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成白社
胖驿丞没走过去,就靠在门框上,耷拉着一张胖脸,道:“就前几日,两江总督派了人进京给咱们陛下贺寿,运了好几大车的东西,来了不少人,要的都是好酒好菜,你说我能不给吗?”
他这话说罢,老李不由得撇了撇嘴,不得不偃旗息鼓:“一壶就一壶吧,也行,快快上来。”
胖驿丞正要走到后院去拿酒,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脚步顿时一停,转身往门外走去。
驿站外的草棚下头还有个拾掇草料的驿卒,也循声望去,这一瞧,不由得目瞪口呆。
只见不远处一匹载着人的马疾驰而来,马蹄所过之处,扬起阵阵尘土,马上之人身上还插着代表急报的红色镶黑边的三角旗,几息之间,连人带马便停在了驿站门外。
这马几乎是在被勒停之后就瘫倒在地,马上人也滚了下来,声音沙哑着开口:“快,边关告急,快帮我换马!”
驿卒怔忡之间,只听得驿丞一声大喝:“还愣着做什么!快去牵马过来!”
话音落下,驿卒登时清醒过来,赶忙拔腿往后面马厩跑去。
驿丞也没闲着,胖胖的身躯此时极为灵活,三步并做两步就跑到屋里,提了一壶凉茶又跑出来,替还在地上尚未起来的驿兵灌到口中。
一壶凉茶下肚,嗓子里因干渴而泛起的血腥气也被压了下去,驿兵沙哑着道了声谢,见新马也被牵了过来,话不多说,就踉跄着翻身上马,继续往京都的方向疾驰而去。
一人一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视线中,徒留被马蹄扬起的尘土还浮在空中。
胖驿丞又把手揣进了袖子里,摇了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老大,你叹什么气啊?”
方才的驿卒也跟着他看,就是没看明白,挠了挠脑袋,半晌后不解地问道。
“边关告急,又要打仗了啊……”胖驿丞面色不大好看,也不想多说,说罢就转身往里头走去。
他还得给老李拿那壶酒呢。
门外的年轻驿卒却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随即又走到草棚底下去整理草料,嘴里不住嘀咕着:“边关不是老打仗吗,有什么稀奇的,反正离咱们这儿还远着呢……”
……
傍晚时分,京都城中百姓们结伴出游,大街小巷上都是摩肩擦踵,崇明坊中还挂起了花灯,今日是万寿节,难得不宵禁的日子,各处茶楼,酒楼中皆是热闹非凡。
至于朝廷中五品以上的官员及其家眷们,却是要进宫参宴,为景德帝贺寿。
沈伯文如今身为正三品的户部左侍郎,自然也在其中。
歌功颂德的贺寿活动结束,未时,景德帝便在通明殿设宴,宴请百官。
寿宴有二十道热菜、二十道冷菜、汤四道、小菜四道、鲜果四道、瓜果蜜饯二十八道、各色点心面食二十九道,共计一百零九品。菜肴包括猪、鹿、羊、鸡、鸭、鱼等肉食,辅以蘑菇、燕窝、木耳等山珍。[1]
沈伯文冷眼瞧着,桌上这些热菜从布置好到他们贺完寿以后入座,虽不至于像寒冬腊月那般上面的油脂结成一片,但也是半点儿热气不剩了,尤其是荤菜们,着实让人没什么胃口。
但皇帝赐宴,在这种场合,却不能不吃,如若不然,给你头上套一个不敬的罪名也不是不行。
他便只好捡了蜜饯和点心吃一吃,腹内空空,吃点蜜饯也好避免低血糖,水果却不敢多吃,怕吃多了内急,在宫中多有不便,能避免的麻烦还是避免的好。
不过宫中的点心味道确实不错,他尝了块儿枣泥山药糕,口感软糯,味道微甜,倒是很合他的口味。
放下筷子,他抬头看过去,正瞧见斜对面坐着的陆翌,看对方也只浅尝了几口点心,便不由得了然,看来大师兄也是宫中宴会的常客了。
开宴之前,百官们便集体向景德帝敬了一杯酒,宫中今日所准备的酒口味清冽,度数应当不怎么高,沈伯文饮了两杯之后,面色如常,甚至觉得还能再喝几杯。
不过也是,百官之中肯定有酒量不好的,若是准备的酒水度数太高,万一有谁喝醉了,御前失仪,出了丑就不好了。
宴席上氛围还算不错,沈伯文坐得有些远,他自己虽然已经是三品高官,但宫中的宴席上,还有不少宗室成员以及勋贵们,论地位,自然是他们坐在前方。
沈伯文看不太清景德帝的神色,只觉得对方今日的心情似乎还算不错。
宴席上并不缺饱学之士作诗贺寿,几番之后,景德帝便起身去了后殿,与太后皇后还有后妃们一道,留下太子替他与百官们同乐。
待到太子端着酒杯站到沈伯文面前时,他不由得在心中叹了口气,这杯酒是不能不喝的,他只希望自己今晚不会喝醉。
“多谢殿下。”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沈伯文温声道。
太子李煦眼带笑意,同样饮尽了杯中的酒,道:“沈大人太客气了。”
他近来心情也不错,有母后在中间斡旋,他与景德帝的父子关系不说恢复如初,却也缓和了许多,如若不然,今日留下来替景德帝招待百官的,就不会是他一个人了,说不定还要让燕王也掺上一脚。
身为太子,并不是每个来参加宴会的都能被他敬酒一杯的,大部分都是对方喝,他不用喝,也就是沈伯文颇有才干,被他看在眼中,再加之上次赈灾事件相处出来的情谊,才喝了这杯酒。
旁人不知其中内情,见沈伯文能与太子对饮一杯,不由得心生羡慕。
宴席上不是什么好好聊天的场合,李煦同沈伯文简单说了几句话,便走开往下一人面前去了。
沈伯文心下松了口气,也乐得自在,准备去寻谢之缙说说话。
就在此时,忽然从殿外走进来一个脚步匆匆的内侍,瞧见太子便是眼睛一亮,赶忙走近,不知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方才还笑容温煦的太子登时便面沉如水,脸色难看极了,将手中的酒杯搁在桌上,对百官道了声失陪,便离开这里。
看样子,仿佛是往后殿的方向去了。
沈伯文站在原地没动,垂下眸子,陷入了沉思。
“在想什么呢?”
耳边传来谢之缙的声音,他抬眼看过去,见对方双手负在身后,面带疑惑地看着自己。
沈伯文摇了摇头,语气极轻:“在想方才之事。”
方才之事,自然便是刚刚那个内侍进来对太子说了什么,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消息,能让一贯脾气温和的太子脸色变得那样差,甚至抛下宴上的百官们,离开这里去寻景德帝?
想来应当是一件大事了。
不管是沈伯文,凡是能把官做到这个份上,能进宫为景德帝贺寿的官员们,自然没有一个蠢人,都在心中猜测,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
这个疑问没有让他们困惑太久。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过后,他们就都知道了是什么事。
——边关急报,大戎在七日前突袭边关,风阳城失守,守将杜明殉职。
百官震惊,却都不敢互相议论,殿中一时之间气压低得可怕。
不多几时,便传来景德帝从后殿回了西苑,召集太子、燕王与内阁众臣议事的消息。
此时还没到末时,本来还不到宴席散场的时候,但出了这样的事,自然也只能先行散了,除了内阁几位阁老们,其他官员都要依次离场出宫。
沈伯文应当也在其中,他与谢之缙结伴,然而走到半路上之时,从后头追上来一个小内侍,气喘吁吁地把他叫住,只道陛下有旨,让他们二人暂且先留下,在殿外候着,许是会被召见。
他们二人对视一眼,心中都有所了然,只好再往回走。
谢之缙自从上次赈灾回来立了功,便被升了官,如今已经是正四品的佥都御史,成了景德帝的亲信之一,这样的场合在场倒也不是不能理解。至于沈伯文自己,不用想也明白。
边关将起战事,定然对粮草补给等有所要求,户部自然责无旁贷。
第一百四十二章
然而事情却并不像他预想的那般。
“什么?监军?”
那日被景德帝派的小内侍叫回去, 殿内还有阁老们议事,他们只能在殿外等候,而后谢之缙先被叫进去, 半刻钟后出来,沈伯文才被传唤进殿。
然而进去之后,就被炸了一个大雷。
景德帝下旨命定远侯盛宣为主将, 另有两名副将,立马前往太原府接管附近三府兵马, 打退大戎人,夺回凤阳府。
此外,还命沈伯文做监军随行, 专掌功罪,赏罚稽核,对景德帝一人负责,有秘密上奏的权利,以及在主将不在的时候,还有对军队的指挥权。
监军的位置极其重要, 权利也十分大, 先前的监军一般都是由景德帝身边的大太监们充任, 譬如御马监的几位大监,但让文官充任的情况也不是没有, 毕竟武将们天生有“拥兵自重,武装割据”的条件,仿佛无论在皇位上的是哪个皇帝, 都对他们有戒备之心, 因而监军才应运而生。
定远侯府虽然近些年已经有些没落了, 但定远侯盛宣毕竟家学渊源, 自己也没少上过战场,带兵打仗的能力无人怀疑,况且,在旁人看来也不是不能理解。
卫国公郑家,战功卓然,在边关威名赫赫,家中还出了一个皇后,还有皇后所出的太子,到现在手里还握有兵权,老实说,他们没有主动上交兵权,景德帝也一直都没有对他们家动手,已经足以让朝廷众人心里犯嘀咕了,这次不派他们家族中的人前去,也是不想给他们家再添战功,虽然景德帝没这么表现,但并不妨碍其他人这么想。
朝中还得力的武将,除了卫国公一家,还有曹国公朱家,一门三杰的广安宋家,近些年在西北以战功出名的守将高定然,定远侯,以及宁平候杜家,只不过杜家这一辈有本事的只有一个杜明,然而杜明已经在凤阳府殉职了,真是可怜可叹。
除了这些人之外,有打胜仗的本事的,还有太子李煦和燕王李烨。
不知景德帝是出于何种考虑,最后在这些人中选了定远侯,但很显然,这个人选暂且能让大部分的人满意,不满意的当然也有,但都被景德帝忽视了。
沈伯文对武将们了解不多,既然定远侯能让大部分人都满意,他的本事应当没什么问题,只是……
他“嗯”了一声,忽然皱起了眉,顿了顿,才道:“长风,你说陛下究竟知不知道当年的事?”
他总觉得,虽然文官为监军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点他自己做定远侯的监军,恐怕与他们两家从前的龌龊有关。毕竟说到底,福柔公主派人绑架阿苏和如玉,起因便是定远侯府那个庶女的挑拨。除此之外,还有他们两家之间那说不清的亲戚关系,时至今日,定远侯夫人在外交际的时候,也经常见了阿苏没什么好脸色,也就两家圈子不同,地位也不同,阿苏不屑同她计较罢了。
但说到底,他们两家的关系并算不上好。
谢之缙闻言,欲言又止,半晌后才道:“陛下手中有锦衣卫,恐怕该知道的都知道。”
尤其是这种涉及到朝廷官员和勋贵们的私事,更是他们重视的地方。
沈伯文听罢,面上倒是没有惊讶的表情,显然已经预料到了。
既然景德帝知道他们那件事是前提,后续对他的提拔看重的原因,似乎也多少能窥得一斑了。
“罢了。”沈伯文轻叹了口气,垂下一双清鸿眼眸:“事情已经定下了,我们再追根究底也没什么用,我不日就要随军远赴太原府,到时候家中还要麻烦长风看顾。”
“这有何难,也是我应当做的。”
谢之缙没有犹豫便点头应下,“边关既已起了战事,延益你过去也有风险,虽然监军不必上战场,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送你几个身手好的人吧,除了护卫你,若是你有什么不方便让军中之人知道的事需要做,也能差遣他们。”
沈伯文本想推拒,但想了想,还是应了下来,拱手谢道:“那便多谢长风了。”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谢之缙笑得坦然,忽然又道:“只是可惜,珏哥儿下场的时候,你这个当爹的怕是还在边关。”
听他说到这个话题,沈伯文心中也不免有些遗憾,在好友面前也不必装什么样子,他摇了摇头:“哪怕我在这边,也不能陪他去广陵府,况且不管我在与不在,他能不能榜上有名,还要靠他自己。”
谢之缙闻言挑眉:“你就这么放心?”
“不是放心,是宽心。”沈伯文颔首,随即又叹了口气:“况且……边关起了战事,凤阳府已经失守自不必说,恐怕太原府,大同府还有邻近几个府,乡试都考不成了,相较于这些地方的士子们,珏哥儿还能安稳地下场,已是大幸了。”
“这倒也是。”谢之缙也收了笑,正色道:“定远侯也算是有些本事,希望西北那边顺利,你们也早日归来。”
沈伯文何尝不是这么想呢?他收起心中的那一丝惆怅,点头道:“借你吉言。”
……
将谢之缙送出府外,沈伯文回到正房时,自家妻子已经在屋里了,正在亲手替他打理行装。
他站在门口定定地看了半晌,才缓步踏了进去。
周如玉没有让丫鬟们帮忙,他的每一件里衣,外裳,腰带,佩饰所放的地方,她都一清二楚,听说西北苦寒,再过几个月,怕是会冷下来,她在收拾了几件薄裳之后,又打算让谭妈妈去开箱笼,把去年冬天给他做好还没来得及穿的衣裳取出来几件也带上。
她也是没想到,自家相公回京之后,却比在南阳府的时候还要忙碌,能安稳待在府中的时间反而便少了,上一回是河南,这次又是西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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