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浮岛
鲜血顺着台阶蔓延,鹤羽君跨过尸骨和血泊,登上皇位。
大殿里,不知何时已经站满了黑衣修士,他们全部跪下来,大呼道,“恭喜主上,鬼魔共主,鬼魔共主!”
偌大的殿中,只有台阶上的二人还站着。
“恭喜师尊。”
戴着面具的青年收了剑,他低头行礼道。
他的声音毫无起伏,仿佛高山上终年积雪,淬着寒气。
鹤羽君注视着魔族大殿,他轻轻地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声中几分真心,几分嘲讽,便无人知晓了。
几日后,魔殿已经被打扫干净,更是从头到尾换了装饰和家具,整个魔城逐渐恢复正常,只是魔族们知晓,天变了。
从今以后魔界之主再不是拥有魔血的魔皇,而是一统鬼魔二界的鹤羽君。
鹤羽君站在魔殿长廊外,注视着属下翻修花坛。
他虽登上二界至高无上的位置,可是仍然衣着平日的素色衣袍。配上男人天生温柔的眉眼,让他看起来并无威胁,而像是闲散的世家王爷。
青年悄无声息地来到他的身边。
“鬼界的土壤不行,魔界好像也不行。”鹤羽君摇着扇子,他叹息道,“这些娇贵的种子,看来只有修仙界才能孕育。”
青年的手悄无声息地握紧剑柄。
“师尊要进攻修仙界吗?”他低声道。
“再说吧。”鹤羽君淡声道,“我本以为自己很想报复他们,可是如今平定二界,我心中的怒火,仿佛也平息了不少。”
他转过头,看向青年。
“你呢,松泽?”鹤羽君淡淡笑道,“这几百年来我们师徒二人并肩而战,你为我立下汗马功劳。你想要什么,地位、财富、美人?只要是你想拥有的,师父都给你。”
鹤羽君对上虞松泽的眸子,却一怔。
虞松泽犹如冰雪铸成,眼眸深处空无一物,他空有俊美清冷的皮相,却死气沉沉。
他垂下眸子,淡淡道,“弟子别无所求,只望师尊如愿以偿。”
…
虞松泽修魔已经几百年,如今愈发精进,在外更是威名赫赫。
五界皆知,神秘奇诡的鬼主鹤羽君身边有一副手,被称乌冥罗刹。他戴獠牙面具,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为其鹰犬,身旁经常跟着一头似狼似狗的魔兽。
可只有这一对师徒知晓,虞松泽原是无垢道心,本是最不该修魔的人。
虽道心已转为魔丹,可是每次修炼时仍然要忍受蚀骨疼痛,这些年来,虞松泽也已经习惯了。
虞松泽所住的侧殿里只有最简单的生活物品,其余空空荡荡,虽然下人搬来许多装饰,可殿中仍然冰冷,没有一丝生气。
偶尔,青年会从储物戒指里拿出一个朴素不起眼的小木盒。
木盒里整齐地摆放着留影石,内容都只和一个人有关——如今名声响彻修仙界的先天剑骨、长鸿第七亲传弟子,虞念清。
里面的留影石有些更加老旧,能追溯到几百年前才二十多岁时的年轻女孩得到终朝剑认主,以及一些大比切磋时的影像。也有近几十年来修仙界发生大事时由长鸿弟子出面,留下的匆匆一瞥。
虞松泽将这些留影细细保存。也并不是要经常去看,偶尔摸摸这些留影球,似乎心中便有所慰藉。
半月后。
虞松泽持剑例常巡逻魔殿,就在这时,他忽然抬起头,看向天边。
魔城外的高空上,二女一男三个身影在云后浮现,衣摆在风中猎猎作响。
背后背着重剑大师姐柳雪成注视着脚下魔城,她抬起头,沉声道,“能一统鬼魔二界的人,定十分危险。我们此次只是搜寻信息,不要暴露。清妹,你在外面等我们,注意安全。”
纵使自己的修为已经和师兄师姐平齐,可是他们仍然将她当做孩子来保护。虞念清并不争论,只是轻轻一笑,温声道,“好。”
“有人来了。”沈云疏沉声道。
他话音未落,一道黑色身影从魔城而至,瞬息间已经犹如鬼魅般骤地到了他们面前,带来凌厉的杀意。
柳雪成只来得及取下重剑,下一瞬,铛——!剑刃传来清脆的声音,二人刀剑相接。
对方獠牙面具闪过,他不知修了何等功法,身影极快,转身又劈向沈云疏。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他以一敌二,眨眼间三人连过数十招,连沈云疏竟然一时间都没有缠住他。
虞念清凝下心神,目光跟随着那黑色残影,她手中的终朝剑在阴沉的魔界天空下闪动着淡淡流光。
看准时间,她欺身而上,干净利落一剑刺向对方的薄弱位置。
虞松泽感觉到庞大的剑意冲向他,那速度既快又尖锐,甚至远超沈云疏。他堪堪在半空中侧身,用有些勉强的姿势抵挡住对方这一刁钻的进攻。
他抬起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清冽又漂亮的眸子。
那双总是出现在他梦里的眼眸,犹如山林绿野间潺潺流淌的泉水,清澈透亮,干净无瑕,却浅浅倒映着他的鬼面獠牙面具。
面具下,虞松泽瞳孔紧缩。
意料之外的近距离接触让青年怔在原地,只顾得呆呆地看着她。
他手中的力度无意识地松了三分,虞念清察觉到敌人攻击上的懈怠,剑意顿时如海浪般攻向对方。
虞松泽吃力地硬接下这一招式,体内魔气被激得紊乱,喉间顿时涌起腥甜。
他这才恍然回神,一剑拉开距离,消失不见了。
虞念清收回剑意,她屹立天边,怔然看向那人逃窜离去的方向。
“清妹!”柳雪成和沈云疏来到她身边,沈云疏警戒,柳雪成则是拉着她的手臂,上上下下检查了一边,这才松了口气。
“那人……”虞念清怔怔道,“他不想与我打?”
“那应该便是鬼主的左膀右臂,乌冥罗刹了。”柳雪成蹙眉道,“这人不知修的什么路数,如此诡秘。他尚且如此,那鬼魔之主估计更加危险。若是时间长了,这两人必将成为修仙界的心头大患。”
“此事超出我们的掌控。”沈云疏收了剑,他道,“先回去复命。”
临走前,虞念清一直注视着魔城,她心头莫名怅然,让她久久不愿回神。
魔城上空剑光一闪,师兄妹三人身影消失不见。
魔殿中,虞松泽脚步虚浮,走廊中遇到他的属下纷纷停下行礼。他推门进了自己的侧殿,一关上门,一口鲜血便吐了出来。
侧殿的另一边,一头身影似虎的巨型黑犬凑了过来,它雪白的前爪在地上的血滴旁停下,然后抬爪绕过血迹,用头去拱虞松泽的腰部。
虞松泽摘下面具,他伸手摸了摸黑犬头顶,黑犬抬起头,它有点担忧地看着虞松泽,鼻子却不由得在他的衣襟上嗅来嗅去。
在外本来凶狠恐怖闻名的恶兽,如今却像是幼崽一样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似乎在找什么。
虞松泽撑着自己坐下,他的手摸着它的毛,苦笑道,“你闻到了她的味道,对吗,踏雪?”
踏雪跟着主人身边趴下,尾巴有些兴奋地摇着。
“永远不要去找她,也不要让她知道我们还活着。”虞松泽抚摸踏雪的后背,他低声自语道,“这样就足够了。”
踏雪的尾巴逐渐放下,它无声地看着青年,最后将头枕在他的膝盖。
天色逐渐黯淡,一人一狗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
…
魔殿主殿中,鹤羽君静静地注视着魔界昏暗的天空。
潘辉来到他的身后,他说,“主上可有烦心事?”
鹤羽君淡声道,“松泽还没出关吗?”
那日惊遇虞念清,回来之后虞松泽便将自己关了起来,如今已有半个月了。
“还没有。”潘辉说,“小人去催催虞大人?”
鹤羽君看着殿外花园,那些原本在修仙界盛开的花朵植物如今都已经枯萎在土壤上。
他轻轻叹息一声。
“我留不住他。”鹤羽君低声说,“就如同我当年留不住爹娘和阿芙。”
当年,他被玄云岛掳走。待到几十年后苟延残喘回到家乡,却发现整个家族早就已经被人夷为平地,爹娘和未婚妻早就魂归故里。
本就吊着最后一口气的他被此景打击,就此撒手人寰。
可是他不甘心,他执念太深,不肯入轮回。
他从鬼界的尸骨血海中攀爬出来,一点一滴凝聚身体和骨肉,从血肉模糊的怪物修炼成形。
本痴情等待他的未婚妻几十年来徘徊在黄泉外,鹤羽君将拉她入鬼界,助她重铸肉身,可是这条路太痛苦了。
鬼修逆天而行,肉身无时无刻在沸腾,魂魄也被侵蚀。
苦苦等他几十年的执念和情爱,在这份痛苦中也随之烟消云散。未婚妻求着他跟她一起走,一起入轮回,来生再相见。
他拒绝了她。
他送她入黄泉,而后一个人,无数年的时间,终于爬出鬼界,成了如今的他。
那么漫长的时间过去了,如今……
“虞大人对主上忠心耿耿。”潘辉道,“主上若有什么想法,或许与他直谈最好。”
“你不懂。”鹤羽君垂下眸子,他淡淡笑道,“晚了,一切都晚了。他唯一想要的东西,却也是本君给不了他的。”
虞松泽想要的只有他的妹妹。
可是从那年他救下他开始,这一切便已经无法挽回了。手上沾着鲜血的青年,如今又有何颜面去见她呢?
几年后在一场大战中,虞松泽身受重伤,奄奄一息。
鹤羽君修长苍白的手徒劳地捂住青年的伤口,他的手已经颤抖,嘴角却习惯性地勾起弧度,他已然有些慌乱,不停低声道,“松泽,不必担心。师父会救你的,师父一定……”
虞松泽被血侵染的手搭在了鹤羽君的手臂上,然后一点一点、不容拒绝地将他的手从自己的伤口上推开。
他注视着他,而后摇了摇头。
察觉到青年的意思,鹤羽君面色终于变得惨白。
虞松泽拒绝活下去,于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养大的孩子逐渐死去。
鹤羽君苍茫地抬起头,他恍然意识到,在战火连天的五界之中,他所相识的所有人都已经逝去。
没想到如今竟然应了魔皇的那句话,他不得好死。
只有他还活着。
只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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