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黎
林然轻声:“我想再看看你的剑。”
奚辛没有回答,却收敛了那些暴虐冰冷的表情,只是静静看着她,像是要把她印在心里。
他忽然笑了下,笑得娇气又美丽。
“林然。”他说:“你走吧。”
元景烁深深看一眼奚辛,抓住林然的手拽着她往外跑。
林然没有挣扎,但她始终转着头,定定望着奚辛。
他站在院外,纤瘦的身姿越来越远,像一幅渐渐褪色的水墨画。
她想起那天阳光正好,狭长交错的巷子里,他俏生生地坐在墙头,踢着纤细的长腿,依在斜逸而出的桃枝边,像是漂亮的小花妖,歪头朝她笑。
“等等!拦住她们!”
沉沉的男声从身后响起,奚辛关上门。
禁卫们倏然转身,傀儡般无机质的眼睛盯着走出来的奚柏远,拔出了剑。
奚辛转过身,直视着从门里快步走出的男人,他望着这一幕眉头骤然皱紧,脸上的怒意中渐渐带出怀疑:“小辛,我可没有同意她们走。”
奚辛置若罔闻,也慢慢拔出腰间的剑。
奚柏远一愣,只觉好笑:“你还想与我动手,是什么给你的自信以为有资格和我动手?”
他目光掠过露出杀意的禁卫:“…还是你以为加上他们俩个就可以?小辛,之前的教训还没够吗,你未免太小看爹了。”
奚辛拔出了剑,奚柏远随意一瞥,笑容瞬间僵硬。
那柄纤长无瑕的桃花剑,剑身蜿蜒着一块块斑驳的裂痕。
“怎么会这样?!”
奚柏远震惊:“我算好的,就算成了剑灵你也不该碎剑的,你——”
“是我自己碎的剑。”
奚辛露出个奇异的笑容,眼神却闪烁出癫狂的色彩。
“我觉得你说得也有道理,我就是这世上最强大的剑,还需要什么剑?!”
奚辛脸上笑容越咧越大,他的手伸向后脊,五指插进皮肉里,在喷薄的鲜血中,从脊椎里生生抽出一把剑。
那不再是洁白如玉的孤剑。
它殷红,嗜血,溅着桃花一样潋滟的粉痕。
“奚柏远!尔敢为祸苍生?!”
天边传来苍通之震天动地的怒吼,奚辛看着奚柏远猛然收缩的瞳孔,笑得无比欢畅。
“这才是我的剑。”
奚辛手中的桃花剑倏然碎裂成灵光,暴戾疯狂的剑气从他后脊冲天而起,那耀眼的明光照着他眼角的湿润瞬间干涸,奚辛大笑着攥住剑柄,毫不犹豫朝着奚柏远杀去:“奚柏远,你今日必死无疑!”
“好啊!你敢算计我!你不惜碎剑把他们招来围剿我——”
奚柏远回神,怒意滔天,怒极反笑,身上骤然爆出可怖的灵光:“好啊!来的正好!我就让你们看看,到底谁才是真正的主宰!!”
“我看这里的空间不稳定了打算叫你走,正好那少年找过来,云兄在时空裂缝那里等我们…”
元景烁对林然解释着,脸色骤然一变:“不好!魂念要塌了!”
他们来时的方向骤然爆出骇人的明光,元景烁想都没想拽着林然就跑,在他们身后整片街巷瞬间坍塌成废墟,可怖的余波冲击所过之处,鲜活的人群如同老照片里定格、昏黄,随着一切景物湮没为尘埃。
“快快!”
云长清对他们着急大喊,他两只手撑着时空裂缝,焦急地张望着,直到看见他们才松一口气:“我还想你们在哪儿——快点!这里要塌了!”
云长清转身钻进去,林然一下把元景烁推进去,转过身,看见漫天的灰尘和焚天的烈火,一道道剑势冲天而起,咆哮的灵光冲撞余波撕裂天幕。
热闹的长街,瑶湖的水,沿着河岸满挂的花灯,巷道狭窄交错的红墙绿瓦和一张张朴实的笑脸…
在这翻天地覆的威势下,整个青水镇彻底定格、扭曲成斑驳的色彩,随后如同被一只巨掌一寸寸无声无息抹去。
林然有一瞬的茫然。
然后她看见了一个人。
白衣的青年,他站在桃林的那头,站在斑驳的光影和扭曲的时空中,静静望着她。
他的眼神很温柔,含着浅浅的笑,就像那天她蹲在街边用木棍画画,仰头就看见他挟着一身晚霞站在面前,高大清瘦的影子笼住她。
林然嘴唇蠕动:“师父…”
他像是听见了又像是没有,只是又笑了一下,转过身的同时拔出了剑,步子缓却毫无犹疑,却一步步沉定走进那诡谲晦暗的光影里。
一只坚实的手臂拽住她手腕,将她狠狠拉进裂缝里。
下一瞬,时空裂缝湮没,整个世界天塌地覆!
第108章
江无涯又头痛了。
他放眼望去,连绵的皑皑雪山逐渐被黄褐色的大地取代,能遥望见天边一座座恢弘的城池。
把雪山翻了个遍,他已经重新回到了修真界,接下来该做的就是找孩子。
问题是,他不知道他家孩子往哪儿跑了。
江无涯看了看,现在他前面直走是燕州,左手边转道是珫州,右后边是幽州和北冥海,再往东就是东海。
江无涯已经知道林然当年是和一个少年结伴横跨雪山,算算时间他们应该早就到修真界了,问题是他们回来之后会往哪边走?
江无涯估摸着从这里回万仞剑阁的路程,林然应该不至于傻乎乎自己走回去,很有可能先去最近的燕州乘坐方舟到禹州那边,再慢慢转道回剑阁……要是这么算,他应该直接去禹州。
但万一她没这么走,万一她有事耽误先往别处去了?或者万一她跟着那少年跑了——江无涯没忘了凡人界茶馆里说的那些关于少年的事迹,小小年纪就能武道登顶、还敢跨雪山寻仙,怎么想也不是个寻常的孩子。
江无涯见过不少这样的年轻人,资质和成就当然毋庸置疑,但往往有多少本事就有多少仇家,林然和他搭伴这些年,江无涯都不知道这俩孩子得招惹多少麻烦。
不行,光想想他头又要疼了。
江无涯按着额角,最后还是决定先往燕州去,碰一碰运气。
他先在附近的城池落脚,想看看打听些消息。
这一听不要紧,江无涯才知道燕州最近出了这么多事,先是大妖作乱,又有慕容三氏在金都撕破脸决战。
“听说是有位元婴后期的大能横空出世,把整座金都都封了,慕容家夏侯家两族嫡系都死在里面,云家老祖也受了重伤,勉强带着一部分云家人逃出来,云家正在想法子向三山九门求援呢。”
“三族都败了?那燕州是不是要变主了?”
“不一定,听说那位大能不是正道修士,而是个邪修!甚至和当年的邪修幽冥有些关系,手腕极是狠辣,现在封了金都,可是想血祭金都的!”
“血祭?!”
“要不是呢,否则要只是燕州自己的事儿云家怎么会向世外求援,世俗界和世外向来隔着条线,云家这一向三山九门求援,可就是名正言顺把那些大宗门招进来,这是坏了规矩,不说要出多大的代价,其他州府就得先不满,以后燕州可就是众矢之的了。”
“那为什么不向其他州府求援?”
“笑话,三山九门要再大报酬好歹不会割九州的地——那可是一位元婴后期强者,越是强者越惜命不想动手,谁想以死相搏?即使其他州府勉强出手了,请神容易送神难,事后算下报酬,整个燕州都得被切块分了。”
“唉,看来云家实在是走投无路。”
“可不是。”
“那三山九门会出手吗?”
“应该会的,毕竟是个邪修,作出这等恶事若真成了燕州主怎么都不好听,就不知道云家是求到哪一门。”
“八成是圣贤学宫,毕竟云家少主就是学宫亲传弟子…”
江无涯听着这些议论声,倒是隐约想起之前阙道子与他说过,剑阁的孩子们去梵天之前在燕州停留过一阵,似乎是参加什么斩妖大典。
只是那时他得盯着奚辛的情况、又匆匆去凡人界找林然的下落,没放在心上,却不想没多少日子,燕州已经乱成了这样。
就像那人所说的,世外与俗世虽有交集、到底泾渭分明,各地州府统管各州,享有权力,自然也负责维护州府的安定,而如果不是州府主动请求,三山九门绝不会插手——这都是早定下的默认的规矩,一个元婴后期的邪修,事儿不小,但也不至于动摇规矩,算是燕州自家的事,该怎么处置自有人自有章法,还不必他去管。
但那人的话让江无涯停下了筷子。
血祭。
他听不得这两个字。
江无涯顿了顿,在桌上留了几块灵石,站起来走出门,往金都的方向去。
……
妖域,妖都。
大火已经烧了三天三夜,几乎烧干了整座恢弘的王都。
天幕幽暗阴冷,黑压压透不下一丝光亮,俯瞰大地到处是可怖龟裂的深坑和废墟,一道道或壮硕庞大或小巧纤细的影子不断在废墟间穿梭,都是大战之后活下来的妖。
突然,谁在坍塌的石墙下发现一具半具妖尸残骸,瞬间气氛一变,周围所有的妖眼中爆出贪婪的凶光,争先恐后扑上去撕咬着妖尸。
血肉被撕扯得支离破碎,喷溅成血雾,最强大的妖咆哮出声,其他大快朵颐的妖不得不停下嘴,遗憾地望着被大妖踩踏在脚下的妖尸,舔着鲜血淋漓的嘴角垂着尾巴或耳朵慢慢往后退,以示恭顺和臣服。
这就是妖域。
黑暗森冷,弱肉强食,到处是鲜血、厮杀和死亡,弱者只配为人鱼肉,而强者愈强理所当然雄踞一切
——这就是妖域最血腥最直白,却又能一代代贯彻的铁血法则。
凶冽的妖风鬼啸悚戾,如千刀拂面,轻而易举能把一个修士刮得皮开肉绽、剔成森森的白骨骷髅,然而只有在这样的世界里,才能磨砺出九州最强大的妖族。
“该死!都该死!快放开本王!本王要杀了你们!!”
狂暴的咆哮声声震耳,被数百条重链强缚的巨鹏疯狂挣扎,锁链勒在他身上灼烧起滚滚白烟,腐蚀般地烧化皮肉露出森森白骨,他已经伤痕累累,但遮天蔽日般的巨翼每一次展翅仍能呼啸出飓风,巨大的钢爪将大地凿出深坑,震得大妖们耳鼻出血。
喜弥勒砸了砸舌。
不愧是烈鹏王,承自上古大鹏的纯正神兽血脉,元婴后期的强悍修为,就算是在妖域也是寥寥能称王的大妖,怪不得敢策划谋反强闯王都。
事实上烈鹏王的计划很成功,喜弥勒跟着妖主赶回妖都的时候,整座王都几乎都落入烈鹏王和他的族群党羽手中,这混蛋甚至嚣张到坐在妖皇宫的王座上准备宣召四方君侯来朝。
朝拜?就他?啊呸!
大鹏怎么了,大鹏现在不也还是被重链锁成粽子变烤鸟吗。
“快点快点!把它捆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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