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黎
尹小姐终于明白了。
直到这一刻,她好像才终于有一点懂他。
她想笑,眼泪却顺着脸颊滚落。
她想说很多很多,最后却只化成:“元少侠,我祝你平安,祝你达成所愿,祝你永远逍遥自在。”
尹小姐追着踉跄两步,哭着喊:“——我也祝愿你有一天,可以救你真正喜欢的人,可以保护你爱的人,可以做世上最幸福的神仙眷侣。”
元景烁一顿。
他有些想笑,他并不能理解她眼中似乎无比珍贵无可或缺的爱情,他从不觉得爱情有多重要,不觉得会有那么一天,也不觉得自己会喜欢谁。
但是他看到,风雪飘摇处,那道静静望着这边的清瘦身影,隐约可见她眉眼弯弯的浅笑。
他想起她那句“不理解,也可以尊重”。
他所不以为然的,也许正是别人眼中最美好最珍贵的祝福。
他闭了闭眼,侧过身,摆了摆手,道一声:“好。”
尹小姐哭倒在侍女怀里,却终于破涕为笑。
元景烁没有回头,他大步往前走,一步一步,走到那人面前。
她站在小高坡上,玄色的大裘被雪花披了一层绒白,小小的脸被寒风吹得微红,眼神却清亮。
他一手侧后扶刀柄,高挺的身体往后懒散舒展,看着她,忽的笑:“走?”
林然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点头笑:“走。”
劲风凛凛刮过漫天白雪,风雪纷扬,尹小姐一众人再看不清他们的身影。
跨昆云连山,此去人间不复。
他们终于要踏上,那通往四海九州三千宗府世族的浩瀚征途。
第48章
五年后,沧澜界西北,燕州边界霞城。
霞城是座小城,却是前往燕州主城金都的几条必经之路的中转站之一,南来北往的修士在此歇脚换路,久而久之也形成了一番颇为繁华景象。
离城门不远便是座酒楼,已经是下午,酒楼过了晌午客人最多的点儿,便渐渐清闲下来,三三两两客人边吃着菜高谈阔论,小二打着哈欠儿穿梭在桌椅间为客人添茶添酒,斜落的暖阳洒在身上,熏得人昏昏欲睡。
“再打一壶盛烧。”
微哑的男声在旁边响起,小二微微一个激灵。
无他,这盛烧酒是他们酒楼最烈的酒,曾经有客人喝了,在楼里醉了三日三夜,险些没醉死过去,之后就少有人点,一个月也卖不出去几壶,今日竟被连叫了几次。
小二回头去看,果然是那个着玄褐色劲装的青年。
说是青年,倒也不大合适,小二再细细看去,才发现他年纪其实不大,介于少年郎与青年人的年纪,瘦长的骨廓虽然渐渐有了成熟男子的健朗,气质还是年轻人的明俊轻狂。
修士寿元长,长得慢,往往看着也年轻,但这郎君一身鲜活气,轻昂桀骜的模样,分明还是个货真价实的少年郎嘞。
小二暗笑自己,也不知眼睛是怎么瞧的,乍一瞧,竟将人好好的小郎君看老了千百岁似的。
小二对这少年印象深刻,因为这少年着实是龙凤之姿。
他坐在窗边,一副宽肩窄腰的好身板,容貌是极俊美的,眉骨硬朗,浓眉如剑入鬓,眼廓深邃,偏偏生着一双狭长勾挑的桃花眼,于是又在那昂扬狂烈的英姿中,生生添了道不出的风流多情。
这小小的桌椅似乎装不下他,他于是屈着长腿,长靴勒出劲瘦的小腿线条,他斜靠着窗棱,漫不经心望着窗外人来人往的街景,一手散漫拎着空了的酒壶,手边放着一把玄色刀鞘、刀柄新缠过细布,但仍仿佛有股压不住的血气往外散。
小二闻到那酒气,正是盛烧,确确实已经喝干了一壶。
小二笑:“客人要盛烧,我们自是要给打的,但请恕小的多嘴一句,这盛烧酒烈,喝多了烫喉,客人还要适度才好…不妨试试我们这里的女儿红,虽不及盛烧痛快,却绵柔醇厚,喝起来别是另一番滋味。”
少年偏过头看他,小二才发现他也不是一点没醉,脸上分明染着红,懒散半垂着眼帘,可眼眸却亮,像正年轻凶猛的雄狮,哪怕只是趴在那里懒洋洋甩尾巴小憩,也有一股子让人莫名不敢小觑的气势。
“倒是个机灵的。”
少年顺手甩过来一袋子灵石,懒散说:“那就打一壶盛烧,再打一壶女儿红,放心,我一会儿就走,不会醉死在你这里平添麻烦。”
小二笑嘻嘻,看着桌上分明放着两副碗筷、可只有少年一人在座,机灵道:“客人桌上的菜都凉了,不如小的去热一热,等您同伴回来吃口热乎的。”
少年望着窗外,想到什么,竟哼笑一声:“我怕是你热了,她回来又该凉了。”
这小小一座城,买个东西买了大半个时辰,也不知已经绕丢到哪儿去,那时候能同意她自己出去的他可真是信了她的邪!
“罢了。”
少年摆摆手:“你把酒菜给我打包,我去寻人,一会儿回来拿。”
小二应了声,少年拎刀站起来,正要往外走,披着斗篷的清瘦身影就匆匆跑上楼,掀起一点帽檐,踮着脚往四周张望。
小二眼看着少年顿住脚,刀尖杵在桌上,屈肘望着那人,尖牙咬了咬大拇指,姿态戏谑轻佻,眼睛里却全是笑。
他杵了杵刀尖,发出一点脆响,懒洋洋:“真是不容易,大姑奶奶,您老倒是还知道回来。”
那斗篷人转过身,颠颠跑过来,拉开帽檐。
小二愣了愣,目光划过一瞬的惊艳,因他看见一张秀丽的面容,眉目柔和舒展,竟是个极美的年轻姑娘。
少年道:“这么座小城,你走了半个时辰,能不能给我个除了走丢之外合理的解释,嗯?”
那年轻姑娘像是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没有啊,我很早就找到地方了,但是我发现之前染的已经褪色了,黑黑白白的怪吓人,我就拿了草药让掌柜的当场给我熬了涂上,就这么的耽误了些时间。”
“掌柜给你涂的?”
少年微微俯身,伸手自然地捏住姑娘发尾,指腹轻轻捻了捻,小二这才注意到,这姑娘哪哪儿都好,只那一头墨发异常黑亮——亮得真跟墨泼过似的。
少年不过捻了两下,指腹就清晰染上了一点墨痕,他唇角轻扯:“…就涂成这样?”
姑娘捂着头发小声说:“不是赶时间嘛,我就没让他弄太麻烦,大致涂一下…也还可以啦,反正总比我涂得好。”
少年懒洋洋:“那确实是,往头发洒一把米,鸡都涂得比你好。”
姑娘:“…泥垢啦!人参攻击反弹!”
少年摊开手,姑娘把一个小木瓶放到他手里,他打开塞子嗅了嗅,面露嫌弃:“这质量…”
他余光瞥见姑娘鼓起腮帮子,嘴里的话又咽下去,把木瓶放回她手里:“…算了先凑合一阵,得到了金都寻些正经药剂给你染,你别自己瞎折腾,过来,先吃饭,小二。”
小二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叫自己,他赶紧“嗳”了一声,笑道:“公子夫人说话太逗趣了,给小的都听呆了。”
姑娘表情一囧,连忙摆手:“误会了,我们不是夫妻,是姐弟。”
少年伸腿,高大漂亮的身板往后一摊,哼笑:“你怎么不干脆说是母子啊,大婶。”
姑娘满头黑线:“你是不是又想打架?!”
少年笑:“我刚喝了酒,怕打起来太凶,给你打哭了。”
姑娘:“…”
小二:“…”
姑娘终于忍不住:“气死我你能有什么好处?”
“没什么好处。”
少年咧嘴一笑:“纯粹是我开心。”
姑娘:“…那你可真是很棒棒哦。”
少年:“客气客气。”
小二:“…”
这是姐弟?你们告诉我这打情骂俏还是姐弟?当他小二见识少——这怕不是就差去床头打架?!
元景烁瞥见憋笑的小二,不想叫外人看乐子,敛了笑,摆摆手:“算了今天不打了,一会儿还得赶路,先吃饭,你快去把这两道菜热了,再上碗新米来。”
最后几句是对小二说的,小二响亮应了一声,端着几盘凉掉的菜就急匆匆下去热。
林然哼哼,顺手摸了摸头发,却摸到一手黑头油,对面清晰一声嗤笑,简直是故意给她听见。
林然:“…”这小破孩儿真是越长越欠揍。
这说话的姑娘与少年,自然是林然和元景烁。
这是她们离开霜城的第五年了,昆云连山远比她们想象得连绵壮阔,她们足足走了四年多,直走到林然看见雪都想吐了,才在三个多月前走出雪山,踏入修真界的疆域。
昆云连山位于西北,与九州中的燕州交界,他们也就顺势踏入了燕州的地界。
沧澜界很大。
有多大呢?这么说吧,最粗浅的算法,整个修真界大致划为九州,一州分为八十一城,每一座城池又作为一个基点,结界之下统管着几个到上百个不等的凡人界帝国……
…也就是说,像元景烁来的那个辉煌繁盛的凡人王朝,不过是九州一座城池统辖的数个凡人国家之一。
所以兴高采烈回到修真界的林然很快惊恐地发现,燕州在西北,而她的宗门,万仞剑阁,位于正东边。
一西一东,这个距离吧…不能说是天涯海角,只能说她孙子的孙子有生之年有机会把她骨灰送回去。
林然:OVO
……幸好天无绝人之路,修真界有传送方舟,就是她之前去云天秘境乘坐的那种,除了大宗门大世族私人的方舟,也有一些公用方舟可以花钱坐,不过这些方舟只在九州大都城间往来停泊,离得最近的大都就是燕州主都的金都,正好元景烁要往金都去,林然也打算去那儿看看情况。
她一下几年没消息,师父和阿辛不得担心坏了,怎么着也得先回去报个平安。
手心突然被放了一块方巾,林然回过神,元景烁在对面挑眉:“还不擦。”
林然“哦”了一声,把手指的黑色染料在帕子上擦。
说起这染发剂也是个伤心事,五年过去,她被雷罚的伤势也没有痊愈,但至少表面看来,疤痕什么的基本褪去、修为也重新修到筑基后期,唯有一件——这一头白发死活变不回去。
更可惜的是,沧澜界广大人民似乎并不get到白毛的萌点,反倒是他们一路上要是干点什么坏事儿——比如她曾经嘴欠提起的黑吃黑事业的时候,对方总会对她这一头白发印象深刻,以至于她们没走过几座城镇,就发现不知何时起城中已经流传起关于“白发女魔头”的传说……
林然:“…”
她就很不服气,明明打架的时候杀得最凶的是元景烁,严刑逼供的是元景烁,连天天娴熟把人吓得屁滚尿流的也是元景烁,怎么到最后默默当背景板还总被嫌弃埋尸擦血磨磨唧唧的她凭借白头发强行C位出道?这是瞧不起谁?!(╯°□°)╯︵ ┻━┻
林然简直恨不得仰天倾诉自己的委屈,但是莫得法子,在一天能接连遇到七八波试图来除魔头刷声望值的“正义之士”之后,她和元景烁都烦了。
那时候,林然坐在大石头,望着脚下一地或死或伤躺尸哀嚎的大侠们,满脸生无可恋,扭头对元景烁说:“我想做个好人。”
元景烁低头擦着刀,眼皮子都没抬:“我们本来就是好人。”
林然:“…你先把踩着人家脸的脚抬开。”
元景烁抬靴,看着靴尖溅上的血,嫌弃地把人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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