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黎
——她脑子突然闪现一些光影,那一瞬间,竟恍惚觉得眼前的画面曾经在哪儿见过。
那一瞬间的恍惚太真实,让她心里都仿佛升起了那种怅然,随即翻涌的是某种说不出的惊惧甚至痛苦,让她喘不上气——
就仿佛、就仿佛曾经有那么一次,她也见过这样的画面,然后发生了很可怕的事,所以完全不想再看着它发生一样。
但这又怎么可能呢?
在这之前,她也就曾经在燕州时候见过妖主一面。
楚如瑶用力摇了摇头,不知道自己又莫名其妙在乱想什么。
她让自己不再瞎想,但她心口仿佛还残存着那一瞬间的窒息感,让她很不舒服,她不想再看妖主。
她想找一找大师兄。
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大师兄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只是许多年前的一天她带着师弟妹们历练回宗,迫不及待想找大师兄练一练她新悟出来的剑招,师尊却跟她说,大师兄下山历练去了,可能有一段时间不回来了。
她最初真的以为只是一段时间,直到她渐渐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以‘首徒’的教导重新要求。
她听师尊的,听长老的,宗门让她怎么做她就怎么做,她做着首徒的事,可心里却并不把自己当首徒。
她其实不想当首徒,她不太会交际,时不时说话就不小心气到人,经常得和很多人说话,让她没办法沉下心来练剑
——她只想当剑阁的二师姐,当未来辅佐大师兄、能为剑阁镇守一方的冰雪凤鸣剑。
她没告诉过任何人,其实她最想回到好多年前,回到还没结丹、还没拿到凤鸣剑的时候;那时她还没出过剑阁,拿着木剑和师兄弟们比划,每天得早起去问道阁点卯听课,在瀑布前的广场练一天剑,晚上回来,完全不像现在这么憔悴的师尊双手叉腰,絮絮叨叨围着他们问累不累辛苦不辛苦长老讲得都有没有听懂,然后兴冲冲下厨给他们加夜宵。
她一直在等大师兄回来。
好像大师兄一回来,就可以回到从前一样。
可没有人告诉她,这个‘一段时间’,会有这么长。
长得让她都仿佛看不见尽头。
楚如瑶的目光缓缓移动,紧紧追着遥遥从海面浮上来往这边游的人。
人太多了,师兄她没找见,但受伤力竭的人不少。
她们帮不上前辈们的忙、更不被允许离开海城海岸,但至少可以把游过来的人拉上岸,楚如瑶决定到海岸边去拉人,说不准能多救几个。
楚如瑶大步往前走,朝着海里的人招手:“这——”
然后她突然看见一个人。
遥遥海的中央,一个小小的身影。
妖主的声势太过霸道,所有人所有的目光都下意识跟随着他,以至于几乎没有人发现,那血河流淌的九重白玉石阶上还站着另一个人。
那是一个少女。
她一直静静站在那里。
她穿黑金华贵翟衣,露出的脖颈天鹅一样柔软修长,一头白发披散,怀中抱着一条小小的赤色毛领,像是太寒冷的天气,那些讲究风度的九州氏族贵女学人间少女,抱着一个精致的手壶或绒团暖手,随意倚坐,便美得像一幅画。
她也确实很美。
细白的脸,弯而长的眉,眉毛格外细软,唇色也是浅浅的,一双眼眸清亮平静,黑白分明地倒映着所有斑斓壮阔的色彩。
她的一切看着都是浅浅的,身上黑金重彩的华衣只衬得她的脸她的眼神更浅淡宁静,像云烟,像空气,像水,静静地徐徐地流淌,好像一点都不打眼
——但没有人能在见过她之后,忘记她。
没有人能忘记她。
楚如瑶望着她,呆了半响,缓缓瞪大眼睛。
她失声脱口而出:“林师妹?!”
第162章
赵三诚趴在柴火垛里,躲过好几波血怪和禁军的巡逻,望着天空,在心里默默倒数着数。
今天是个黄道吉日。
吉日,吉时,吉刻。
他眼睛死死盯着天空,当倒数归零的那一刻,他听见轰然的巨响,一道血柱从祭坛冲向天空。
他俯趴的地方突然亮起了黑光,阵眼应声启动,灵气瞬间如虹吸旋涡搅动。
赵三诚听见形如鬼魅咆哮嘶吼的声音,他惊恐低下头往前看,就望见无数黑色狰狞的血怪疯了似地往这边冲来,他惊慌地大叫一声,下意识握紧手,手中灵石倏然粉碎,他不管不顾把身上所有的灵气输送进阵眼里。
灵气搅动得更加剧烈,那些血怪在扑来接触到旋涡的一瞬间湮碎为黑光,扭曲着被旋涡挟裹送上天空。
赵三诚看见血怪没有扑过来吞掉自己,勉强镇定下来,他顺着黑光的方向望去,看见数不清阵眼吸搅的黑光在空中像黑河交汇在一起,冲向城东一座高楼。
高楼翘角的飞檐上站着一个人,玄衣银面,漆黑长戟伫立面前,劲风翻动他袍尾,像一只沉默冷肃的夜隼,黑光自他汇聚,如穹天之柱贯向天空,迅速铺展形成一层蛋壳状覆盖整座王都的黑色屏障。
远处祭坛同样冲天的血柱刺进赤色天幕,像一把小刀裁进柔软细腻的赤绸,又像一根烧红的铁柱贯进龟裂脆弱的瓷胚
——然后天就坠了下来。
赵三诚不知不觉长大了嘴。
天空倏然裂成千万赤色的碎片,像一只被撑到极致的球,轰然爆开。
无数倒映进来的流光交织成耀眼刺目的明光,强烈的冲击波将天空炸成虚无,然后重重撞在黑色屏障,只那一瞬,黑色屏障就迸裂四溅。
侯曼娥正守在阵核四角输入灵气,突然感觉手中一沉,阵核疯狂搅动,居然一瞬间把她输了半天的灵气用干了。
侯曼娥一惊,猛地抬头,看见晏凌双眼双耳瞬间冒出血来。
“喂!”
侯曼娥心头一咯噔:“你还行不行?”
长戟嗡嗡震响,晏凌没有擦流淌的血,黑光映射的银甲面具下,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眸已经变成漆黑冰冷的重瞳。
黑屏被重新撑起,这一次没有直接碎裂,只是被流光逐步蚕食消融。
“一炷香。”
侯曼娥听见他清冷的声音:“我还能撑一炷香。”
侯曼娥脑子第一个念头:是那种拇指细的一炷香?还是寺庙开光那种巨贵的一炷香?
但她的身体终究还是比脑子靠谱一点的,所以她想都没想对身后高远阮双双吼:“你们立刻安排大家逐序撤离!”
说完,她深吸一口气,岑知适时调整琴弦,她一跃而起跳上高处,声音嘹亮传遍四方:“所有人!逐序撤离!逐序撤离!”
世门宗族弟子从小教养,往往习惯于听师姐师兄弟的指挥有集体意识,但散修可没这种好习惯,侯曼娥早就不指望他们能帮什么忙,安安分分早点撤,别再生其他乱子给她们惹麻烦就行了
——妈的,当正派真难!
黑光合着流光如流星迸溅,溅落在地面,就撞出大大小小旋涡般流转的空间裂缝。
“轰”
最近一道流光正撞在距离他几百米外将地面砸出一个大坑,然后浮现出一个圆转流动的空间缝隙。
赵三诚眼看着裂缝,下意识想往那边跑,脚步刚一动,才想起自己手里还捏着灵石。
他自己领到袋子里的灵石还剩下一半,可那个法宗女修送给他的灵石还一点没用。
血怪们疯了似地往这边扑,头顶黑色屏障被腐蚀得越来越薄。
赵三诚听见嘹亮的女声,他抬起头,能看见那个玄衣青年镇戟迎风猎猎站在阵核最高处,往下四周站着各宗首徒和许多宗门弟子,那位送他灵石的法宗焰侯衣着红艳、醒目至极。
天空中升起的黑光越来越少,越来越多的人已经跑了,大量失去去灵力供给的阵眼被血怪冲灭,以至于铺天盖地的血怪转而蜂拥向那阵核涌去。
“诚子!诚子你咋还没走?!”
赵三诚听见吼声,他转过头,看见兄弟在不远处用力朝他招手:“快走了快走了!隔壁姓王的他们麻痹真不要脸天刚一塌就跑了,咱们也快跑!趁还有剩下的在撑着赶紧跑!落后面别他妈给咱们埋了——”
要是之前,赵三诚会老老实实放下手里的东西跟他走的。
但是这一刻,莫名其妙的。
赵三诚第一个念头居然是:他们都跑了,谁还是剩下的?
——是法宗、音斋、罗堂那些人吧。
是那个提醒她把灵石放手边找机会就跑的圆脸女修,是那个倨傲霸道却记得他随口一句好话,身上仅剩下十几块灵石、还掏出来送给他的焰侯吧。
蝼蚁尚且偷生,他们这些一无所有的散修都满脑子奔逃逃命,那些象牙塔里的天之骄子、那些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前途无量的名门弟子,怎么就那么不怕死呢?
他们死了,不就什么都没有了?!!
赵三诚是个散修,他平庸、懦弱、碌碌无为、悟性不行,他半生平平庸庸地活着,他从没见过这样的人,他完全无法理解。
但这一刻,他突然感受到了一种力量,一种说不出的浩大的有重量的力量,像太阳澎湃着温度,让他本能地渴望着向那炙热的阳光靠拢。
“诚子!”
同伴震惊看着赵三诚没有跑,反而咬牙撕开袋子,又抓一把灵石握在手里。
“徐哥,你先走吧!”
赵三诚心中夹杂着恐惧和某种说不清楚的亢奋,他死死握着灵石,心一横大声说:“我把这袋灵石用完再走!”
“什么?!”
他兄弟惊呆了:“卧槽!你他妈疯了?!”
“诚子!诚子!”
赵三诚铁了心,充耳不闻一心一意往阵眼里输入灵气。
血怪被搅成黑光,一片昏暗的王都里,他这边阵眼重新高高亮起。
同伴看到那么多血怪头皮都发麻,他下意识想跑,但脚步挪了挪,始终犹豫。
混这么久的兄弟不容易,他们这些实力低微的散修更得抱团取暖,到底也这么多年……
“……麻痹的!”
同伴犹豫半响,看着赵三诚执拗的背影,到底狠狠咬牙,心一横趁着血怪的缝隙跑进去,也抓一把灵石。
赵三诚震惊看着他:“徐哥——”
“麻痹的,算老子倒霉!”
徐哥边释放灵气边怒骂:“别他妈废话!快搞完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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