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今夜来采菊
廖三咬着牙,气得浑身发抖,却拿楚熹毫无办法。
这会杀出地道,必定遭擒,落到楚熹手里,受她的冷嘲热讽,还不如死了来得痛快。
廖三难得的缄默,让楚熹笑得愈发欢喜:“今日份的善良已告罄,最后再奉劝你们一句,别在这地道里东冲西撞的乱走,当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地道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很快便没了动静。
廖三深吸了口气,从衣袍上撕扯下一块布条,蒙住自己的双眼,提着刀缓缓推开木板,只见四周空旷寂静,连个人影都没有。
回头看向薛进:“薛帅,他们恐怕又进地道里了。”
短短半个时辰,折损了一个司其,外加二十余精锐兵士,他们这一遭算是背石头上山,吃了个大大的硬亏。崔无说:“这楚熹谲诈多端,难保不会在前方设埋伏,我们还是及时止损的好。”
薛进紧抿着唇,默默良久,终于开口:“撤。”
廖三猜测的没错,楚熹的确又钻回了地道里,她怕薛进跟她正面刚,顺着主道一口气杀到安阳,那她的劫粮大计可就毁于一旦了。
好在薛进识趣,领着一众将士原路返回。
“十五,十六……二十三个。”楚熹点完人头,吩咐罗统领:“先搜身,搜干净些,然后前面这两个送去城主府,旁的关进府衙地牢,务必严加看管,一日两餐,勺子筷子都不要给。”
“是!”
“仇阳,你带人再收拾收拾地道,要快,两个时辰左右他们还会派人下来的。”
“知道了。”
“陈统领,你去北场,找郭泉做几个小地蛋,震慑震慑薛军,争取再拖延两日,两日之后咱们便去小檀山,劫了他们的辎重。”
“属下明白!”
楚熹当着司其的面,公然算计薛进,司其不禁瞪大眼珠,挣扎个不停:“唔,唔——”
楚熹垂眸,看着塞了满嘴麻布的司其,得意的笑笑:“没听过一句话,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吗,你老实点吧,看看板凳,人家多乖。”
司其扭头看向板凳,板凳瘦瘦小小的缩在人堆里,并没有被五花大绑,更没有被堵住嘴:“……”
“其实你应该庆幸落到我手里了,等我截下薛军的粮草,你在薛军大营里不得饿肚子吗,在安阳,我不敢说给你大鱼大肉,可绝对能让你吃饱饭。”
司其仍是瞪她,一副对薛进忠心耿耿的模样。
楚熹不再说什么,让罗统领将人带下去。
之后两日,薛军兵分三路,一路继续挖掘攻城地道,一路翻找坍塌的土层,一路在安阳地道中阻截安阳城卫。
与此同时,老爹那边终于从安民村挖到了城外的小山包,绕过小山包,又是薛军的地道,他效仿着楚熹的办法,将薛军好不容易重新挖通的地道再一次炸塌。
这下彻底惹毛了薛军,李善动用了上万将士进行大扫荡,而安阳两条主道连通,近百条支线首尾相继,其中暗道,假洞,陷阱,数不数胜,众城卫置身其中,占尽天时地利,倒也不输那人多势众的薛军。
表面看似风平浪静的安阳城,底下已然打翻了天。
明日便是年三十。
楚熹估摸着薛军的辎重差不多该运来了,率领一众统领从暗道秘密潜入小檀山,在小檀山上蹲守了大半日,未见缁车的踪迹。
风吹落叶,凄凉萧瑟,林子中时不时传来一阵怪异的鸟鸣。
楚熹伏在草窝里,背靠着一块巨石,搓了搓自己冰凉的掌心,小声抱怨道:“怎么还不来,真是冷死个人……”
陈统领道:“会不会是薛军粮草紧缺,送不上来了?”
楚熹摇头道:“不可能,要真粮草紧缺,他们早玩命似的往安阳城里打了,哪里会这般不紧不慢,再等等,我有预感,天黑之前一定会送到。”
“少城主以为,他们能送什么来?”
“嗯……肯定有酒,鸡鸭猪羊也不能少,十万将士呢,大过年的,不说一人分口肉,也得有口肉汤喝吧,图个好彩头嘛。”
陈统领连鸡鸭猪羊的影子都没瞧见,就开始幻想如何处置了,他忍不住笑了一声道:“那咱们咋往回运啊,从地道里走,可容易碰上薛军。”
安阳城里不缺粮草,可牲畜到什么时候都是有限的,寻常人家一年到头也就能宰杀个三五次,饭桌上的荤菜主要还是沂江里的鲜鱼,比不上薛军攻城掠地,将百姓们饲养的牲畜全都装进了自己的腰包。
“从上面走呗,等他们醒过神想追上来,咱都到安阳了。”楚熹顿了顿,又说道:“咱们这算不算劫富济贫呀。”
众统领闻言纷纷大笑。
这时前方探子来报:“少城主,薛军的缁车过来啦,我乍一看,得有三千缁兵,七八十辆大马车,后面还赶着一群猪,那猪生得真俊啊,白嫩嫩的,粉嘟嘟的,一走小腚一晃悠。”
探子这一张口,就知晓安阳城里太缺荤腥了,太平日子里还能去别处买,这打起仗来买都没地买。
楚熹正色道:“都准备好。”
小檀山埋伏了两千多的城卫,各个头戴枯草帽,身披烂蓑衣,往地上一趴就和冬日里的漫山枯黄融为一体了,莫说从官道往上看,就是近在咫尺,也要仔细瞧一瞧,才能看出那里有个人。
楚熹屏住呼吸,只见一列缁兵纵马而过,毒辣的双目四处张望,直至穿过小檀山,自觉两侧毫无异常,又驭马回转,高举大旗,让后面的缁兵进入这条官道。
伏地魔,永远的神。
楚熹攥紧手中细绳,等缁兵队伍行至官道中间,猛地往后一拉。
“嘭!”
炸弹轰鸣,尘土飞扬,惹得缁兵惊慌失措,忙掉头往后走,而紧后面的地蛋也随之爆炸,威力之大,远胜先前这个,实实在在的震慑了缁兵。
可押运粮草一事乃军中要务,稍有不慎便会人头落地,何况是这么一大批辎重,领头的缁兵不惜冒死奔逃,欲回薛军大营报信。
楚熹唤道:“仇阳!”
仇阳单膝跪地,从背后抽出一支雪白的羽箭,利落的将箭矢搭在弓弦上,“咻”的一声响,领头缁兵便歪歪斜斜的坠马而亡。
“是安阳人!快护缁车!”
抢粮这事比楚熹想象中要困难的多。
缁兵深知粮草的重要性,绝不会轻易拱手相让,三千缁兵围拢在缁车四周,拔剑的拔剑,架弓的架弓,大有要死守到底的架势。
楚熹不知道地蛋爆炸声会不会惊动薛军大营,必须要速战速决,她咬咬牙,扬起手下令。
又一声巨响,官道上一队缁兵和他们围在中间的缁车都被炸的人仰马翻。
连对手在哪都没瞧见!已然死伤过百!这该如何是好!
缁兵们不由自主的心生胆怯。
楚熹瞧着差不多了,踩着巨石站起身道:“安阳楚霸王在此!你们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楚霸王?
那个三度让薛军退兵,两度炸毁薛军地道的楚霸王!
缁兵只负责押运粮草,并不参与攻城事宜,对楚熹的事迹略有耳闻,知晓不多,也正是因为不多,楚熹在他们眼中的形象是极为神秘的。
越是神秘,越是会令人感到恐惧,甚至私底下传扬着些许鬼神之说。
如今见了楚熹真身,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女,竟敢独自一人对阵三千缁兵,心中都开始打起退堂鼓。
可这些缁兵里也不乏有几分胆识的,在此挺身而出,怒喝一声道:“什么楚霸王!少故弄玄虚!官道上埋了火药!跟我杀上去!取了她的项上人头!拿回去给大将军领赏!加官进爵少不了我们的!”
给大将军领赏……
这些人原来是李善的部下。
正经西北亲兵。
也是,粮草是行兵打仗的重中之重,李善肯定不放心交给旁系军队。
那缁兵说完,拎着剑就要朝楚熹冲过来,可他刚迈出一步,脚下便炸开了,四周缁兵惨遭牵连,一时间到处血肉横飞,支离破碎,滚热的鲜血淋在人脸上,迅速冰冷凝结。
楚熹握掌成拳,在心里告诉自己,那缁兵不死,死的就将是她,是她身后这两千城卫。
“李善和薛进舅甥两个说我用的是火药,你们就真以为是火药吗。”楚熹是要故弄玄虚,她声音本就脆,这般刻意捏着嗓子,更显尖利,透着一股子怪腔怪调的邪恶:“我想取你们的性命,易如反掌,你们哪个不信,尽管可以试试。”
前车之鉴就在眼前,有几个不要命的真敢乱动。
楚熹冷笑,理直气壮的下令:“想活着的,立刻把刀剑放下,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
有胆识过人的,便有贪生怕死的,一个放下刀剑,身旁众人齐齐效仿,只听那兵器落地时的脆响之声在官道上延绵不绝。
楚熹暗暗松了口气,表情缓和:“算你们识相,看在明日就是除夕夜的份上,饶你们不死。”
缁兵们怔怔的望着她,仍是不敢妄动。
楚熹怒道:“还不赶紧走!”
话音未落,缁兵们便丢盔卸甲,落荒而逃。
瞧着人都跑干净了,楚熹忙招呼一众城卫:“缁车,地蛋,兵器,能带走的全都带走,带不走的放火烧了,尽快!薛军用不了多久就会追上来!”
“是!”
藏在小檀山里的两千城卫满脸喜色的冲下山坡,高兴的跟儿时过年一样。
不费一兵一卒就抢下一大批敌军辎重!要酒有酒,要肉有肉,还白捡了这老多兵器!谁能不高兴啊!
正所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乐极就容易生悲。
楚熹等人押着缁车刚走到半途,便有探子来报,称薛军得到消息,已然朝这边杀过来了,瞧着得有两三万铁骑。
两三万铁骑,够杀他们一百个来回。
陈统领顿时愁眉不展道:“照这情形,只有靠着地道才能躲过去。”
地道里是他们安阳的天下,进了地道就不怕薛军铁骑。
可这些辎重呢,那让人眼馋的大白猪呢。
楚熹深知贪心不足蛇吞象的道理,然而世事如此艰难,她废了这么大力气才搞到的辎重,刚到手,还没捂热乎,就让她舍弃了,她实在是狠不下心。
“这样,咱们也兵分三路,我和仇阳拦住追兵,陈统领带八百城卫往南走,罗统领带六百城卫往东走,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丢掉缁车!就算要丢掉,也给我先炸了,别留给薛军!”
这种时候陈罗两位统领也顾不得劝阻要以身犯险的楚熹了,二话不说便率领人马赶赴安阳。
楚熹决心下的够坚定,可真让她无遮无挡的在城外阻截薛军铁骑,她也一筹莫展,仰头问仇阳:“现在怎么办?”
仇阳笑了声,好像一点也不怕那全副武装的铁骑:“天色渐暗,这条官道附近都是山林,咱们先截住薛军,再分散开跑便是。”
安阳城之所以产粮少,囤矿多,就是因为方圆百里布满大大小小的山包,耕地十分有限,冬日里山林虽无茂密草木,但城卫们做了充分的伪装,天一黑更加隐秘,不是没有逃脱追兵围剿的机会。
楚熹看向众城卫,咬了咬牙道:“截住追兵后,能不能活下来,就靠你们个人的本事了,自求多福吧。”
留下的这些城卫都是和薛军交过手的,有一定应敌经验,不至于被薛军吓得慌神慌智,何况楚熹和他们一块留在这里,他们还有什么可说的,不过一句生死有命,成败在天。
一众城卫立刻去官道上布置地蛋,将绳线扯进山林,静静等待即将到来的薛军铁骑。
不多时,远处传来万马奔腾之声,在静谧的夜里中显现出气吞山河之势,树枝摇晃,惊鸟振翅,楚熹能真切看到脚下石子颤动。
薛军铁蹄仿佛踏在她心口,从她的身上飞驰而过。
楚熹守着安阳城时,没觉得这声音可怕,可怕到让她手心里沁出一层冰凉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