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替身回来了 第89章

作者:写离声 标签: 复仇虐渣 穿越重生

  她的眼中看不到恨,但是他已明白她恨他,只是要谢汋死,没必要大费周章布这么一个局。

  这种恨意如此之深,也许已经刻进了神魂里,因此看起来才会如此平静。

  谁会这么恨他?恨他的人很多,然而这么恨他的人并不多。

  一个名字慢慢自他心底浮起。

  那一刻甚至有希冀一闪而过,然而他立刻将那个名字毫不犹豫地抹去,就像抹去厚厚积尘上一个模糊难辨的印记。

  有什么东西又在他经脉里蠢蠢欲动,他强压了下去。

  不管她是谁,他都要杀了她。

  郗子兰哭了很久,心里的委屈怎么也倒不完,眼泪却好像流干了,她缓过劲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和狼狈,不知如何了局。

  正无措时,谢汋拉开她圈着自己的胳膊。

  郗子兰抬起头,发现他神情陌生又骇人,甚至比他走火入魔打伤她时更可怕。

  她不自觉地退开两步。

  谢爻没有看她,径直走到谢汋的血肉模糊的尸身面前,弯腰将他抱起,径直向殿外走去。

  郗子兰低低地唤了声“阿爻哥哥”,谢爻全无反应,她只得提了提溅了一身血污的衣裙跟了上去,重玄弟子也纷纷起身离席,跟着神君和元君向外走去。

  殿中的宾主注视着他们离去,俱都不发一言。

  ……

  谢汋说出最后一句话时,他的眼前已经一片模糊,看不清堂兄的神情,但他不用看也想得到谢爻如丧考妣的模样,要摆布他这样的人实在是太容易了。

  死前能在他心上狠狠地扎上一刀倒也有趣,他讥诮地想。

  不过这魂飞魄散的过程似乎比他想的漫长,他的眼前已是一片漆黑,但他却始终残留着一丝清醒,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就在这时,他的脑海中响起个声音:“怎么样?”

  谢汋立即认出那个声音,正是在凌虚派重伤他的黑衣女子,偃师宗宗主。

  他冷笑道:“你用不着得意,我早就说过了,我这样的人什么也不害怕,你就算杀了我,让我魂飞魄散也没用。你处心积虑地对付我,根本没有用。”

  那声音笑起来:“真可怜。”

  谢汋一怔:“什么?”

  那声音道:“你真可怜,生而下贱,父亲无视你,母亲拿你出气,族人鄙夷你,好不容易成了谢氏遗孤,还有个出色的堂兄事事压着你。”

  她顿了顿道:“活着时活在谢爻的阴影里,在任何人的眼里你都只是玄渊神君那个资质平平的堂弟,什么好事都轮不上你,师父让你替他卖命,不惜在你身体里中下毒咒。你恨谢爻,嫉妒得眼睛出血,心里流脓,却又事事倚仗他,靠他庇护,靠他施舍,占着‘玄渊神君堂弟’的身份喝点剩汤。若他是重玄的狗,那你便连狗都不如。”

  “你生时卑贱无能,死时亦轻如鸿毛。你以为我处心积虑对付的是你?”她轻笑了一声,“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当初留下你一命,只是为了今□□谢爻杀了你。你活着时唯一的作用是辅佐他,你死了,唯一的作用是伤害他。”

  她叹息道:“真可怜啊,这样庸碌又渺小,可怜巴巴地活了一辈子,到头来与你瞧不起的蝼蚁又什么两样。”

  谢汋只剩下一缕残魂,可还是感到怒意直冲头顶:“你到底是谁?”

  女子轻轻一笑,声音忽然变得稚嫩清脆:“小师叔,好久不见。”

  谢汋如遭雷击,称他为“小师叔”的女孩子只有冷嫣一个。

  “你是……我早该想到的……”谢汋道。

  还有谁会有这么深的仇恨,还有谁这么了解他们每个人?

  当初羔羊般柔弱无助的少女,如今竟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中。

  一时间羞愤、恼怒将他淹没,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你打算把我怎么样?”他问道。

  就在这时,周遭忽然亮起来,谢汋忽然发现自己眼中的世界变了。

  眼前有个庞然大物,他仔细辨认,方才发现那不过是一只人的手。

  冷嫣用手指叩了叩琉璃瓶,对着里面漆黑的蚁虫道:“你一辈子都想出人头地,可惜到头来只能做只蝼蚁,不过我喂了你一点灵药,够你活上七八百年。”

  她将琉璃瓶放在案头:“好好享受吧,小师叔。”

第80章

  谢爻抱着堂弟的尸身, 一级一级地爬上重玄山门前的台阶。

  山门很高,台阶很长,一如五百年多年前他们第一次来到重玄时。

  那时候妘素心走在前面,他牵着谢汋的手。这个小堂弟于他而言几乎是个陌生人, 但那只小小的手还是给了他莫大的慰藉和勇气, 那是他和“家”仅存的联系。

  爬到台阶顶端, 正是破晓之时, 晨曦穿过云海,万道金光洒落在“重玄”两个金字上, 字迹苍劲有力。

  他们停下脚步,仰望着庄严肃穆的古老山门,他把谢汋的手握得更紧:“别怕,有堂兄在,不会有事的。”

  现在他非但食言, 还亲手杀了他,让世间唯一的亲人魂飞魄散。

  他径直朝山门走去,守门的弟子不知发生了什么,对视一眼, 躬身行礼, 他压根就看不见他们。

  随行的弟子都知道谢汋已入魔道,本不能再进宗门, 但没有人敢出声。

  谢爻向前走着, 就在即将跨过山门的刹那, 一道身影挡住了他。

  他仍然径直往前走,郗子兰却已向那人跑了过去, 刹那间泪如泉涌:“掌门师兄……”

  夏侯俨温声安慰她:“小师妹, 没事了, 你先回玄委宫歇息。”

  郗子兰摇摇头:“我要陪着阿爻哥哥。”

  夏侯俨未再坚持,却走到谢爻面前,伸臂挡住他:“神君留步。”

  谢爻顿住脚步,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仿佛直到此刻才发现自己身在何处。

  夏侯俨面色憔悴,沉痛地看了一眼谢爻怀中血肉模糊的尸首,便即撇开眼去:“谢汋他……不宜再入宗门……”声音到最后已有些哽咽。

  谢爻困惑地看着他的嘴,这一个个字组合在一起,他却怎么也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于是他问道:“师兄何意?”

  夏侯俨沉沉地叹了口气:“师弟,我知你难过,阿汋是我亲手带大,我心里又何尝好受?可是……规矩便是规矩,他误入歧途,不能入宗门的坟茔。”

  谢爻似乎终于听明白他在说什么,低头看着堂弟。

  夏侯俨道:“谢氏的冢墓距此不过两百里,不如……”

  谢爻淡淡地一笑,谢氏从来没有接纳过谢汋,如今谢氏的列祖列宗又怎会接纳入了魔道、令家族蒙羞的他?

  何况谢汋一定也不想葬在谢氏冢墓中。

  他望了望茫茫晨雾中的群山,天下之大,活着时没有他的容身之处,死了依旧找不到一个长眠之地。

  他将谢汋放在地上,捏诀施咒,尸身很快被火焰包裹、吞噬,化为灰烬,被山风吹散。

  他沉默地伫立着,直到飒然灵风把灰烬全都带走——重玄的风仿佛也有知觉,没有一粒灰过了山门。

  谢汋转过身向山门中走去。

  春渐深,风渐暖,春涧潺潺,灵禽在草木间啁啾,山道两侧的落花纷纷如雨,拂过他的衣襟和肩头,山间好一派融融春景,但他却像走在冬日的雪原中,只觉冰寒彻骨。

  郗子兰一直跟着他,他步行她也步行,他御剑,她便也御剑。

  谢爻并未阻止她,他仿佛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到得清涵崖,这里依旧天寒地冻,郗子兰春衫单薄,不禁打了个寒颤,可还是跟着谢爻走进了玄冰窟。

  自她死而复生以来,便没有走进过这地方,一走进这里,她便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些不愉快的回忆。

  谢爻自顾自走进洞窟深处阳光照射不到的阴暗角落,在寒冷的冰床上盘膝而坐。

  郗子兰走过去,跪在他身旁,慢慢伏倒,将面颊贴在他置于膝头的手背上。

  谢爻身子一僵,但没有阻止她靠近,他实在太冷,这一丝暖意让他无法推拒。

  郗子兰大着胆子扶着他的膝头站起身,将他轻轻搂在怀中,在他耳边呢喃:“阿爻哥哥,你还有我……”

  谢爻抬起手将她搂在怀里,是啊,他现在只有她了。

  她单薄的身体抖得像只鸽子,然而很暖,隔着层层染血的绮罗,他几乎能听见温暖的血液在她的身体里流动,就像潺潺的春溪。

  郗子兰退开些许距离,缓缓地抚上他的脸颊,她的手心也很温暖,仿佛春风吹拂在他脸上。

  她慢慢地凑上来,轻启的朱唇间有香甜的气息,似花非花。从他们合籍那一夜直到现在,她还从未这么靠近过谢爻,她的心脏剧烈地搏动,简直要从胸腔里跳出来,然而谢爻的默许鼓舞了她。

  他在合籍当夜浇灭了她的希望,冷了她两百年,伤了她两次,第一次他的剑只差寸许便会刺穿她的心脏。

  可她还是那么喜欢他,痴迷他,她的阿爻哥哥可真好看啊,她心想。

  就在她的唇即将碰到他的瞬间,谢爻忽然像是从梦中惊醒,虚假的温暖消失了,他比方才更冷,冷得齿关打颤,连骨髓都似结了冰。

  愤怒从他心底窜起,像青蓝的,寒冷的火焰。

  他忍不住重重地将她推开。

  郗子兰冷不防叫他猛地一推,仰面跌倒在地,一时又惊又痛,夹杂着委屈,眼眶顿时红了起来。

  谢爻回过神来,见她红着鼻尖和眼眶,一身罗衫沾上了血污,雪白脖颈上被谢汋掐出的指印触目惊心,真是说不出的狼狈和可怜。

  他起身将她从地上扶起,低声道:“抱歉。”

  郗子兰摇摇头。

  谢爻道:“你先回去。”

  郗子兰道:“我在这里陪你。”

  谢爻冷冷道:“不必。”

  郗子兰仍然踌躇着不愿走。

  谢爻道:“我想一个人。”语气温和,但隐隐透着股不容置疑。

  郗子兰只得依依不舍地走了出去。

  她一走,谢爻立即将数尺厚的石门紧紧关上。

  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他终于又能呼吸了。玄冰窟里又剩下一个人,天地间终于也只剩下他一人。

  一个人在这玄冰窟里固然孤独寒冷,但郗子兰在时,加倍的孤独寒冷让他难以忍受。

  堂弟的话回荡在他耳边。

  夜深人静时,他可曾后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