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今寺
手捻住这张纸角,她细看,这一方‘家徽’,上头印着的明明是裴观烛的名字,那是裴家大公子,裴观烛的印章。
夏蒹从缠枝木椅里坐起身,手捏住纸角,将宣纸一点点抽出来。
而随之抽动的,是下面一沓宣纸。
夏蒹微微皱起眉,手往里面摸,才摸到宣纸下面最靠近墙的地方绑着一根布条,做这一切的主人兴许是不想让这一沓宣纸难以找见,特意将这一小册宣纸用布条给绑了起来。
但这就更奇怪了。
夏蒹从来没见过裴观烛对一件外物这样上心过。
她像是即将打开潘多拉的盒子,手往下,直接将用布条绑着的这一小沓宣纸都抽了出来。
【夏家共十女,五男,女从上至下,夏南因,夏招娣……夏蒹,夏玉媛,夏之千,夏闵。】
夏蒹念过这上面,用猩红的笔墨书写出来的清秀字体。
那是裴观烛的字。
她视线控制不住的落在她自己的名字上,接着往下看。
【居住于金陵城外五米台村,口音是当地,十女五男,皆是当地口音,是会说四,前后常有翘音。】
【七女口头禅是,我好累啊,因七女相貌最为端秀,受宠,不喜干活,就算吃饭,嚼东西,也会喊我好累啊。】
【七女喜爱服饰,金镯金链,极为喜爱紫色。】
【七女不喜食醋,不喜辛辣,但凡食用辛辣之物,定会满头大汗。】
【七女并无被风吹,闻到柳絮,便会打喷嚏之病症,且最喜柳絮,最喜春天。】
下面,一条一条,一条一条,全都用猩红得字迹,写着这位七女的各大习性,大小事情。
夏蒹紧紧抿住唇,眼睛看到最下面。
【记于青延二十三年,四月七日,裴之长子裴观烛于金陵裴家府留。】
青延二十三年。
四月七日。
心惊肉跳的感觉,从头皮缝里钻出来遍布全身。
夏蒹指尖发麻。
那么早。
怎么能那么早。
所以,他就一直,在那么早的时候就一直怀疑她是个妖怪,不,他应该怀疑她是个冒牌货,是个伪装成夏家七姑娘的冒牌货。
没有生气,也没有觉得被骗了。
只是心惊肉跳,仅此而已。
夏蒹一张一张,往后翻。
但提到的有关于夏家七女的信息越来越少了。
开始渐渐有裴观烛一些自己的记录。
依旧是用那猩红的笔墨。
【她好怕我,她不喜爱我。】
这一句话,占了一整张宣纸。
【她对别人笑,总是这样,总是这样,有些受够了,我说的是事实,我今晚会杀了她。】
【想她,我想要见到她,想要见到她,为何我们会分别?这本身就是不对的,我们应该永生永世都不要分别,她是我的灯笼,是我一个人的灯笼,灯笼怎能离开主人?】
下面的日期,这应该是她去苏府那段时间,裴观烛写的。
纸张摩擦。
夏蒹翻页,呼吸微微一窒。
【我决定了,我要杀了她,我要将她杀了,然后把她的皮撕下来,压在这里,一部分做成灯笼,留一点用作想念。】
之后的,全都是裴观烛胡乱画的一些画作。
不是放在花瓶中的杂草,就是一些石头,偶尔还会有被箭射穿肚子的兔子,偶尔会有些奇怪的看不懂的话语,夏蒹一张一张往下翻,纸页越来越薄,终于翻到了最后一张。
她控制不住的屏主呼吸。
暴雨忽至,天雷巨响,夏蒹身子一抖,屋门“砰!”的一声被飓风吹开。
夏蒹的眼睛,却一动不动的,死死落在那最后一页宣纸之上。
【我好想死我好想死我好想死我好想死我好想死我好想死我好想死】
整整一页宣纸。
用猩红的笔触,写满了——我好想死。
“夏蒹。”
风雨大作。
夏蒹捏着手中写满猩红字迹的宣纸,怔怔抬起视线。
少年面色苍白,全身淋满了雨,漆黑的眸子像是一口深不见底的井,他看着她,在门口一动不动,只余不住摇摆的屋门,又是“砰!”一声巨响,随着天外一声惊雷,乍然一亮的电闪雷鸣映在他的脸上,裴观烛走到她面前,夏蒹看着他,少年好像指尖都被雨水泡的发白,皮肤里,像是泡满了腥潮的雨水。
他的食指指腹,却落到了她的面颊上,一点一点,自她眼角划下来,一瞬之间冰凉至极。
“我回来了,”他面庞陷在一片漆黑里,一双眼睛眸底有零星的亮,夏蒹听到雨水滴落在地上的声音,那是从他头发上,身上落下来的雨水,“我好寂寞,你怎么不和我说话。”
少年衣袖上沾着的雨水,一滴一滴,落在夏蒹手上拿着的宣纸之上。
猩红的字迹登时晕开,好似浓稠的血一般,晕染划下来。
“你怎么……“夏蒹看着他的眼睛,却无法问出心里真正想要说出口话。
没什么可问的。
难过,让她感到悲伤,痛苦至极的难过,从心底深处蔓延出来,化成一道漆黑且庞大的影子,站在她的身后。
她看着裴观烛的眼睛。
这样漆黑的眼睛。
少年有清瘦的身子,苍白的皮肤,和病态的笑容。
雨水打湿了他全身,包括他额头上裹着的白色棉布,他看着她,浅浅笑着,细瘦的腕子垂在身侧,又没有好好吃饭,他就像是无时无刻不准备着去死的人。
其实,没改变什么。
想要死的人,在这一生,依旧想要去死。
而她,竟然第一次对此升出了无能为力之感。
“你怎么没有打伞?”
“夏蒹哭了,”他在她面前蹲下来,“为何?”
哭?
夏蒹惊觉,才发现不知何时,泪水已经蔓下来,一滴一滴落在了宣纸之上。
她忙将这一页宣纸放到桌上。
“你好难过。”
他跪在她面前,手高高举起,捧着她的脸。
雷雨交加,又是一声天雷炸响。
她们两个人的影子,一坐一跪,映在地面上。
“为何?”
“我想要,快点和你成婚,”夏蒹说话,声音早已沙哑,“想得不行。”
少年微微怔住,继而,面上泛起一个轻轻地笑,上前抱住她。
没有人说起,为何他身上会有这样多的雨水。
就像也没有人问起,为何他会用猩红得字迹,写这样一张宣泄情绪,却表达了真我的:我好想死。
夏蒹不顾他身上的雨水,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他,手触摸上他的后背,一手的水,蹭到她的身上,脸上,冰凉至极。
“我会和你一直在一起,”夏蒹闭上眼睛,耳边是雷鸣交加,这世间都好似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你死,我死。”
“呵……”
耳畔,传来少年轻飘飘的笑声。
“这样一想,其实也不错,不是吗,”裴观烛的声音,紧紧贴着她的耳廓,“咱们两个,谁都不会偷跑,若是我现下便自尽,那么夏蒹也会随我而去,对吧?”
“是啊。”
“随我而去,之后呢?”
“什么?”
“随我而去,这之后,夏蒹会去哪里?”
“我会去……”
“会去哪里?”
“我……”
“轰隆!”一声巨响。
外界的声音传进夏蒹的耳朵里。
“我死之后,你会回去,对吗?”
“——对。”
“这样,”他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耳畔的雷鸣声却越来越大了,“我要自己一个人下黄泉了呢。”
指尖在发颤。
“但是,也不一定,裴观烛,”夏蒹心里泛起慌乱来,她不敢看裴观烛的脸,“不一定的,有可能,系统在骗我,我这一生都没办法回去,也有可能,也有可能,咱们能一起回到我居住的地方,真的,万事皆有可能,不是吗?”
“可能,我讨厌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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