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替身回来了 第8章

作者:写离声 标签: 复仇虐渣 穿越重生

  因为她没有忘记寒夜里曾经有个少年,用单薄的脊背挡在她身前。那个有着明亮双眼的少年,为此付出了生命和一生的记忆。所以,只要有一点点活下去的希望,她就无权选择死。

  若是连她都死了,谁来记得真相,谁来记得他?

  许是坚持修炼的缘故,有一日冷嫣忽然发现,元神剑对她的束缚似乎弱了些。

  她越发日以继夜地修炼起来,残魂白昼受着阳火的炙烤,夜里又会重复元神被凌迟的痛苦,修炼更是雪上加霜,但她忍了下来。

  她用了半年时间,终于可以离开谢爻的元神剑十丈之外。

  又用了三年,她才堪堪可以从招摇宫护灵法阵的缝隙中溜过。

  可是笼罩整个重玄门的护山大阵传自上古,内外各七七四十九重,严丝合缝,没有一点空隙可以钻,她试了一次,几乎被阵中密布的法咒碾成齑粉,只得放弃。

  她没有任何法子,只能年复一年地被困在这里。

  山中无甲子,十年倏忽而过,所有人都好似忘了,玄渊仙君曾收过一个徒弟,招摇宫里曾住过一个安静羞涩的凡人少女。

  也或许有人记得,毕竟死而复生的琼华仙子,容貌与那少女生得如出一辙,除了左眼下那点泪痣。

  只是没有人敢在琼华仙子面前提及此事。

  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郗子兰终究还是知道了,她这副躯壳的旧主人,曾经当了她阿爻哥哥十年入室弟子。

第6章

  出乎所有人意料,得知此事,一向有些娇纵任性的郗子兰不哭不闹,也不去找谢爻求证,却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从早到晚,整整一日,连许长老来了都不开。

  许青文无计可施,只好去清寒崖请谢爻出关。

  郗子兰这才打开房门走了出来。

  时值初冬,仙门虽不比凡世,可毕竟不是阳春,这个时节已有些冷了。

  郗子兰只着一件单薄春衫,赤着双足便走到廊庑上。不知为何,足足过了十年,她的神魂与躯壳仍旧未能完全融合,她又在玄冰中过了两百年,本就比常人畏寒,不过走了几步,玉趾已冻得通红。

  她仿佛浑然不觉,红着眼眶,泪光朦胧地看着谢爻,小心翼翼道:“阿爻哥哥,你这三年总是闭关,是因为不想见到我么?”

  她一向是活泼明媚的,即便死在冥妖腹中也只是一瞬间便失去了知觉,未经痛苦,也未留下多少阴霾。

  可此刻她脸上的凄然便是心肠最硬的人见了也要心碎。

  谢爻温声道:“别胡思乱想。”

  一边解下身上青袍,想要替她披在肩头。

  郗子兰却往后退了一步:“可是因为看见我会想起她?”

  不等谢爻说什么,她的眼泪已经汹涌而出。

  她顷刻间崩溃,捂住嘴泣不成声:“要是早知道会这样,我情愿不要躯壳,情愿不要醒过来……”

  这倒不是虚言。当初她在玄冰里偶尔醒来,被寒冷和孤寂包围,只渴望着能出去,只要能有具躯壳让她附身,无论什么样的都行,可一旦活过来,便越来越看到不足。

  如今得知这具躯壳的主人与谢爻还有一段师徒缘分,想到自己无知无觉地封冻在玄冰中,那个人却能与谢爻朝夕相伴,代替她受尽长辈们的关怀,她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谢爻蹙了蹙眉:“别乱想,本就是为了你才带她回来的。”

  他是要说服她,听着却有些像自言自语。

  冷嫣早已知道真相,可亲耳听到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仍旧觉得心被尖针刺了一下,尽管她早就没了心。

  对于郗子兰,这句话却像一道光,她仰起泪痕交错的小脸:“当真?”

  “嗯。”谢爻颔首。

  郗子兰破涕为笑。虽然谢爻的语气仍旧是淡淡的,但他一向清冷内敛,能说出这样的话,便足以说明他在乎的还是自己。

  郗子兰被泪水洗濯过的笑容像春雨后的桃花一样鲜妍。

  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喃喃道:“那女孩也怪可怜的。”

  她心里安稳了,心胸顿时开阔了,也有了余裕去可怜别人。

  谢爻无动于衷:“人各有命。”

  蝼蚁有蝼蚁的命,冷嫣想。

  郗子兰见谢爻如此绝情,倒越发可怜起那无名的徒弟来。

  谢爻见她露出不忍之色,便抬起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顶,安慰道:“不相干的人,别再提她了。”

  这个动作冷嫣无比熟悉,刚到重玄门时,她还是时不时想起下界的爹娘,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舍得把自己的亲骨肉送给别人,当成牲畜宰杀吃肉,每当这时候师父就像能看穿她的心思似的,在她身边坐下,把手放在她头顶,轻轻按一下,然后来回抚摩,缓缓地,温柔地。

  他也是这样温柔地告诉她:“不相干的人,别去想了。”

  她心里堵着的石头似的悲伤,也就慢慢地融化了。

  郗子兰用衣袖抹了抹眼睛,吸了吸鼻子,似埋怨又似撒娇:“阿爻哥哥,你知道么?你已经很久没有摸我头了。”

  谢爻眼中露出笑意:“都这么大的人了。”

  郗子兰佯怒道:“阿爻哥哥是嫌我老了?虽然我两百多岁,可是我两百年大部分时候都在冰块里睡着,可不能算!再说这具……”

  她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因她忽然想起这具永远停留在十七岁的躯壳原是别人的。

  她又低落下来:“阿爻哥哥,她的魂魄是去了转生台么?还是入轮回了?”

  谢爻道:“没有。”

  不用言明,既没有去转生台又没有入轮回,自是魂飞魄散了。

  凡人的魂魄本就脆弱,承受不住修士一剑再正常不过。

  郗子兰不敢再追问下去,害怕听到残忍的真相,转而道:“她的父母手足呢?还在下界么?我想补偿她的家人。”

  谢爻断然道:“不必。”

  郗子兰噘了噘嘴:“你知我最不喜欢欠别人的。何况我也算她的小师叔,不弥补一下,我也于心不安……”

  她拉住谢爻的手晃了晃,就像小时候撒娇要糖:“阿爻哥哥,你就答应我吧……”

  片刻的沉默,死一样的沉默,冷嫣又想起那个雪夜,抵在她脖颈上的刀锋冰冷,嘴里有铁锈的味道。

  她的亲生父母,为了一袋粮,把她送到了屠刀下。

  谢爻点点头:“好,都依你。”

  刀锋割断了咽喉,冷嫣仿佛听到鲜血喷涌而出的裂帛声。

  随即她才意识到这是风声,招摇峰在重玄最高处,每年总是这里最先入冬。

  “好冷。”郗子兰打了个哆嗦。

  谢爻把披在她肩头的青袍裹紧。

  郗子兰把脸埋在宽大的衣襟里:“真暖,看样子不久就要下雪了。”

  “嗯。”谢爻望了眼庭中被风吹得不住晃动的草木,冷嫣从山间一株株移来的那些不知名的野花野草早已被道童除去,现在招摇宫到处都是郗子兰喜欢的香草,芬芳名贵,经冬不凋。

  ……

  郗子兰发了话,自然有人替她将事情办妥。

  不出四五日,冷嫣的父母和弟弟便被带回了重玄。

  冷嫣并不想去见他们,可神魂不似身体那般好控制,她只会随着心念而动——即便那些亲人抛弃了她,她还是忍不住去看一眼。

  她对爹娘的印象还停留在二十年前,他们又苍老了不少,脸上皱纹密布,头发白了近一半,手指甲里有常年在田间劳作而洗不去的污泥,不过头脸和身上衣裳还算干净整洁。

  当年襁褓中的弟弟也已长成了二十来岁的青年,穿着青布道服,戴着道冠,腰佩桃木剑,是凡间修士的装束。下界修道之风极盛,能送儿子去修道的,家中至少是小有薄产。

  老夫妻俩匍匐在地上,对着郗子兰三跪九叩,语无伦次地表达着敬仰和感激。

  “承蒙仙尊不嫌弃小女的贱躯……”

  “能给仙尊选上,能让仙尊得用,是小女的福分……”

  “小女要是泉下有知,怕是也要爬出来给仙尊磕三个响头呐……”

  儿子跟着师父学过道家经文,说起话来文雅些:“世间万物,尊卑有定,命运皆为定数,家姊有此仙缘,实乃她的造化。”

  郗子兰赐下丹药、金玉,又破格让那眉清目秀、口齿伶俐的青年入了重玄外门,又开恩让那对夫妇做了外门杂役。

  他们感激涕零,叩头如捣蒜,恨不得把头磕进地里。

  冷嫣在高处看着,他们趴在地上的模样,像极了虫子。

  她以为自己这十年来受尽元神凌迟、神魂煎熬的痛,已没有什么痛是她不能忍受的,可直到今日,她才知道,世间另有一种别样的痛,是只有血脉相连的人才能给她的。

  对这些高高在上的仙人来说她是牲畜,对爹娘来说她也是牲畜,他们吃她的肉,饮她的血,寝她的皮,还要抽了她的骨头来敲锣打鼓。

  郗子兰补偿了躯壳的爹娘,心满意足,倦意上来,示意仙童打发他们出去。

  这下她什么也不欠那女子了。

  她赐给他们的宝物,凡人看一眼便是十世修来的福气,随便拿出一件,买一百个凡人女孩儿的命都嫌多,何况还给了她亲弟弟仙缘。

  这若放在下界可是抢破头的机缘。

  郗子兰一向是很大方的,付得起价钱的人总是大方的。

  三个凡人走在石阶上,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色,连步子都比上山时轻快了许多。

  男人得意忘形地拍了拍女人的驼背:“没想到,你倒是给我生了个好女儿。”

  女人抹了抹眼睛,点点头:“我的好女儿,好嫣儿……”

  后面的话冷嫣再也听不到了,她随着回旋的北风漫无目的地飘着,飘着。

  重玄九峰灵气充溢,即便秋冬草木也不会枯萎凋零,青山苍翠,流水不改,只有风渐渐地冷下来,若不留意,甚至察觉不到四季偷偷变换,忽然有一天,青翠的群山间便飘起了雪。

  太阳沉下去,暮山变成烟紫色,月亮升起来,雪飘落下来。

  谢爻和郗子兰在招摇宫的暖庐里赏雪。

  而冷嫣坐在一处无名的峰顶上,她想修炼,灵力只运转半个小周天便难以为继,她停下来,忍着撕心裂肺的痛,想要提一口气重新来过,可心诀念了一半,又断了。

  她又想起谢爻纵容地对郗子兰说:“好,都依你。”

  郗子兰不知道,可他知道。

  他知道她的爹娘曾经对她做过什么,他见过她最狼狈的样子,他亲眼看见她像牲畜一样被绑住四肢,无助地躺在污泥里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