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今夜来采菊
“知道了。”
众统领瞧着他俩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怪声怪气的低笑起来,陈统领笑得格外奸诈:“怎样,我说的没错吧,少城主不走,仇阳就不会走。”
“看样子仇阳是真对少城主有那份心思,可惜啊……”
“可惜什么?”
“可惜配不上呗,且不提安阳城富可敌国,单那楚家,祖上也是开国功勋,正儿八经的百年世族,咱们少城主又是城主唯一的嫡女,说天之骄子,金枝玉叶丝毫不过分,仇阳……我看不行,你往后可别瞎撮合。”
陈统领非常喜欢仇阳这话不多却很靠谱的性子,替仇阳辩驳:“怎么不行,大周王朝都要完蛋了,还哪来的百年世族,薛进,区区一西北荒蛮子都能占据南三州,统兵三十万,仇阳比他差哪了?”
“你这话说的可有失偏颇,薛进到底是西北王,岂是寻常荒蛮子能比拟的,仇阳若在外头,兴许能混出个名堂,在咱们安阳城,至多至多就是个统领了,配不上,配不上,怎么想都配不上。”
“哼,配不配得上又不是你说的算,少城主心里喜欢,谁能挡得了?”
“好啊,那你瞧着,少城主像是中意仇阳吗?常言道女为悦己者容,咱少城主成天在仇阳跟前,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却浑然不在意,有一点中意仇阳的意思?”
一旁的统领附和道:“是啊,你们还记不记得,薛进在安阳那会,少城主每每来府衙找他,都打扮的花儿一般,衣裳鲜少有穿重样的,时不时还涂个脂呀,抹个粉啊,你再看少城主来找仇阳,对比对比就晓得了。”
陈统领和薛进共事过,怎会不知楚熹如何对待薛进,他无可辩驳了,又很不甘心,便皱着眉头说道:“咱们少城主哪里都好,就是看男子的眼光不好。”
托他们在背地里嚼舌根的福,楚熹回安阳城这一路不停的打喷嚏。
“啊啾——”
“少城主是不是着凉了?”
楚熹揉揉鼻子:“没有吧,就是莫名想打喷嚏。”
她手是脏的,这一揉鼻子,鼻尖那里黑了一大块,仇阳不禁笑道:“回去喝一碗姜茶,驱驱寒气,免得着凉。”
“冬儿这些日子见到我就逼着我喝姜茶,我都要喝吐了,我说我不爱喝姜茶,太辣,让她往里面加点红枣,她非说就得辣辣的喝下去才能发汗,我说你怎么不喝啊,她说我又没睡在地道里,真是能气死个人。”
“冬儿还能比你会气人吗?”
“哎,她和我不是一个路数,她擅长拿软钉子挤兑人。”
仇阳有件事,一直瞒着楚熹,关于冬儿的。
那日薛军围剿安阳,楚熹命他去找老爹调遣刺客,火烧薛军营帐粮草,老爹很爽快,立刻召来手下所有刺客,这些刺客几乎都是老爹身边的侍从,各个身材矮小,瘦弱,放在人堆里毫不起眼。
其中便有冬儿。
从薛军大营回城的路上,冬儿苦苦恳求,让仇阳千万不要将此事告诉楚熹,仇阳询问缘由,冬儿只说,她这辈子最好的日子,就是在她家小姐身边做个整日婆婆妈妈的丫鬟,没有半点烦心事,没有丝毫的顾虑,她愿意永远这样,永远不变。
仇阳心里明白她,所以不曾向楚熹提及。
出了地道,阳光刺目。
楚熹忙抬起手遮住双眼:“啊!我瞎了!”
仇阳也捂着眼睛,不敢抬头。
“少城主!仇统领!”一个身穿大花袄的妇人小跑上前,往他们手里各递了一条薄薄的黑布:“你们太久没出来,一时半刻不能适应,把这个戴上,戴上就好了。”
楚熹听她的,把黑布蒙在眼上,于脑后扎了一个蝴蝶结,如此再视物,虽不甚清楚,但也不会刺痛了。
“哇!真的好了!”人民群众的智慧果然非同小可,楚熹惊叹着,看向那妇人:“这布条你还有多少?”
“不过是黑麻布,最不值钱的玩意,少城主要多少有多少。”
“仇阳,你找人去同这大娘弄一些布条,给地道里的城卫人手分一个。”
“我会办妥的,城主府的马车在那边等着呢,少城主快回去歇着吧。”
哪能歇着啊,忙完地底下,还得忙地面上。
外面打仗归打仗,百姓们还是要过节的,要过节就免不得买酒买菜,给一家老小添置新衣,商人要赚钱,总克制不住自己,动辄哄抬物价,粮米店,绸缎庄,乃至当铺,都得加强监管,而这也仅仅是其中一宗,最微不足道的。
临近年关,诸事猬集,老二独自承担,着实心有余而力不足,连老四老五两个小的都被他拖去帮忙了,还理不顺当,老爹和楚熹得空就要搭一把手。
对老二而言,最大的难题是年底查账,楚家商铺遍及辉瑜十二州,每年利润十分惊人,世道越乱账目越要查的仔细。
赶上楚熹数学不错,正能替他解决了这个难题。
老二每日眼巴巴的派人在地道出口这等着,楚熹一露面,账本马上递过来。
“这么多!”
“二少爷说了。”车夫憨笑着道:“少城主抽空看一眼就行,不必太勉强。”
楚熹长叹了口气,钻进马车,坐到那一堆账本上:“走吧。”
老爹把生意做这么大,账本自是编排的非常细致,楚熹手里这一本乃是沂都瓷器铺上半年的营收,哪一天,进库多少,卖出多少,剩余多少,收入多少,支出多少,是否有额外的开销,每一笔都极为明了。
饶是这般明了,也有不少年底做假账敷衍的。
楚熹不过随手翻了两页,就瞧见一条格外离谱的账目,皱着眉用朱笔圈上,等老二之后核对。
回到府中,楚熹依然是账本不离手,边走边拿笔画圈圈。
忽撞上一个人。
抬起头,竟是多日未见的祝宜年。
楚熹忙退后两步,恭恭敬敬道:“先生。”
祝宜年看着自己胸口被朱笔戳出的一朵墨痕,又看向那从头到脚没一处干净的楚熹:“少城主这是在做什么。”
“查,查账。”
“……”
楚熹从祝宜年的眉宇间察觉出他的不满,小心翼翼地问:“学生有哪里做得不对?还请先生指点。”
祝宜年是有话要对她说,可不好在这说。
今天日头虽然很足,但风却不小,楚熹在地道中摸爬滚打一整日,又要站在风口里听他教诲。
祝宜年自己都觉得自己很惹人厌。
他对楚熹没有任何邪念,只是不想楚熹厌烦他。
“你随我来。”
“嗯……”
前院有一间雅房,专供宾客净手小憩,安阳府一年到头没几个宾客上门,这雅房却没有荒废,有时老爹召人来府中议事,有些比较私密的话便会在此处说。
祝家乃京都八大权贵世家之一,祝宜年又是这一辈当中最出类拔萃的,便是寄人篱下,也没有半点寄人篱下的拘谨,使唤下人比楚熹还自然,甚至给楚熹一种她才是客人的错觉。
“去打盆热水来。”
“是。”
老爹和楚熹对祝宜年的态度,决定了府中仆婢对祝宜年的态度,婢女礼数周全的应了一声,方才退出去打热水。
祝宜年盯着楚熹:“坐吧。”
呜——搞什么。
是要和她促膝长谈的意思吗?
她这阵子有哪里做错了?
没有吧?没有吧……
楚熹回忆着自己的所做作为,越想越没底气,睫毛一个劲的颤颤悠悠。
祝宜年别开视线,无声地笑笑。
不多时,婢女打了热水来,祝宜年亲手绞了帕子,递给楚熹:“擦擦脸。”
“多谢先生……”楚熹接过那水淋淋的,温热的,雪白的帕子,犹豫了一瞬,抹在自己脸上,脸有没有擦干净不清楚,帕子脏的很彻底。
难道祝宜年对她不满,是因为她太不顾忌少城主的形象了?
楚熹视线落在那双泥泞不堪的小棉靴上,而后缓缓上移,祝宜年那身月白银线锦袍显得格外清爽整洁。
尴尬的缩了缩脚,小声说:“地道里的情形复杂多变,统领们总要找我拿主意,我想着,来回跑太耽误事,就……没怎么上来,这刚回府,也没能梳洗一番,让先生见笑了。”
“既然这般辛苦,查账一事为何也要过问?”
“安阳的账目太过繁重,我二哥他兼顾不过来,去年,去年就是我帮着查的,我在这上面,略有那么一丢丢的天资,所以……”
“所以什么?”
楚熹说不下去了,祝宜年看她的眼神实在不善:“没,没什么。”
祝宜年道:“能者多劳是不假,可也该量力而行,知晓轻重缓急,妥当安排,尤其是身居上位者,更应当如此,若事事亲力亲为,岂不要活活累死?”
楚熹听出祝宜年是关怀而并非责怪,暗暗松了口气:“有些事,交给旁人,我放心不下。”
“你这一生,终究不会止步安阳,安阳之外天高海阔,让你放心不下的事何止一桩两件,那时你该如何?”
“我没考虑的那么长远,我只想顾好眼前……”楚熹疲累沮丧的说:“能顾好眼前就谢天谢地了。”
“若说只顾好眼前,薛进早应该从李善手中夺权,你以为他为何仍让李善掌管薛军大权?”
“这……”
楚熹摇了摇头。她没想过,祝宜年现在让她想,她也没那个精力,摇头省事,只要摇头,祝宜年就会告诉她答案。
祝宜年看透她的心思,无奈喟叹:“只埋头苦干,不纵观全局,早晚会吃大亏。”
楚熹满脸的老实巴交:“我是笨学生,让先生受累了,先生教导学生不易,学生日后一定会好好孝顺先生的。”
“……”
祝宜年只当没听见这话,淡淡道:“关内人视西北人为异族野莽,不愿受西北人挟制奴役,薛军攻城略池,布衣百姓奋起反抗者众多,免不得举刀屠戮,杀孽深重。”
楚熹点点头:“是啊,正因这个缘故,安阳百姓才抵死不归顺西北。”
祝宜年道:“李善志在推翻朝廷,给薛元武报仇雪恨,所以不在意关内人的敌视,无畏杀孽,可薛进不同,他图谋的是辉瑜十二州,若有朝一日,他势力壮大到可以称王称帝,他该如何平定百姓?”
“把,把这些罪名……”楚熹睁大双眼说:“都推到李善身上!”
“李善犯下杀孽,惹起众怒,和他薛进无关,便是百姓迁怒于他,他依旧可以堂而皇之的俯顺舆情,御众以宽,与关内百姓化干戈为玉帛。”
祝宜年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让楚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是鼹鼠成精,薛进绝对是狐狸成精!
“少城主该取其所长,补己所短才是,想想以后,倘若薛进真的称霸辉瑜十二州,安阳要如何自处,又或再起战事,身旁可有值得托付之人。”
“学生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