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黎
小月却不动,仍然伏趴在地上,只有越来越大的哭声:“夫人…小月对不起您,但小月不想、不想…”
罗夫人渐渐意识到什么:“你不想回来?”
“是元大哥救了小月。”
小月像是突然鼓起勇气,抬起头,含泪的眼睛决然望着元景烁:“小月想报答元大哥,小月愿意为奴为婢伺候元大哥,请夫人成全!”
不知是不是错觉,林然总觉得罗夫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若有若无地转,直到小月说完,才移到元景烁身上。
罗夫人看着元景烁,眼中渐渐浮出异彩。
“这位便是元公子?”罗夫人道:“刚才一见,便瞧着这位公子器宇轩昂,只是公子总冷着脸,让奴家都不敢开口讨嫌。”
云长清收回望着林然的目光,笑:“这是我的义弟,性子是冷些,却是个极重情重义的好儿郎,正是他们救了小月姑娘一路带回来。”
“顺手的事。”
元景烁面色淡淡,对小月说:“我不需要人伺候,送你回来算是践了诺言,我们就此别过。”
小月脸瞬间惨白。
“我知道,元大哥一直不想留下我…也好,也好,反正我也只会拖元大哥后腿。”
她望着元景烁,颓然跌坐地上,嘴唇哆嗦着,两行清泪坠下,倏然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只是元大哥不要我…那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话似喃喃自语,分明已有心如死灰的决然。
全场没有人说话。
林然猜这不是因为感动,而是大家都被她出色的演技震撼了。
一个无可置疑的恋爱脑,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这种奥斯卡级别的演技,自己都快信了,对方也必须觉得自己信了。
林然赶紧调整自己的表情,适时表现出动容怜惜不忍等等一个路人甲随剧情发展应该表现的机械情绪。
罗夫人望了望,见云长清面露惊讶,那青衫少女不忍地偏过头去,那个卓尔俊美的少年郎望着垂泪的兔妖,浓眉越拧越紧。
罗夫人心思流转,有了决定。
众人只听罗夫人忽而叹一口气:“我不想你这样刚烈…罢了,我还你自由,你便留在元公子身边。”
“夫人!”小月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喜,元景烁皱眉:“罗夫人,我不需要——”
“元公子,便当奴家厚着脸,求您一求。”
罗夫人露出自嘲地苦笑:“外人看我们小楼西如何如何好,姑娘们个个当小姐般养大,可只是我们自己人知道自己的苦,再多钱财再多追捧又如何,在这风月之地,仍不过是供人消遣的玩意儿,就如刚才你们从夏侯家少爷手中救下的浅凝姑娘,浅凝姑娘已经贵为我们家的花魁,仍免不了要受人摆弄欺负…”
她又折起帕子轻轻擦拭一下眼角,一双美眸含泪望向抿着唇的元景烁:“小月能遇上你们,是她的福分,她很勇敢,就凭她的勇敢,我就愿意放她自由,可是她一个半妖,还没结丹的修为,在外面一个人如何能活?只有你们,只有你们能收留她、能让她过上好日子,奴家舍下脸,为她求一求你。”说着,她竟折身盈盈一拜:“元公子,您便留下她吧,给她一条活路吧!”
“夫人!”
“罗夫人!”
林然吸了吸鼻子,扯扯元景烁衣角,小声助攻:“要不我们留下她吧。”
云长清也站起来,叹一口气:“元弟,不说当婢女,平日里添茶倒个水总是可以的…便是你不用,林师妹也是需要个女孩子照顾才方便。”
元景烁沉默不语,几人连番苦劝,他才终于松口:“你想留就留吧。”
众人顿时都笑起来。
“这真是皆大欢喜!”罗夫人擦去眼泪,欢喜抚掌,赶紧吩咐管事:“快去把小月姑娘的身契与一并物事取来。”
管事赶紧取来,罗夫人拿起那张蘸着小月血誓的身契书,当着所有人的面烧得一干二净。
小月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又重重向罗夫人磕头,哭着说:“夫人!小月不知该如何感谢您的大恩大德!”
“唉,也是个倔强孩子。”
罗夫人叹一口气,亲自弯下腰把小月扶起来,用帕子温柔擦她脸颊交错的泪痕,似是欣慰又似是别有意味:“小月,你比我有福气…要好好珍惜自己的福气,别让我失望,知道吗?”
小月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美丽面容,怨恨、恐惧、杀意…所有黑暗的情绪如恶鬼冲撞着咆哮着,她全身都在轻颤,流着泪,破涕为笑:“是!夫人!小月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罗夫人高兴地笑:“真是好孩子。”
罗夫人亲自送他们离开,回去隔窗望着云家的兽车走远,脸上的笑意都没放下来。
管事悄声过来,狗一样跪在地上:“恭喜夫人,小月姑娘寻了个好人家。”
“确实是个好儿郎。”
团扇轻轻掩唇,罗夫人轻叹:“一对少年儿女都是龙凤,那青衫姑娘也让我喜欢…不过小月既然心仪那少年,看来还是小郎君更胜一筹。”
管事笑:“小月姑娘是女儿家,自然心仪元公子。”
“女儿家…”
罗夫人轻轻一声,也听不出是什么意味,管事额角冒出冷汗,忙不迭低头不敢言语。
“夫人。”
后面又有另一位管事过来,低声道:“浅凝姑娘说,今天遇见的那位元公子,她很欢喜。”
“她也看上了?”
罗夫人微讶,随即笑:“这一个个的,都眼尖得很…告诉她,让她好生准备着吧,那小郎君不声不响、可是块冷心冷肺的硬骨头,小月若是啃不下,便让她试试。”
管事恭声:“是。”
罗夫人缓缓走出,靡靡丝竹嬉笑声不绝,她倚着栏杆,俯瞰这纸醉金迷的温柔冢,掩唇慢慢笑了。
……
云长清把他们送回了宅院,云长清对元景烁道:“之后我有些事要查,怕是没空关照你们,你自己小心,若有险情就报我云家的名字,再不济直接上府里找我。”说着拿了块云家客卿令牌给他。
元景烁没有推辞,接过来点点头,云长清这才笑了,走时深深望了望林然,道别转身离开。
他们望着云长清乘上兽车离开,车队刚才消失在巷尾,林然旁边一闪,一个人转身就往院子里走
那气势,林然乍一下还以为是元景烁,然后就看到娇艳的粉裙。
林然:“…?”
“不是。”
林然扬起声音:“你的痴情人设呢?你的楚楚可怜人设呢?都不再撑一会儿的吗?”
小月一顿,回过头无比阴冷望了她一眼,倏而嫣然一笑:“然姐姐,你是喜欢我这样吗?”
林然:“…”
林然望了望她娇怯甜美的神色和恨不得生扒了自己皮的残暴眼神,默了默:“算了,当我没说。”
小月骤然收敛表情,冷冷盯她一会儿,转身进屋去了。
林然砸吧一下嘴,问元景烁:“你觉不觉她脾气越来越大了?”
她本来是想寻求同盟,结果元景烁冷脸给她一句:“你很闲吗,总管她做什么。”
林然:“…”呔,这一个脾气更大!
林然睁圆眼睛:“你今天怎么这么暴躁,好好说话不行吗?”
“好好说话。”
元景烁被气笑:“你不会喝酒,在外面逞什么能?醉成那样…”她水亮亮望来的模样猝不及防闪现,元景烁声音戛然,嘴唇动了动,生生转了口风:“——当醉倒了很好看吗?!”
“我没想到那个酒那么烈嘛,其实不那么烈的话我是可以喝一些…”林然顿时有点心虚,她平时超克制的,谁知道就今天馋了那么一小下,就栽坑里了:“而且我酒品很好的,不发酒疯也不说胡话,就算稍微喝醉一点,也会很快缓解过来的。”
元景烁听她狡辩,怒极反笑:“你还挺有经验!你——”
他突然想到什么,脑中轰一声响,眼中涌起风暴般的怒意:“你还在谁面前醉过?!”
林然不满:“你怎么说得我像个酒鬼一样?”
元景烁眼中风暴更甚、甚至隐泛金痕,一字一句:“说——”
“没啦。”
林然悻悻说:“我就在宗门里的时候偷喝过一次,被师父发现了,被收拾得很惨,以后师父再也不许我喝酒。”其实不是师父收拾她,是奚辛给她收拾得够呛;师父正相反,没舍得骂她,只不过以后林然再也没从师父那里摸到一根酒毛…唉,一时竟不知道这两种哪个更狠。
听见只有师父,元景烁脸色稍缓,在他的刻板印象里,师父都是白胡子飘飘的老头,那已经不用算是男人了。
元景烁望着林然仿佛被浇秃了绒毛的悻悻表情,几乎能想象到她是怎么蹲在墙角委屈巴巴望着她师父求求人家不要生气的。
那是她的过去,快乐的,鲜活的,可爱的…
那是林然的世界。
元景烁从来没有试图去打探去了解林然的世界,正如她也从来没有问过他的过往,就像他从一开始就给彼此定下的无言默契——不过问彼此的私事,结伴前行,合适的时候各自分道扬镳,不过同行一场。
可是他现在突然的,突然的就升起某种不可抑止的念头。
元景烁脑中划过很多念头,好半响,突然抿了抿唇。
“你还没有与我说过你的师父。”
林然抬起头,元景烁凝望着她,低低道:“你的师父、你的宗门…是什么样子?”
林然一愣,也没有想太多,只当他是好奇。
“那说得可太多了,我的师父呀…”
林然想了想,忽然笑弯了眼睛:“我的师父,是全天底下最好的师父!”
……
无边风雪呼啸,万里皑皑中,血色妖气倏然席卷。
瘦长的人影如鬼魅浮现,化出一张苍白瘦削的脸。
漫天妖气化为血河柔顺流淌在他脚边,猩黑袍尾擦过洁白的雪层,所过之处都仿佛被拂上一层不详血色。
“陛下没错了,就是这附近了!”
喜弥勒圆滚滚一坨凑到他旁边,边追着走边殷切说:“以陛下的实力,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很快找到那狗东西,到时候说扒皮不带挖心说抽魂不带毁元婴……”
妖主没有给他一个眼神,苍白的赤足踏空而行,血河覆盖地表蜿蜒出万千猩浓的分支,正要一举将整片连绵雪山熔空,就听远山轰然一声巨响。
喜弥勒的谄媚声戛然而止,骇然望向远方,在震天动地的巨响中,眼睁睁望着天边一座高耸入云的恢弘雪山轰然坍塌湮没。
滚滚雪潮崩坍,暴虐骇戾的剑气冲天而起,咆哮着几欲撕裂苍穹,又被一柄横出凛冽白芒悍然压下,两把巨剑虚影在半空狠狠相撞,罡风震荡开可怖洪流,一瞬几乎将时空都扭曲——
妖主缓缓转过身,血凝瞳孔中冷冷倒映着那两把巨剑法相。
磅礴威压生生碾下,喜弥勒全身止不住地颤栗,声音打哆嗦:“这剑、剑不是——”
“江、无、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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