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黎
说法再好听有什么用?那是器灵啊!!
他这该怎么向大师兄交代?!
“……”
侯曼娥整个人都呆住,呆呆看着林然。
器、器灵?
……她不能理解,完全不能理解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认主?器灵?
众人面面相觑,望着那静静跪立的青衫少女,神色各异。
田长老身体前倾,忍不住问:“她是活生生的修士,怎会成了器灵?而若说是认主,洛河神书乃上古之书残片,录大道而生万物,绝非寻常神器,更怎会认主?”
是啊,所有人也想知道。
明镜尊者望着林然,没有说话。
林然没有抬头,垂着眼脸,安静跪在那儿,仿佛不知道只要他一句话,她立刻会变成世人垂涎的神丹灵药。
先天元气,圣人之体。
明镜尊者轻轻捻着菩提珠,看着她,惯来平和柔软的神色难得显出些许烦扰,又像有一点长者般的好笑。
他原以为自己那一劫会应在妖主裂天的生死之际,可怎么却应在了这孩子身上。
林然听见他叹了口气,很轻很轻,约莫只有她能听见。
“天意如此。”
明镜尊者如是道:“她斩妖主,融了神器,天地灵气因她而能平衡,又回以她尊荣,一因一果,一饮一啄,一切皆为天意。”
“……”
众人兀自琢磨着“尊荣”二字,瞠目咂舌,只觉意味深长。
太颜长老适时说:“我离宫时,宫中已然做好神书就此陨落的准备,如今神书能派上用场,已是大幸,不敢奢望再多,这孩子既受命于天,我学宫自该顺天意,便将神书一切事宜交于尊者处置。”
隐约有人眼神微微闪烁,却又只得不情不愿地把心思压了回去。
大家都是人精,明镜尊者那话是摆明了不会对这弟子动手,甚至还亲口保她,哪怕洛河神书收融的磅礴灵气实在动人心魄,但学宫已经甘愿拱手让出来,又有个巨擎剑阁杵着,他们有贼心也没有那个贼胆。
田长老倒是有些意动,不说把人怎么样,但人先扣下再想想法子把那些灵气导出来,毕竟按那天灵气暴动的威势,这洛河神书中蕴着至少能灌满一整条宗门镇山龙脉的灵气量!那可是足以维持宗门百年兴盛的灵气量啊!
小百年前玄天宗就是狗屎运不知打哪儿发现的一条新灵脉,灌得他们玄天宗山底下那条快枯竭的镇山龙脉竟死而复生,灵气一下丰裕到甚至舍得给门下弟子人人发玄石护身——否则他玄天宗能撑到今天?这三山之上如今坐的是他玄天宗还是他们天照灵苑都说不定呢!!
田长老对此一直耿耿于怀,况且如今封禁已开,化神已经并非是绝途,若是能将那些灵气引回宗门,供应掌门或哪位长老修炼突破化神,那他们天照灵苑不就……
田长老越想越是心头火热,他往四周看了看,却看见其余山门都一脸淡定;音斋毕峰主面无表情、听着跟没听见一样,金阳罗堂的眼神开始涣散、眼皮子越耷越下,无极谷姓萧的抓了抓头发,在飘扬的落发中,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儿
……半点没有齐心协力逼迫剑阁把人交出来的意思!
田长老几乎脑溢血。
他不懂!他不懂啊!为什么这些家伙总是这么个德行!堂堂九门啊,仅次于三山啊,就不想往上爬吗,就不想争一争三山的权力不想把自己宗门发扬光大吗?为什么没有一点求胜欲,没有一点野心和抱负?!总显得他们天照灵苑格格不入——可这他妈到底是谁脑子有坑!!
田长老掐住自己人中给自己人工呼吸,那边明镜尊者已经叫林然起来,目光缓缓环视过众人,缓声说:“这孩子已把所有话讲明清楚,贫僧也已探完她经脉,她并未修习魔功妖法、也非魔头妖道、洛河神书没有不详异动,诸位可还有何惑虑?”
众人彼此看了看,没有人说话。
王长老终于开了口,率先帮腔道:“尊者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没有异议……我之前就说,什么了不得的事要为难一个无辜孩子,只她杀了妖主,救了苍生,就再没有比这更大的功劳了,如今说个明白,也免得外面流言纷纷。”
太颜长老点头:“我亦如此。”
毕峰主与萧谷主、罗堂雷堂主几人对视一眼,也点点头:“我们没有异议。”
“……”本来想有点异议的田长老环顾一圈,再次倒在椅子里,按住自己人中用力深呼吸。
三山九门既如此表态,别的州府宗门利益牵扯不大,更不会说什么,纷纷拱手:“我等没有异议。”
龚长老便是心头发愁,也忍不住露出喜色,身后一直绷着神的楚如瑶终于松口气,
晏凌负在身后的手慢慢放下来,望一眼站到明镜尊者身侧的林然,她倒是一直极悠闲的模样,虽然低着头在装样子,但神色平静,眉眼含笑,眼角余光慢悠悠往厅堂里转,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在看别人热闹。
感受到注目,林然偏过头来,两人目光对上,她眼睛里都是笑意,朝他悄悄眨了下眼。
“……”
晏凌直到现在都真吃不住她这样子。
以前是闷、是呆、是装死;现在是彻底放飞自我,混不吝个要命。
晏凌面无表情移开视线,并不太回应她。
如果可以,他想把洛河神书从她丹田生剥出来,便是受再重的伤,也比她将来哪天丢了命强!
可她都敢一声不吭用自己的命去融洛河神书,又怎么会听他的话?
他得仔细想这件事,想想她那危险的身体状况,才能叫自己不要太回想她之前说过的那些关于妖主的话,不要去深想她与妖主到底是怎么在王都里过的那些日子、也不去深想他们究竟有什么样的感情。
他不仅是君子剑,也是黑渊的主人,他也没有那么永远大度、没有那么永远正直
——他偶尔也会想杀人。
见没人出声质疑,明镜尊者微微颔首:“既然再无异议,此事便就此终止,万望诸君归去,各自警醒弟子息止门下种种谣言,须知流言伤人,更甚兵戈之利。”
众人心头一凛,站起来纷纷拱手:“从尊者言。”
明镜尊者立掌垂首,众人行礼后才逐次退出去。
田长老没办法,只好捏着鼻子,臭着脸走了。
邬项英冷冷望了安静站在一边的林然一眼,才跟着田长老出去。
人陆陆续续走光了,只剩下剑阁的几人。
龚长老赶楚如瑶和晏凌走:“你俩也先出去,我有点话和尊者说。”
楚如瑶和晏凌下意识看一眼林然,晏凌抿了抿唇,对着龚长老和明镜尊者一拱手,两人这才出去。
明镜尊者望着晏凌的背影,看向龚长老,眼神很平静。
“……”龚长老讪笑:“这孩子……就是特别有个性。”
黑渊之子,却是个性非凡。
明镜尊者叹气:“冤孽啊。”
但这毕竟暂时还只是剑阁的私事,明镜尊者并不多说,转而望了望林然,对龚长老说:“等将来,将这种种如实告知江施主,看他有什么章程,等他有空抽身,或可带她去悬世慈舵瞧一瞧。”
龚长老正在发愁,听明镜尊者一说,心里也升起希望。
对啊,灵气复苏,穹顶天牢暂时就塌不了,大师兄也就能支撑得更久,若是大师兄再努把力化个神,只要比天牢里的那些玩意儿升得快,闹不好这个事儿就能解决了!而只要大师兄活着,林然再怎么着至少性命是无虞。
龚长老精神一振,觉得天也蓝了光也亮了,连明镜尊者的面容看着都更和蔼可亲了,他瞅了瞅林然,看孩子瘦得风一吹要倒似的,小脸更是白成什么样?
当年白白嫩嫩一个孩子出去,结果这样个小可怜样儿带回来,大师兄不得心疼得吐血?
他心思转了转,下了决心,苍蝇搓手似的恳切对明镜尊者说:“尊者,我厚着老脸有个不情之请,您瞧,这悬世慈舵暂时去不了,在到宗门之前,这孩子这个样子我们着实不放心,若您也要最近回宗去,不如咱们俩家一起动身,半路上便让她服侍在您身边,您有闲暇时,便稍微看顾看顾她。”
一直低头装死的林然终于忍不住,抬起头,瞅了瞅龚长老,张嘴正想说什么,龚长老先瞪她一眼,加快语速对明镜尊者说:“……您的恩情,我们剑阁必将铭记于心,待回了宗门,来日我们江主一定亲自登门谢您。”
明镜尊者叹气:“龚施主,贫僧不是医修。”
龚长老加速苍蝇搓手:“尊者,您快别谦虚了,您身上是带着佛气的,这孩子多在您身边吸几口气,比吃多少灵丹妙药都强。”
好家伙,林然心想,说得跟她采阳补阴似的。
“尊者,您发发慈心吧,我们江主不在这里,她带着神书,活像个不定什么时候炸的爆竹,除了您,还有谁能护着她。”
龚长老绝不愧他正道第一喷子之名,嘴皮子一开跟个机关枪似的,围着明镜尊者絮絮叨叨,要别人早额角青筋乱跳了,但明镜尊者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始终是那个清清淡淡的柔和样子,阖上眼,温声说:“龚施主,她没事,你安心带她回去就是了。”
龚长老能安心才有鬼。
吞了洛河神书都没事?那什么是有事?当场炸了才算出事?
他见明镜尊者始终不松口,一咬牙,把林然抓过来:“阿然,来,求一求尊者。”
林然是不怎么求人的,她也是真的没事,她估摸着自己怎么也能撑一阵,暂时不需要明镜尊者帮忙苟命。
但龚长老不知道。
他只知道她随时可能死,而他决不能让剑阁的弟子在他眼皮子底下死!
他催促她,脸上带笑,可眼神焦急,眼下青黑,眼中漫着血丝,蕴含着深重的关切和责任。
林然看着龚师叔,突然想到曾经青州魂念里,那个跟在江无涯身后和师兄弟勾肩搭背嘎嘎笑着打闹的龚肖。
责任和时间,大概是这世上最冷酷的东西。
她垂下眼,再次掀开衣摆跪下:“尊者,回程路上,请您允许晚辈服侍您身侧。”
明镜尊者慢慢睁开眼,垂眸望着她,终于微微蹙眉。
“我并非江剑主,并非养育你的师尊,也并不如他宽和心软。”
明镜尊者语气平静,用陈述的清淡口吻:“孩子,我不好奇你的身世,不想知道你的目的,妖主之事就此过去,你究竟做了什么已经无关紧要,但我却也不会事事纵容你,你明白吗?”
龚长老神色微微一变。
林然却神色不变。
“晚辈知道。”
她抬起头,望着明镜尊者,轻声说:“可您终究是个善心的人,所以哪怕您觉得晚辈居心叵测,晚辈还是要求一求您。”
“我得活着。”
她轻声说:“我一定要活得更久一些。”
明镜尊者微微一怔,看进她清亮的眼睛。
怎么会有这样一双眼睛,有着明亮干净的光辉,又藏涌着沉漠如海的暗焰。
明镜尊者凝视着她,半响垂眸,神色喜怒不辨:“既如此,等路上,你便来抄写佛经吧。”
林然终于笑出来。
她笑得那样美,清清素素的脸,却倏然有了花泻艳滴的风流。
“谢过尊者。”
她向他认认真真行了一礼,青衫像翠鸟的羽翼绽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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