一刀。”
楚熹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呢?”
“他伤得很重,这条命能不能捡回来还难说,消息一旦传出去,帝军必然大乱,所以我们各退了一步。”
薛进做事向来讲究一个稳中求胜,晋州那边虽向他投诚,愿意出兵驰援,但不是自己的队伍,到底不是那么可靠,即便他信得过钟家人,可晋州兵马不完全是掌握在钟家人手里,倘若出了纰漏,将万劫不复。
薛进不敢赌,只能派廖三和仇阳率兵入宫,逼迫周文帝拟旨颁诏,周文帝怕他负伤的消息传出去会动摇军心,也只能吃这个哑巴亏,兑现在茶馆里许下的诺言。
“他不该,这时候对惠娘下手。”
“是啊,若非他亲手杀了太子,惠娘就不会为求自保派人去林苑。”
周文帝隐忍多年,偏偏在最后关头杀红了眼,毁掉了自己原本占据优势的一盘好棋。
没有瑜王在背后坐镇的惠娘,其实不值得他付出这般代价。
楚熹垂眸,心绪飘远。
薛进没有打搅她,默默下了马车。
“少城主怎么样了?”廖三凑上来,关切地问:“可有好些?”
“还是吃不下东西。”
“哎,原先冬儿在,好歹还能开个小灶……”
薛进闻言,不由皱起眉头:“千万别当着她说这种话。”
“好好。”
“告诉炊兵,这几日单给她做些软烂好下咽的,不要只熬粥,实在要熬粥,就用麻雀脯,麻雀脯粥会不会?麻雀脯切成丁,火腿也切成丁,再加上新鲜的嫩菜心和晚米,文火煨久一点。”
“啊……好,记下了,我这就去逮些老家贼。”
廖三重操旧业,又编了篓子,洒了粟米,趴在田间逮麻雀了。
楚熹终日郁郁寡欢,薛进跟着眉头不展,军中气氛颇为紧张,底下将士瞧见廖三竟有闲情逸致捉麻雀,自然要过来打听打听,得知是解决楚熹食欲不振的困扰,便生出许多心思。
廖三是薛进身边的红人,升官发财全赖薛进看重,有那想步步高升的,见他如此会讨上峰欢心,就一窝蜂的跟着学,也有那知恩图报的,念着楚熹这些年从未让他们缺衣少食,如今碰上烦恼了,他们理应设法开解。
故而都钻研起菜谱,或在土里刨食,或在山里捕猎,或在湖里撒网,行军途中一个个忙得不可开交。
薛进对此并不阻拦。
他也忙着,忙着哄楚熹笑一笑。
就这样,在大雪前夕,一行人来到了晋州都督府。
老爹得到消息,早已在此等待。
一别不过才半年,老爹竟长出了许多白发,看上去憔悴且沧桑。
楚熹一见他,泪水便如决堤一般,跪在他跟前痛哭不止。
薛进站在门外,只听楚光显说:“不怪恁,不怪恁,这都是命,要不是恁,老四也活不到今日,姨娘也不怪恁,这些年恁和薛进在老四身上费的心思,她都看在眼里呢,她一点都不怪恁们。”
“好了,不哭啊,往后咱就在安阳城,哪也不去,只要恁和楚楚能平平安安的,老爹就知足了,薛进爱造反造反,爱称帝称帝,咱又不图他什么,不蹚他这趟浑水!”
虽然心知肚明,楚光显是在宽慰楚熹,想要卸下她心里的重担,但薛进觉得,后面这两句话太多余了,完全没必要。
作者有话说:
我临近完结总是卡的要死,坐在电脑桌前疯狂抓头发
第171章
因老四和冬儿要尽早入土为安,众人只在晋州停留了半日,便动身赶回安阳。
为体面的安葬冬儿,老爹特将她收做义女,写进族谱,并在宗祠立传。
待一切完毕,于年后正月十八发丧。
大丧三日,楚熹始终没有踏出房门,她自己也觉得奇怪,要说伤心难过,归途这两三个月早该缓过劲了,振作起精神,操持丧礼应当不难。
可她就是提不起力气,整日昏昏沉沉,什么事都不愿做,动辄还会莫名其妙的流眼泪。
楚楚虽很想念她,但见她这般,也小心翼翼的不敢往上凑,总是躲在门后或屏风后偷偷的看她,小模小样的十分可怜。
楚熹不得不怀疑自己得了抑郁症之类的心理疾病,很担忧以后严重了,缺乏药物干预,会不会萌生自杀的念头。
楚楚才六岁,老爹年纪又这么大了,她不敢死,也死不起。
故而楚熹很刻意的强迫自己走到阳光底下,陪着楚楚玩耍,对身旁的人笑,一点一滴调整着状态。
效果是显著的,起码薛进时刻紧绷的那根神经渐渐放松下来了,楚熹心情不好的这段时间,他都很少开口说话,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和楚楚别提有多像。
二月初二,楚楚生辰这日,老爹很正式的将“楚清晏”三个字记入族谱。
楚清晏,其实有点像个男孩,不过总归是有了正经的姓名,楚楚碰见生人,就不用在半羞半怯的告诉人家她的乳名了。
“先生!先生!”楚楚迫不及待的想把这件事告诉祝宜年,一路连跑带颠的冲进院子,还没等定身站稳,就被人高高的抱起来了。
是她的五叔,楚信和。
“跑这么快,不怕摔着?”
“我又不是小孩了。”
“是啊,楚楚都六岁了,不是小孩了。”老五捏捏她糯米团子似的脸蛋,笑着说道:“先生今日有要事,让五叔督促你功课,走吧,上五叔那去。”
老五的简体字典在这半年间已告一段落,可如何推行成了难题,祝宜年便给他出主意,让他在城郊办一个义学,专招收那些家境贫寒的将士遗孤,一则全了仁义,二则能通过实际情况细化字典,对以后推行大有益处。
楚熹从来支持此事,老五甚至不用请示老爹,就在城郊大张旗鼓的办起了义学,如今已有三四百学子,都是年纪不足十岁的孩童。
楚楚很愿意来这玩,府里虽然也有小丫鬟陪她游戏,但那些小丫鬟只会在屋子里摆弄琴棋书画,实在无趣的很,不像义学里的孩子,没事就爬树掏鸟窝又或下河捞鱼,总一群一伙的,楚楚觉得可有意思了。
只是她的身份和学子们到底有所不同,学子们自知能在义学读书识字,不愁吃穿用度,全仰赖安阳楚家的资助,对这个偶尔会有些颐指气使的“江南公主”,多是迁就与顺从,甚至讨好巴结。
即便楚熹经常耳提面命的告诫楚楚,做人要谦逊有礼,不能恃强凌弱,然而长久处于这样的环境里,楚楚难免会感到混淆。
譬如数九寒天,她的手串不小心掉进了河里,她晓得河水刺骨,为区区手串伤风着凉很不值当,可她略皱一皱眉,便有人跳到河水中去帮她捞手串了,她看着瑟瑟发抖的学子,亦晓得这样不妥,可她并没有恃强凌弱,逼迫着人家给她捞手串。
于是,楚楚在接过手串时,依着楚熹素日的模样,仰起头,弯着眼睛,很诚恳的道了谢,并让奶嬷嬷送给学子一身厚实的新衣裳。
饶是楚楚还不太能分清“谢礼”和“赏赐”的区别,但她在那一日领悟了为人处世的道理。
谁对她好,谁能博她一笑,她就理应有所回馈。
不过总是前呼后拥的,楚楚也会嫌烦,嫌吵闹,又不好发火,让人以为她阴晴不定,每每这时,她便会躲进楚信和的书房,这里于那些学子而言算是禁地,没有楚信和的准许,他们断不敢擅入。
“五叔!我写好啦!五叔?”楚楚跳下凳子,走到门口,环顾一圈,不见楚信和的身影,倒是瞧见一个穿着灰布衣裳的小少年。
义学的学子皆穿青领白袍,此人打扮怪异出现在楚信和的书房里,怎么看都不太对劲,楚楚不禁问道:“你是谁?”
那小少年抬头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楚楚轻叹,竟替他惋惜:“原来是个哑巴。”
楚楚和楚熹有着同一个毛病,那就是格外偏心漂亮脸蛋,薛进不承认这毛病来自“耳濡目染”“潜移默化”,坚定的将其归功于基因遗传,经常把楚楚抱在怀里,忧心忡忡的对她说:“知人知面不知心,长得好看未必就是好人。”
因为薛进做过一段时期的小白脸,所以很怕楚楚长大后被小白脸哄得团团转。
楚楚同样是道理都懂,但碰上真章立马忘到脑后,她对“小哑巴”的戒备仅仅维持了三秒钟,就蹦蹦哒哒的跑到人家跟前:“你站在这做什么?穿这么少不冷吗?是挨罚了吗?五叔罚你?”
楚信和为了管教义学这些总调皮捣蛋的将士遗孤,立下许许多多的规矩,罚站只是一种最基本的惩戒手段。
“不会说话,点头摇头也不会吗?”
“……”
楚楚想了想,去扯他的袖口,想把他带到那温暖如春的室内,可手刚刚碰着他袖子上浮起一层的毛边边,就被毫不客气的一把甩开了。
楚楚真是意外,睁圆了眼睛像看外星人似的看着他,迟疑了一会才说:“你脏吗?我不嫌你脏。”
被捧在手心里,泡在蜜罐中长大的小姑娘,令庄寻十分的厌恶。庄寻冷冷地盯着那张与楚熹七分相似的面孔,终于开口道:“离我远点。”
“你会说话!”
楚楚正惊讶着,楚信和快步走了进来:“楚楚,写完了吗?”
楚楚点了一下脑袋,指着身旁人问:“五叔,他是谁?”
楚信和看向庄寻,也不太清楚他是什么来历,只知是楚熹从帝都带回来的孤儿,暂时无处安放,所以先搁在义学。
楚熹交代的事,楚信和不敢不认真,这几日一直把庄寻带在身边,对庄寻也算有几分了解。
就是一个犟种,刺头,很不服管教。
楚信和怕他带坏楚楚,犹豫了一会道:“我不是说写完在书房里等我,怎么出来了?”
楚楚嘟起红润饱满的小嘴巴,细声细气的撒娇:“人家都等好一会了。”
“就急着去玩,你若是写不好,五叔可要跟先生告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