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成白社
老太太忙又谢了又谢,一边吩咐沈叔常等着大夫开药方,另一边儿又亲自回了房里取了钱来交给大夫,还特意多给了几文钱,按照当地的习惯,碰着这种喜事了,是得这么办的。
等回过头来,就看见自个儿这个傻儿子手里拿着药方,一副傻不愣登的模样。
刚想开口,就听见二女儿调侃的声音:“瞧瞧,咱们三弟头回当爹,这是高兴傻了。”
刚想教训他,自己也没忍住笑了。
摆了摆手,过去用力一拍他的背,惊得沈叔常手里的药方差点儿掉到地上,转过身来发现是自家阿娘,才像是终于回过神来一样,满脸笑容,笑得像个大傻子似的,连声道:“娘,您听见没有,琼娘怀了!我要当爹了!”
“知道了知道了,赶紧的,送朱大夫回去,顺道去药铺把药也抓回来,你媳妇儿这儿有我们呢。”
老太太听得都不耐烦了,赶紧催促道。
沈叔常这才忙点头,领着朱大夫出去了。
这时候,姚益才上前来跟老太太见礼。
老太太温和地应了,反倒是沈蕴,一见到他,就面露不满地扭过头去跟周如玉说话,一副不想搭理的模样。
既然女婿都亲自追过来了,看来还是在意自家女儿的,沈老太太也不想多难为他,只是能不能把自个儿媳妇儿带回去,还得看他自己的表现,于是她便道:“阿苏,留在这里照顾好你三嫂,老大家的,把理哥儿和瑢哥儿带到屋里去,我带着,你快去做饭吧,其他人也都出去,都挤在这儿让老三家的怎么休息?”
众人这才都出去。
见他们出来了,沈伯文才迎了上去,毕竟他这个做大伯兄的,也不好在弟妹屋子里去。
简单问过里面的情况,也替自家三弟高兴起来,跟二姐夫打了声招呼,见他眼巴巴看着自家二姐的样子,心里失笑,便让开了路,朝他笑笑,示意他去追。
姚益立马会意,颇为感激地朝小舅子拱了拱手,便迈开步子追着沈蕴而去。
沈伯文左看看,右看看,想来想去,还是去了厨房,打算给自家媳妇儿做饭的时候打打下手。
毕竟今个儿家里缺人,二弟妹回了娘家,三弟妹还晕着,小妹在忙着照顾三弟妹,做晚饭的就只有自家媳妇一个人了,或许会忙不过来。
将二房的两个孩子送到婆婆手里,回到厨房的周如玉一眼便瞧见了自家相公,不禁有丝愕然,还不待她开口询问,沈伯文就先道:“今日人少,我就过来帮帮你。”
说罢,便撩起袍角,坐到灶眼旁边的小凳子上,熟门熟路地生起火来。
周如玉原本想劝阻他,这厨房不是他该进的地方,但不知为何,看着他被灶火映得偏红的侧脸,劝阻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便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去淘米做饭了。
夫妻俩安安静静地各干各的,虽无人出声,却自有一股温馨在二人中间流淌。
待到沈叔常抓药回来,王氏已经醒了,自家二姐也已经被二姐夫给哄好了,只是去追媳妇儿的沈仲康还没回来,一大家子吃过晚饭,也到了沈伯文该去老师那里上课的时候。
姚益便主动道:“正好我跟蕴娘也要回去,就跟大郎一块儿吧。”
沈伯文自是无可无不可,闻言便道:“也可,只是要麻烦二姐夫了。”
姚益只说无碍。
沈伯文却在想,自己还是得学一学赶车才行,也不能一直靠别人接,这也太过麻烦家人了。
……
到了老师家中,首先要做的便是将昨日的文章拿出来交于老师批阅。
每到这个时候,沈伯文就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跟私塾里的小孩子差不多的样子。
韩辑接过他交上来的文章,拿起笔,一边看,一边在旁边批阅着自己的评语,心里也不由得感慨,自己这个学生还真是收对了,这才教导了他几日,进步就如此之大,尤其是在八股上的进步,堪称神速,竟然像是天生就要走科举这条路的人。
普通士子,在习惯了以往那种华而不实的文风之后,若想要改变,堪称难于登天,但沈延益却并非如此,在摈弃了那些之后,反而去芜存菁,整个文风都上了一个台阶。
说来也奇怪,自己以前怎么从来没发现,他还有这样的天赋?
从前在书院中的时候,韩辑对沈伯文的印象,便只是一个认真刻苦,出身农家,学问扎实的普通学子,说实在的,这样的人,在书院之中,虽不太多,却也不少,毕竟江南一贯都是文风鼎盛之地,且不说那些文名远扬的才子们,就连每次科举上榜的人数,也是南边居多。
但若是按照沈延益现在的进度,待到一年之后的乡试时,名次应当不会差。
韩辑不是个性格严肃的老师,就像此时,教导完沈伯文今日的功课进度之后,便与他闲聊了起来,正好妻子萧氏也派丫鬟送来了夜宵,恰是两碗黑芝麻馅儿的汤圆。
他便邀弟子一块儿用。
沈伯文心知不能拂了老师的好意,正好自己也有些饿了,便没有推辞,谢过老师,便端起碗用了起来。
用过夜宵之后,师生继续闲聊,多半是韩辑说,沈伯文听。
况且韩辑这些闲聊也不是毫无意义的,他在发现自己这个弟子虽然很有自己的见解,但对朝廷之中的事却知之甚少,有些见解与看法也就相当于空中楼阁,于是在后来的教学和闲聊之中,便会有意的为他讲起朝廷之中发生过的大事小事,当今陛下的性格,还有如今的朝廷状况等。
每当这个时候,沈伯文便会听得异常用心。
因为他也想知道,在这个高度君主集权制的朝代,朝廷之中的详细情况,譬如皇帝的行事风格,文官与武官之间的关系,勋贵又是如何,朝堂之上平民子弟是否能立足,还有皇家的下一代之间等等。
科举,说白了只是一种做官的途径,并不是最终目的。
此时,韩辑也放下碗,用白巾擦了擦嘴,便同沈伯文说起了最近朝中发生的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事来,“你可知,大戎一向对我朝虎视眈眈,屡屡犯我边界,抢掠百姓?”
沈伯文听得很用心,闻言便点了点头,道:“学生知道。”
说起大戎,是一个少数民族政权所建立的国家,位置就在大周的西北边,虽人数比大周要少的多,但这个民族的人却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各个能打,也是因为如此,大戎才对周朝这个国泰民安的地方,产生了极大的野心。
老师所说的屡犯边界,抢掠百姓,只是他们野心极小的体现。
而近年来有关他们最大的一件事,应当就是前两年的宸王谋反了。
在原主的记忆之中,好像听过别人说起,原本宸王是当今陛下最疼爱的一个儿子,他谋反之事,本不会刑罚如此之重,最多也就是个圈禁,但事实上,宸王却被诛杀,子女皆被流放辽东,朝廷之中也因为此事被诛杀了一大批朝臣。
听说当时的佥都御史极力劝阻皇帝大开杀戒,却未被采纳,皇帝下令锦衣卫出动,就连一些不幸被牵扯进这件事,却并未做错什么事的朝臣,也被送上了断头台,气得那位大人直接辞官归隐。
究其原因,也有传言是因为宸王与大戎勾结,才惹得皇帝大怒,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其中真相是什么,原主不知,沈伯文也不知,但却并不妨碍他在心中给这位在朝的陛下,打上了一个乾坤独断的标签。
韩辑听到他说知道,就继续往下说了,语气平静:“那你知不知道,前段时间,大戎派了使者,向我大周求和,想为他们大王求一位公主下降。”
沈伯文被这个问句噎住了,我这么个待在乡下的穷秀才,怎么会知道朝廷里最近发生的事情,知道了才显得奇怪吧?
所以他当然只能回答:“学生不知。”
但随即,他下意识的结合了前几次老师同他说过的朝廷内外的几件事,便陷入了沉思。
片刻之后,他抬起头问道:“老师,辽东是否就要起战事了?”
韩辑闻言,心中对他的政治敏感度感到欣慰,点了点头,道:“的确如此。”
见沈伯文若有所思,韩辑又道:“这其中还有一些别的事,我就先不跟你说了,你现在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明年的乡试上。”
“学生明白。”
第二十四章
一年时间匆匆而过,转眼间,乡试马上就要到了。
韩府今日来了客人,大清早的,门环便被扣响,老门房眯着眼睛去开了门,一边问道:“谁啊?”
刚打开门,老门房见了外头的人,是个略微有几分眼熟的小厮,正在愣神的时候,这个小厮面上带着笑,道:“邓叔,许久不见了,我是书墨啊。”
一说这名儿,他想起来了,这是大房的人,刚想问什么,书墨就自个儿说了,脸上还是挂着得体的笑,一边侧身让开,一边道:“这不是大老爷让我们少爷来拜见三老爷么,不知三老爷可否在家?”
听到这儿,老门房不由得往他身后看去。
原来在几步之遥的地方,一匹高头大马之上,还坐着一个身姿高挑,相貌出挑,穿着一袭月白色广袖大衫的俊美青年,正睨着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打量了许久,终于想起来了,缓缓出声:“原来是侄少爷,一别数年,竟也这般出众了。”
马上的青年,即京都韩家的大房嫡子韩嘉和,闻言便挑了挑眉,却没开口。
老门房转过身往前走去,声音却飘了过来。
“老爷在家,侄少爷请随我来吧。”
闻言,韩嘉和才从马上跃下,随手将手中的马鞭扔给前面候着的书墨,将手负于身后,闲庭信步地踏入了韩府的大门。
只是一路走来,这院中简陋的陈设,让他忍了又忍,才勉强没有露出嫌弃的神色来。
终于到了花厅,老门房请这位大少爷在外面稍等片刻,自己进去通报一声。
韩辑有早上在这儿喝茶赏花的习惯,现下这个时节,虽然没什么花开,不过这个习惯还是保留了下来。
老门房进来之后,便道:“老爷,京都来人了。”
韩辑闻言,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问道:“这次来的是谁?”
“是大房的嘉和少爷。”
“这次居然派了老爷子最喜欢的孙子过来。”韩辑哼笑一声,仿佛不以为意,只道:“行了,请他进来吧。”
片刻之后,韩嘉和掀开帘子,迈进了花厅,看见上首坐着的人,收回视线,礼数周到地行了一礼,道:“侄儿见过三叔。”
“坐吧。”韩辑放下手中的茶盏,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几年未见的侄子。
片刻之后,才开口问道:“你祖父祖母可好?”
韩嘉和闻言,面色不变地道:“祖父祖母身体都康健,只是祖母偶尔会咳疾发作,侄儿过来之前,祖母还吩咐侄儿问三叔一句,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韩辑对此毫不意外,凡是从京都过来的人,都要问自己这句话。
然而他的回答也没变过:“我暂且先不考虑回京。”
说罢又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年乡试,你也要下场?”
“是。”
韩辑点点头,“来之前,你爹有没有交代你什么事?”
韩嘉和便道:“家父让侄儿在长源多待一段时间,好在三叔身边学些东西。”
“行。”韩辑听罢,便站起身来,又说:“那你就在这儿待几天,我让你三婶给你收拾住处。”
韩嘉和低声谢过,同样站起身,与韩辑视线相对,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侄儿能否斗胆问三叔一句,三叔为何不愿回京?”
他这句话问出来之后,韩辑才总算是今日第一回 在心里正视了这个侄子。
重新坐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反问道:“你觉得呢?”
韩嘉和却没有坐,他闻言便道:“若是三叔因为当年宸王谋反,陛下不愿听您谏言一事而隐居于此,不愿回京,如今……”
“我并非因为这件事而不回京都。”不待他说完,韩辑便出声打断了他未出口的下文,“当时的事,我有我的考虑,而陛下有陛下的道理,事罢之后我辞官离京,也不曾怪过陛下分毫,只是陛下与我的君臣情谊,已经缘尽于此了。”
“我在此处开设书院,能为陛下再多培养几个未来的贤臣,便是我能做的最后的事了。”
韩嘉和却不能理解他的这番话。
非但不能理解,他的内心还有几分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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