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官春水
“师姐,大师姐夫来接你了!”三师妹推着她出门。
新娘子一身红衣霞帔,珠帘凤冠,被簇拥着出门来,微微抬头,露出精致小巧的下巴和一点丹唇。
这气质,就不可能是村里的姑娘,刚才传瞎话的闲汉被瞪了一眼:这是仙女,分明就是仙女!只有仙女面对这样的场面,才能沉得住气。
事实上,管青柠干巴巴地坐着,被捯饬了一上午,早就晕了头。她习惯凡事都在自己掌握之中,这样任人摆布,尽管都是信任之人,也十分慌张,何况又是这么大的阵仗。管青柠踟蹰不前,生怕自己走错一步,给昆吾宫和元灵宗丢脸。
像是看出她的不安,殷昉的消息及时传来。
殷昉:“牵我的手。”
咦?他在天上啊,她怎么牵?
尽管犹疑不定,管青柠还是下意识地抬起手。忽地脚下一动,她骤然失去平衡,低呼一声,在跌倒前被一阵风稳稳地拖住,飞一般送上了鸾车,落地的一瞬,手正好捉在殷昉掌中。
只是凡人百姓只听见那一声惊呼,又印证了新的猜测。
“抢的,真的是抢的!”
“姑娘都吓哭了。”
“我看到了,那姑娘是被一阵风吹上去的!她不乐意的!”
“和这样的仙君共结连理,我倒是乐意的,嘻嘻……”
管青柠听得啼笑皆非,嗔怪地看了殷昉一眼。
看,又被当成恶人了吧?
殷昉不以为然,“随他们,本君就是真抢了又如何?”
说着,他眼中又难得的露出些坦率的喜悦,“我说的,天黑之前必会来接你,不必太过想念本君,本君说到做到。”
此刻红霞满天,照得天地之间一片喜气洋洋,正是夜幕降临之前最绚烂的时刻。
管青柠被盯得羞恼,看看周围奏乐的仙女和鸾凤,小声问道:“哪儿来的?”她可不记得昆吾宫有这些“家当”。
他扶着管青柠坐下道:“这是金鸾丝鸣春驾图,原是一幅画,只要给画注入灵力,上面的人和物就能活过来,只不过,画灵脾气大,一百五十年才肯‘出来’一次。”虽说不上是什么至宝,但贵在应时应景
管青柠从没想过自己在神州界还能有这样的婚礼。
“阿昉,咱们这就结缘了吗?”她问到。
“当然不是。”殷昉失笑,“我们回到昆吾宫,再正式结契,哎,你师弟师妹在和你招手呢,你不看看吗?”
管青柠往下一看,果然见到三师妹泪盈盈地挥手,仿佛老母亲嫁女儿。管青柠无语,她又不是真的远嫁,这也太入戏了。至于五师弟,倒是更“成熟”些,已经忙着招呼下面的“列位亲朋”了。
不一会儿,鸾凤便起驾往雪山顶飞去,渐渐的,脚下的镇子变小,变远,声音渐隐,人也看不到了。
管青柠看看殷昉,忍不住道:“为什么非要闹这么一出?你明知道,等出了琅嬛秘境,我们就……就……”
“这不好吗?”殷昉回过头,眼中没了平日的清冷矜贵,只像个大喜日子的凡人一样,盈盈盛着喜悦,道:“我这样做,你不高兴吗?
管青柠心里一软了,低下头,“也是高、高兴的。”
就是有点难为情,好像他们真的成亲了一样。
“只是,这太好了,将来我们的事了结,或是你有了真正喜爱的姑娘,她会嫉妒我的。”
“不会的。”殷昉说着,微微扬起唇角,“本君一生只会有你一个道侣。”
他原本一心修行,就没打算要“结缘”,如今阴差阳错有了这么一个,无论琅嬛之后,他们之间如何,便也只准备有这么一个,哪还来的别的姑娘。
他看看管青柠,不由失笑。
还说他小心眼,她这不也“醋”起来了,果然是太喜欢他了吧!
想着,他偷偷地发了一条消息过去,而后别过头去,假意看风景。
嘀嘀。管青柠一怔。
殷昉:“你今日很好看。”
管青柠抿唇,努力让自己不笑出声来。
嘀嘀。
管青柠:“阿昉也炒鸡帅气。”
……
下了车,被殷昉拉着往宫殿的方向走,管青柠才注意到,云外天居然也被费心装点了一翻,四处能见到红绸,灯笼,连桌子椅子都换上了朱红漆的。
管青柠失笑,“我都快不认识了,这是你家吗?不是别的什么地方吧。”
殷昉也觉得夸张了些,道:“老蒲和阿吾弄的,左右就一日,明日就换回来。”
蒲节和昆吾剑灵此刻正站在大殿正中,笑眯眯地道:“恭喜宫主,恭喜夫人。”
“姐……夫……”阿吾磕巴了半天,殷昉脸色一黑。
要不就“姐姐”,要不就“夫人”,“姐夫”算怎么回事?
管青柠笑着摸摸阿吾的头,“不用改也没关系。”
“要的!”阿吾结结巴巴地道,“阿吾会改的,就是嘴巴不太听话……”
老蒲提醒道:“宫主,夫人,吉时已到,结缘吧。”
管青柠才想起自己还不知道流程,忙问:“我怎么做?”
“莫慌,这不难。”殷昉道。
昆吾剑君嘴里这么说,看样子他自己分明也有几分紧张。他抬起一只手,掌心面向管青柠,在他掌间,一个金色的道印隐隐发光,虽然大小看起来差不多,但图腾上却和之前宁寻的道契大有区别。
“来。”昆吾剑君发出邀请,眼中带着不自知的忐忑。
“伸出手,然后想着本……想着我,记住,就只想着我。”
管青柠抬手,掌心与殷昉交合,感觉到自己的掌心温温热热的,似乎有一股灵力在运转。
闭上眼,识海中便浮现出了契约的内容——
身以入道,情以成契;
同修共生,永结同心。
掌心的热度更盛,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缓缓地烙印在灵魂上,但那力道是温柔的,随和的,并没有半点不适。
管青柠身处识海之内,不远处,殷昉的身影伫立于海面,金色的道契在两人之间成型,等最后一笔画完,他们就是天道认可的“道侣”了。
然而,道契结成的瞬间,海面上突然刮起狂风。
平静的大海变得汹涌,一个巨浪掀起,管青柠想要躲避已是不及,眼前猛地一黑!
管青柠有一瞬间的恍惚,又或者不是一瞬,她无从辨别自己刚才停顿了多久,只听见耳边传来隐隐的哭声。
好像是小孩子,是谁?她不是在和殷昉结缘吗?这是哪里?
黑暗中隐隐浮现出一簇光,光的附近,小小的孩子抱膝哭泣,用极度自我保护的形态,对抗着他的身边高大的人影。
“阿昉,你在哭吗?”说话的人,声音苍老。
“又有什么好哭的呢?日后,昆吾宫就是你的家。你看,这一切都是你的,还有剑灵陪你玩,你可以做这里的主人,所有人都要听你的话,你不喜欢吗?”那人蹲下身,循循善诱,不怀好意。
“阿昉不要,阿昉想回家,阿昉只想要阿娘。”孩子啜泣着。
苍老的男人发出低笑,说出残酷的话语,“可是,你的阿娘并不想要你啊。”
“凡人是很可怜的,他们只有那么短短的几十年寿命,还要承受疾病,贫穷和各种苦难。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天生的仙骨,注定要有一条不凡的仙路,你不知道我带你走的时候,你的弟弟们多羡慕你。”
“我不要!我不听!”孩子抗拒地捂着耳朵,“我要回家,我要我阿娘!”
“阿昉,你还不明白吗?你的阿娘为了不再生病受苦,用你和我换了续命的丹药,她不要你了。”
“她想要长生,想要健康的体魄,想要金银财帛,想活命,她甚至也想要你的弟弟们健康……却独独,不要你。”
“这世间已经没有你的位置,你无家可归,无路可走……”
恶魔在低语,孩子的眼神逐渐空洞。
他无处可去,昆吾宫是他唯一可以留下的地方。
渐渐的,周围的温度越来越高,黑暗中陡然燃起了一片大火。耳边是金属敲击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打造兵器。
小小的孩子站在熊熊的烈火之中,满眼恐惧。
那苍老的声音又来了,“阿昉吾儿,你知道世间最强的剑是如何铸成的吗?”
“可怜昆吾宫世世代代,都以为凶骨才是最强的材料,其实不然,”巨大的人影将烧红的剑模浸入冰水之中,池水瞬间蒸腾,“想要变强,就要付出代价,越昂贵的代价,回报越丰厚,古往今来,皆是如此。而对人而言,最珍贵的,就是灵魂。”
“阿昉,我收养你十三载,教你修炼,助你筑基,如今你一身仙骨初成,想必已经能和凶骨相容了……”
“义父,不要,不要用阿昉殉剑……阿昉会孝顺你,阿昉什么都听你的,不要烧死阿昉……”
回应他的,只有剑炉里熊熊的烈焰。
“不要!不要义父,阿昉知道错了!再也不逃跑了!别让阿昉殉剑!义父——”
“老东西你不得好死!”
“我必杀你!殷昉不死,必来杀你!”
最后回荡的,是少年声嘶力竭的,宛若从地狱传来的诅咒。
黑暗中的管青柠早已双目通红,她突然爆发了巨大的力气,挣脱黑暗,一把将人影推开。
“滚开!别碰阿昉!”
她跳到那片烈焰里,疯狂地寻找,“阿昉……阿昉!”
然而,剑炉中只有奄奄一息的诅咒传来。
杀你!殷昉必杀你!杀——
诅咒仿佛化为实体,如水一般熄灭了烈火,淹没了剑炉,最后连管青柠也被溺入水中。
“咳咳咳!”
管青柠猛然惊醒。
梦境的阴霾散去,映入眼帘的是大红的床幔,桌子上两支燃尽的红烛。管青柠感觉脸上一片冰凉,她摸上去,有泪水,也有汗水。
对了,她和殷昉结缘了,虽然是限时的假道侣,可是某人硬是不听劝地办了一场“高朋满座”且热闹非凡的婚礼。
她这是做梦了?这是什么梦?为什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梦?殷昉呢?
管青柠感到不安,下意识地打开APP,发消息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