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黎
“我知道,你不叫侯曼娥。”
侯曼娥瞬间僵住。
“——”
她脑子轰的一声,脑海一瞬间空白,脸涨得通红,眼瞳因为恐惧充血,死死地死死地盯着史掌门。
“我们许多人都知道,可这早就不重要。”
史掌门深深望着她的眼睛:“重要的是,你是从云天秘境里把法宗弟子们带出来的赤莲剑,是北冥海义无反顾一力挡先的三山首徒。”
“你有胆有识,重情重义,赤忱热血,敢于绝境搏生,在穷途末路如韧草逆风生长,你配得上这份担当,你扛得起这份责任”
史掌门沉声:“——那你就是侯曼娥!就是北辰法宗的首徒,是三山的首徒。”
“…”泪水无知无觉从眼眶崩泻,沿着脸颊爬下来。
她最大的秘密,她最深的恐惧。
不知道多少个午夜梦回,她会悚然惊醒,颤抖着握住剑惊醒未定左右张望,害怕自己所拥有的都是一场梦,没有沧澜,没有北辰法宗,没有侯曼娥,只有李曼娥,那个泥潭里滚出来的脏东西,在挣扎着做一场荒唐的白日大梦。
她想做侯曼娥,她想永远做侯曼娥,她宁愿死在这里,也想做一辈子的侯曼娥。
她僵硬地转动眼珠,看见熟悉的王长老和蔼的目光,看见从来不敢接近的侯长老夫妇含泪的脸,看见很多双温和而叹息的眼睛……
原来,他们都知道。
原来,她从来都是被认可的、是真正被认可的,法宗首徒。
她想嚎啕大哭,想肆无忌惮地发泄大哭,可哭声在胸腔像被更沸腾的东西堵塞,只能发出尖塞的呜咽。
“别舍不得我们,不为你灌顶,我们这些命也留不下,为宗门死,为苍生负,我们责无旁贷,我们这些老东西活这一辈子,都活够本了,要说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们——”
史掌门说:“过了今日,你就是法宗宗主!”
侯曼娥的嘴唇在哆嗦,不停地哆嗦
“我们没了,日后他们的依靠就是你。”
她低低嘶哑:“不…”
“日后宗门要依靠你!三山要倚仗你!所有法宗弟子的命,三山九门弟子的命,正道的俗世的沧澜天下的的命都要交到你手上。”
“不—不—”
“所有的命都交到你手上,所有的命都扛在你肩上,你扛不扛得住?!”
“不不不不——”
“——没有不!!”
“回答我!”
史掌门猛地扬声厉喝:“侯曼娥!你扛不扛得住?!”
“—回答我——你扛不扛得住?!!”
“——啊!!”侯曼娥再忍不住嘶吼:“我扛得住!我扛得住!!我扛得住!!!”
她扛得住!这法宗!这三山!这正道苍生!她都扛得住!!
她是侯曼娥,她有赤莲剑,谁要害沧澜,要踏着她的尸身血骨——
史掌门畅快大笑:“好!!”
“这才是我们法宗的宗主!”
浩大的一掌拍向她,浩瀚的灵气撞进她脑海,可怖的剧痛将她全身每一寸筋骨撕裂
“不——”
那嚎啕的哭声终于从她胸口撕出来:“不——”
“好孩子,睡吧。”
史掌门哽咽着,却又笑起来:“…睡一觉起来,这天下,终究是你们的。”
这未来,便交给你们了。
第225章
天空越来越暗了。
外面雨在淅淅沥沥地下,连绵敲打在窗扉,发出细碎轻柔的嘈响。
江无涯正倚在床头看书。
他已经许多年没有这么闲暇安逸的时光了,吃饱喝足,半卧在床头,什么事也不用做什么也不用想,只静静看一卷书,是神仙也不换的日子。
他的宝贝徒弟也在身边,坐姿并不老实,压得椅子腿一翘一翘,整个上半身趴在桌面,咔嚓咔嚓啃着红薯片,把书架起来,津津有味翻一页看。
江无涯心里说不出的慰贴,温柔看向他家阿然,正欣慰于孩子长大了都知道看书了,无意间瞥到那书上的图——一群赤着大半身子只围几块破布的男男女女在嬉笑嗔闹。
江无涯:“……”
江无涯:“???”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书?!
“林然!!”
林然看着话本正走神思考事情,被吼得一个激灵,她惊恐扭头,江无涯气得几乎头顶冒烟:“你看的是什么东西?”
林然一脸坦荡:“仙侠话本啊。”
“听说是从凡人界流传过来的话本,现在超级火,到处都在卖,人人都爱看。”林然说:“讲的是一个五灵根凡人少年逆袭升级,最后一统三山九门,称霸沧澜界的故事。”
江无涯本一脑门火想训她不看正经书,结果她满是坦荡的模样,噎得他竟不好说什么,只好转而说:“这是哪里编的话本,半点不合理!三山九门是为分权彼此制衡,免得一方势力坐大祸乱苍生,岂可为某个人所一统?更别说称霸沧澜,天下之大,是为苍生,怎可由一人称霸,就算是沧澜大祖都不会如此狂妄。”
“哦……”林然露出奇怪的表情
“话本而已,人家写书是为了快乐,又不是为了合理。”林然说:“师父,你好杠精啊。”
江无涯:“……”
林然看了看手里的书页,大概明白为啥江无涯突然杠她了,若无其事抽出另外几本:“这些话本为了卖得好,都要画得刺激才好,要天下第一,还要有很多漂亮道侣,我一气儿买了好多,除了这本五灵根少年开后宫的,我这里还有五灵根少女三千面首的,男女老少主人公都有,但这其实尺度也不算太大,该遮都遮着呢,我还见过更大场面的呢。”
“…”江无涯深深吸一口气,心平气和:“阿然,你是不是真的很想挨揍?”
林然缩了缩脖子,识相一股脑把那些话本都扔旁边去,哒哒凑到榻边:“师父,我给你梳梳头吧。”
江无涯快堕魔了,头疼得更厉害,林然天天给他梳梳头按按脑袋,她是个元气精,人形自走唐僧灵丹药,确实能让江无涯好受不少。
江无涯嗯一声,支着肘臂往外面挪了挪,林然脱了鞋子踩上榻,轻车熟路绕到他后面床头,从抽屉里摸出小梳子,曲着腿盘坐起来,给他梳头发。
江无涯的头发已经几乎全白了,不是她和妖主那样剔透美丽的雪白,而是那种近乎苍老的银白,一把流泻在她手中,几乎像残酷的岁月在活生生地流淌。
她捏着头发,轻柔地梳着,但脆弱的发丝仍然不断崩断落在她掌心。
江无涯阖着眼。
“阿然。”林然听见他轻轻叹一声:“你们去过的那些地方,去的每一个世界,是不是也像在看话本一样。”
“……”
林然不吭声了一会儿,低声说:“很难的。”
“真实的世界,真实的人,真实的温度和笑容。”她小声说:“很多任务者尝试过当话本的,但这不是说当就能当,太容易失败了。”
江无涯像个最好的倾听者,轻轻温柔问:“那阿然呢?”
“我也不行。”她声音更低了:“但我运气好,遇到了很多好心的前辈,有个姐姐教了我个法子:每次任务都当真正的人生过,全心全意地投入进去,然后再全心全意投入下一个任务,就专注眼前的事、专注这一辈子的事,不让自己想太多,稀里糊涂地慢慢就过去了,总有熬完的一天的。”
“她是这么教我的,我一直很想再遇见她,当面感谢她。”林然说:“我后来又遇见她,她在那个任务世界里当皇后,城破了,乱军冲进来,我想带她走,她说不走了,她的丈夫与孩子在那里,她太累了,不想再走了。”
“我站在奔逃拥挤的百姓中,远远遥远她们一家人站在高高的宫城上,熊熊大火照亮了整片天空,可我第一次看见她笑得那么快活,那么那么快活。”
“这条路太长了,好像永远看不到头。”
林然说:“我遇见过很多前辈,那些曾笑着说要永远享受永生的人不在了,那些雄心勃勃要大开金手指改变世界的人不在了,那些兴致勃勃好像永远能找到新情人谈恋爱的人,也不在了,走着走着,却不知道怎么的,就都走散了。”
江无涯不知何时转过身,凝睇着她,慢慢抱住她,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拍着她的背。
林然把脸搭在他颈窝,也像一只蜷起来的幼犬,瓮声瓮气说:“我也遇见过一个很美的大姐姐,她念叨我,要我学会享受人生,做尽所有快乐的事,才不会在将来后悔。”
“可我过的每一天,我都不后悔。”林然:“但是如果有一天,我也走到了头,那我只想做一件事,我想像最初那个自焚的姐姐一样,站在最高的地方,为我所爱而战,为自由而死,用最壮丽的方式,做一件能让自己快活的事。”
江无涯轻轻摸着她的头发,眼角泛红,无声慢慢濡润。
“所以师父,你走的那一天,一定不要不告而别。”
她说:“我想看着你,看着你奔向自己的信仰,看着你自由,那是一件快乐的事,我们要高高兴兴地迎接它。”
“好。”江无涯说:“好。”
他的声音像是敛尽了所有的温柔,轻轻低说:
“师父答应你。”
——
元景烁在至极的痛苦睁开眼。
他全身筋脉崩断又重塑,金光在全身赤露的皮表有如滚烫黄金熔涌,乾坤图不知何时已经彻底融入他的身体,化作前所未有繁复的纹路在同魂的金刀流动。
他的眼瞳布满血,隔着猩红而模糊的视野,他望见高大而沉默的背影。
那人坐在洞府广阔的山口,天边光华灿烂的余辉映在他身上,那曾经伟岸的背脊竟已微微佝偻,像有着永远不可描摹的风霜寂寥。
“一会儿你就可以化神了。”
他听见仲光启沙哑的声音:“化神就是破碎重生的过程,别怕,过了这个坎儿,以人皇大气运加持,你就不算是个人了,你是此主界的根柱、是活生生的顶梁,以后天高海阔,任它什么寰宇【意志】、什么天道,谁也别想动你。”
元景烁眼瞳发热,血水从眼瞳流出来,仿佛血泪。
“师…”他嘶哑地发出声音:“师…尊……”
仲光启背对着他,望着天空,没有看他。
“你是我半路收的弟子,但在我心里,是儿子没差别。”
仲光启笑:“当年我第一次见你,看你小小年纪,狂极了,让我想起年轻时候的自己,也是目空四海,天下全没人放在眼里。”
“你比师尊强,心性好,运道也好。”这个向来寡言沉默的男人像是摆脱了某种束缚,哑声畅所哂笑:“贪嗔痴,爱别离,求不得,放不下,我这一辈子,造化弄人、又懦弱无能,放不下师门,也舍不下情爱,瞻前顾后,两手空空,什么也没守住,最后搭上了所有人的命,实在是个混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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