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官春水
他看了一眼老蒲,轻斥,“什么大事,也值得这般慌张?”
老蒲才刚松了口气,这会又有些哭笑不得,“宫主,您就跟姑娘说你正在忙,少聊一会儿天吧。”
殷昉不以为然。
他纵深一跃,身体腾在半空之中,手一挥,气流席卷,老蒲也被带了上来。
在他们脚下,藤蔓张牙舞爪地延伸着,因为够不到半空中的殷昉,还在拼命伸长,远远看去,像是水中一摊摊随波摇曳的水草。
他们已经在禁地里从白天等到了晚上,倒不是被困住,只是那“禁地”的障眼法,颇有些麻烦,要子夜十分才能露出阵眼。
果然,太阳一下山,树林就露出了他恐怖的一面。
原本安静无害的的树木伸展出诡异而柔软的藤蔓,不停地攻击着一切会动的物体。
被斩断的藤蔓落在地上,会迅速地再度生根,生长,长出更多的藤蔓。不一会儿,地面就几乎完全被这些危险的植物覆盖,像是无数软体动物堆叠着爬行,再也没有落脚的地方。
好恶心的阵法,殷昉嫌弃地撇嘴。
老蒲道:“宫主,那东西看来就在这些下面。”
殷昉陷入沉思。
“滴滴,滴滴。”
又有消息传来——“阿昉,晚安,我睡了。”
殷昉微微皱眉,都已经快子时了,怎么才睡?又加班了?
思索间,那些藤蔓发现自己伤不到空中之人后,再度迸发力量。子夜十分,阵法的力量终于达到了最鼎盛,藤蔓再度生长起来,只是这一次,却并非向上伸展,而是纠缠、交错在一处。
无数藤蔓向同一个方向伸展,缠绕在一起,像在做一件巨大的工艺品,先是四肢,然后是躯干,头颈……最终,织成了一只巨大的“猛兽”。
这猛兽四肢有蹄,头上生角,两耳尖长,似龙非龙,似麒麟又绝非祥瑞,一时看不出是什么东西。此刻,他朝殷昉凶猛地扬蹄示威,发出尖锐的吼叫声。
看来这就是“阵眼”了。
老蒲道:“宫主,动静太大了,这样下去,怕要惊动剑宗的人。”
殷昉此刻好像终于收起了玩乐的心态,他面对着藤蔓组成的庞然大兽,冷笑道:“哪里来的烂菜叶子,也敢拟上古凶兽的形态!”
上古神兽“犼”,形类马,有鬃;头似龙,有角;眼似虾,颈似蛇,鳞似鲤,爪似鹰……相传是麒麟的祖宗,“一犼可斗三龙二蛟”,凶猛暴虐,喜食龙脑。
“以为埋着凶兽之骨,便能伪装犼灵,布阵之人,当真可笑!”殷昉一抬手,却被拦住。
老蒲提剑请缨,“宫主,先让老蒲来会会这只‘上古凶兽’!”
话音方落,老蒲俯身冲了下去,那怪兽扬蹄,蒲节对着膝关节一剑斩下,断了那怪兽一腿。怪兽失去平衡,重重倒地,发出嘶鸣。
然而,不过片刻,断腿的藤蔓再生,再度编织出一条更为粗壮的“腿”,由于和其他三条腿不成比例,模样滑稽又诡异。怪兽再度向蒲节踢来,蒲节以剑抵御,却发现此番力量较之前更为强大。他后退几步,化解了力量后回到殷昉身边。
“宫主,有些麻烦。”
这藤蔓会吸取山石的营养迅速再生,力量取之不竭,他们等于是跟一座山在较量,耗下去对他们不利。
殷昉冷笑,“雕虫小技。”
殷昉突然展开手臂,眉心一凝,浮现出一道殷红欲滴的血印。
明月高悬,月下,昆吾剑君扬手高喝了一声——“来!”
一阵风吹过,摊开的掌心内……空空如也。
殷昉一怔,“蒲节,阿吾呢?”
老蒲连忙回道:“昨日去罗刹泉之前,您说阿吾还小,泡温泉水会生锈,所以留在客栈了。这会儿怕不是……睡着了?”
这个时间,小孩子确实该睡觉了。
殷昉凝神一思,好像是有这么回事。罗刹泉到底是魔修的地盘,他不想阿吾沾惹魔气,便把他留了下来。
老蒲干咳了一声,问:“那个……宫主,要不然我唤他一下?”小孩子睡觉比较沉,也可以理解。
“不必,”殷昉凝眉,显然不太高兴,“本君亲自来。”
殷昉于是挥散了手中的法决,换了个手势,额正中的血印也迅速消隐,又变为金色。
月照高空,那巨兽力量持续增长,嘶吼一声,地动山摇。巨兽身后的藤蔓抖动着,和巨兽一起,朝着殷昉的方向雷霆万钧地冲了过来。
殷昉不躲不闪,闭目凝神,以自身神识唤醒体内羁绊,相隔万里,亦能共鸣。
神兽逼近,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尖锐的利齿,几乎就要生吞殷昉。
电光石火间,剑仙开眼,大喝:“昆吾——”
剑!
来!
话音未落,身前金光大作,林间亮如白昼,巨兽触及光芒的一瞬,宛如被无数柄利剑穿身而过,顷刻之间,化为灰烬。而断裂的藤蔓亦迅速枯萎,直至根茎,最终僵硬地落在地面,被摔成千万段。
光芒退后,金色的纹路隐灭,一柄足有一掌之宽,通体漆黑如墨的重剑威然浮现于昆吾剑君身前。
那剑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不满,笨拙地晃了两下,又朝主人的袖子蹭了蹭,以示讨好。
殷昉却脸色一黑。
他看了看被重剑碰触过的袖口的油渍,又伸手握住剑柄,一拎。
重了。
?
第22章 管大师 [V]
蒲节凑过来闻了闻,精准地下了判断。
“酱香鸡腿。”嗯,酱汁不错。
殷昉黑着脸,挥手对着剑身弹了一个爆栗。
“啊!”
下一秒,剑形散去,白玉般的小少年跌落在地上,委屈兮兮地捂着额头。等小少年松开手站起来,就能看到额头红了一块,看样子被弹得不轻。
可即便如此,等殷昉从空中下来,他还是跑上去捉住殷昉的袖子,可怜兮兮地道:“爹爹,阿吾知道错了……”可是肉肉真的好吃。
殷昉额角青筋顿起,“叫宫主!”
“宫主爹爹。”
“……闭嘴。”这样喊更奇怪了!
见一大一小僵持着,老蒲连忙打圆场,“宫主,小宫主才九岁,又是初次下山,偶尔贪嘴也可以体谅。”
“九岁?”殷昉冷笑,“你确定他不是九百岁?”
阿吾,大名“昆吾”,乃是殷昉的共修剑“昆吾”之剑灵。
所谓“剑灵”,自是因剑而生。
铸剑者在过程中滴入心血,又以自身修为为燃料冶炼,再浸入雪山灵泉,如此往复调整,夜以继日淬炼……此剑生来便带着灵性,其灵不仅能为剑修所驱使,也能助剑修修为大增,甚至能共抗天雷。
只是,这样铸剑,往往剑还未成,人就耗尽血气修为而亡,所以通常需要几代人的努力。
“剑灵”诞生后,三百年养灵,三百年化型,三百年开智,之后便与常人无异,寻常修士再难辨别其身份。而剑灵不老不死,一生随侍,誓死效忠主人,直到“沉剑”之日,“剑灵”则消散于天地,归于虚无。
阿吾的原身“昆吾剑”,乃是昆吾氏上古所造神力之剑,后在大战中断裂。前几任宫主根据昆吾宫的史料记载,将断剑送入熔炉后重新塑形,在前任宫主陨落后,铸剑的事就此被搁置。直到殷昉步入化神境后,修为封顶,修无可修,便以溢出的修为重启“昆吾剑”。
九年前,昆吾剑再度问世,剑灵自称“阿吾”,心智一如尚未开蒙的幼童。
殷昉以为自己失败了,蒲节却说,剑灵小时候都是这样,昆吾剑尚未开智,长大就好了。
信了你的邪!九年过去了,一点也没有好!这傻剑灵还是呆呆笨笨的,而最让殷昉费解的还有一件事:因为身体里有铸剑者的心血,血脉相连,所以“剑灵”诞生后第一件事都是认主,可他家阿吾诞生后第一声却是“认爹”。
他到现在还记得,别的剑灵都是湿漉漉赤条条的从剑池里爬出来,就地认主,而阿吾日子到了却宅在剑池里扭扭捏捏,迟迟不肯出来,以至于殷昉又以为自己失败了。
若干天后,他重回剑池,就见一个小少年头发扎得端端正正,穿着干净整齐的衣服,抱着一柄比他高的重剑坐在池边,小脸俊秀,一脸聪明相。
难道这是一个生来就懂得礼义廉耻的剑灵,一定要打扮妥当才来见主人?殷昉心中难掩欣喜,也许他不只成功了,还暴击了?
然而,小团子看到殷昉,“当啷”一声就摔了重剑,颠儿颠儿的跑到殷昉面前,扯着殷昉的衣摆,双目炯炯,糯糯地喊道——爹爹。
殷昉:……一定是铸剑的过程出了差错。
那一瞬,殷昉得承认,他是想过立即回炉重造的。
MD暴击了没错,但是个反向暴击!和古书中所记载的剑灵相比,阿吾唯有一条值得称颂,这孩子生下来就能自理,自己梳头,自己穿衣,穿鞋,穿袜子,把自己收拾干干净净的,然后抱着他的大腿喊“爹爹”,其余和古书上就没一条对得上。
也因为剑灵单方面认定他们就是父子关系,所以老蒲改口叫阿吾“小宫主”。
“宫主,剑灵年岁从‘开智’算起,小宫主就是只有九岁。”老蒲笑眯眯地拉着阿吾坐下,像谁家的爷爷牵着自己的宝贝大孙子,“阿吾,方才可是睡着了?”
一般来讲,剑灵与主人心灵相通,只要殷昉有意,剑灵立即就能感受到,即便在千里之外也能瞬间赶来。但是阿吾年幼,又天生有些迟钝,偶尔一次听不见也或许吧。
没想到小阿吾摇摇头,认真地道:“听到的,只要爹爹唤阿吾,阿吾就能听到!阿吾在多远都会赶来帮助爹爹,嗯,立即,马上!”
咦?那为何来迟了?
阿吾低头,“我是……给姐姐说了一声,不,留了一张字条。”
他走的时候,管青柠刚刚睡了,蒲节说过,别人睡觉的时候不能打扰。他就在柜台上给管青柠留了一张字条,告诉她他来找爹爹了。
虽然只是一个小动作,但多少用了点时间,在殷昉和蒲节看来,就仿佛剑灵的耳朵不太好使。
只不过,小剑灵这么一解释,殷昉刚刚才平复的血压又升起来了。
——你亲爹干架的时候,你还有时间给别人留字条?
想他昆吾剑君从筑基到化神一路帅得没朋友,他的剑灵才放下山一天,已经有自己的社交了?殷昉又想起上次在剑阵,昆吾剑就是这么傻乎乎地被金丹修士骗,可想而知他又交了什么“朋友”!
想他天纵奇才,怎么会养出这么笨的剑灵?肯定是前几代的宫血统质量不太行!
老蒲也怕小剑灵又被骗了,问:“阿吾,什么‘姐姐’,客栈来人了吗?”
阿吾点头,回忆了一下,把管青柠交给她的话对着殷昉转述了一遍。
这些句子逻辑清晰,态度明确,三言两语表明了元灵宗的立场,又阐述了遇见这倒霉事的无奈,可以说深谙语言精髓。以至于殷昉一听,就知道这绝不是阿吾的话,定是别人教他的。
一问之下,还真是。
傻剑灵,别人让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别人给什么就吃什么……殷昉忍不住又叹气,想他昆吾剑君天纵奇才,怎么会有这么——
气死为父了!
“宫主,”老蒲连忙道,“不过是些凡人贪心引起的俗事,若真如那女子所说,这处理得也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