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成白社
沈伯文将考篮放在地上,把下面的号板塞好,坐上去之后,又将上面的号板也放好,形成了一个小桌板,取出笔、墨、砚台,水注等一一摆在桌面上,最后,则是把挂在胸前的卷袋取下来,放在正中间。
坐的端端正正,等待开考。
……
考官们入场,将试卷一一发到考生手中,将考场封锁,随即便宣布考试开始。
待在狭小的号房之中,外头身披甲胄的兵卒们在外头来回巡视,沈伯文不由得在心中苦笑,还真有点坐牢的感觉了,但是当考卷发到手中的时候,他的眼中心中便只有这张试卷了。
他将试卷展开,看向上面的试题。
乡试三场之中,最重要的便是首场,而首场的内容,则是八股文七篇。
前三道中规中矩,而后四道则都是截搭题,十分考验考生的破题能力。
沈伯文见状,压力陡升。
闭上眼略微思索了半晌,这才蘸墨动笔,在发放的稿纸上写了起来。
锋芒毕露的字体渐渐出现在纸上,沈伯文时而眉头微皱,时而松开,也不知写了多久,直到旁边传来一阵肉粥的香气,他才忽然从那种专注的状态中出来,发现自己已是饥肠辘辘了。
不得不将笔放下,小心地把写满了字的纸张收起来,压在镇纸下面,随即弯腰从考篮中取出小火炉和木炭,还有让周氏炒好的米,小心翼翼地将水烧开,把炒米倒了进去拌了拌,然后就这两个进门时已经被掰碎了的烧饼吃了。
简单地用完这一顿,把东西原收拾好,沈伯文便继续埋头卷中,专心致志地答卷。
待到夜幕低垂之时,他已经将前三道题都作了出来。
一边点上蜡烛,一边用小火炉烧了点热水喝,他还特意带了个小蒸屉,用来热食物。
此时,他正专心地吃着就这水蒸气热了一遍的包子,一个是红糖馅儿的,一个是肉馅儿的,他家娘子亲自做的,味道极好,虽然在外头的时候被掰成了几块儿,但还能凑合吃。
好不容易填饱肚子,外头忽然滴滴答答地下起雨来,沈伯文抿紧了唇,心道不好,忙将写好文章的纸张盖在油纸下面,然后从考篮中取出号顶,艰难地站起身,用小锤子,竹钉,还有衣杆将号顶挂在号舍前,试图能借此遮风挡雨。
看这样子,今晚是别想能继续做题了,一来是怕自己遭了风吹雨淋,又一次得了风寒,再之也是怕雨水吹进来,打湿了纸张。而且,毕竟要连着考三天,还是要在头一天保存好精力,也是为了第二天和第三天能有更好的状态来应试。
思来想去,他干脆将纸张都收好,然后用油布包好,放在考篮当中,正经用来答卷的试题纸还放在卷袋当中,并没有拿出来,没有被雨水打湿的风险,不由得放心了些许。
若是试题纸被打湿了,考试成绩直接会被作废,他也不敢冒这个险。
收好东西之后,沈伯文又将烛台连同蜡烛放在地上,收起上面的号板,塞到下面与下面原本的那块并在一起,取出枕头放在靠墙角的地方,熄灭蜡烛,裹紧了衣裳,躺在号板上酝酿睡意去了。
他闭上眼,还在想着后面四道题的破题之法,就这么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号舍外头的走廊中,巡逻到这里的兵卒望了望里头,竟然连蜡烛都熄了,收回视线,又保持着原来的速度继续巡逻,心里头却在想着,一看这就是有经验的考生了,知道头一天晚上早点睡,保存体力。
毕竟这些读书人啊,一个个的身子都弱的很,每次乡试都有几个熬不过去最后病死的。
这般想着,便渐渐地走远了。
……
翌日,太阳刚刚升起,沈伯文就睡眼朦胧地睁开了眼,意识到自己在哪儿之后便立马清醒了,一坐起身,就感觉浑身酸痛。
号舍空间太小,他只能蜷着身子睡,号板也太硬,导致睡得更加不舒服。
但条件就是如此,也容不得他们这些考生挑剔,起码自己这次不在臭号不是?
沈伯文不禁苦中作乐地想。
照例给自己烧了点热水,简单的擦洗了一下,顿时神清气爽,吃过东西之后,又打起精神来答题。
白天跟第一日没什么太大区别,依旧是在稿纸上答题,只是截搭题相较于之前的,难了不少,尤其是第五道题,沈伯文思索了许久,才终于灵光乍现,想到了破题之法。
结果到了第六题,看到上面的“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
不禁又在心里叹了口气。
多亏了他的记忆力还不错,看见这道题的一瞬间,就想起来了,这是将《论语·泰伯》前后两章截搭而成。因为两章里面,前后出现过尧和舜,在截搭题中,这种属于有情搭。
写完这道题,沈伯文放下笔,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腕,一边在心中想着,还好原主已经过了院试,轮到自己是乡试和未来的会试,像截搭题都会相对来说比较完整。不像县试,府试,院试那些被称为小试的,碰上某些考官随心而出,就会将截搭题出的极为琐碎,从这本书中取几个字,再从另一本书取几个字,组合在一起,十分为难考生。
第二日的晚上,沈伯文没有早睡,点上蜡烛,专心致志地将倒数第二道题也写完了,才歇下。
时间来到第三日,他又打起精神,花了半个早上的时间将最后一道题写完,然后另外半个早上的时间,则是用来检查这些已经写好的文章上面有无错漏之处,有则改之。
第三日下午,才终于从卷袋中取出正式用来答题的试卷纸,仔仔细细地将七篇文章都誊抄到上面,待到墨迹晾干之后,将试卷卷起来,用红绳系好,装回卷袋当中。
随即收好一应笔墨砚镇纸等带进来的东西,放回考篮当中,最后一如开场之前,端端正正地做好,等待考官前来收卷。
……
考场外头,沈叔常已经挤在人群当中,远远地看着贡院的大门,仔细盯着,等着自家大哥出来,同时心里头还在不断的担忧,刚进贡院的头一天晚上就刮风又下雨的,大哥可千万别又染了风寒啊。
他可听说了,第二天白天就有两个考生被人从里头抬了出来,说是因为受了风寒,好像是快不行了,吓得他连夜跑去跟客栈掌柜的打听,这附近医术最好的大夫是哪位?就是防着大哥万一不舒服了,能尽快看上病。
也不知他等了多久,贡院的门总算是打开了,两排身穿甲胄的兵卒站在大门两侧,维持着秩序。
不多几时,考生们便从里头鱼贯而出。
沈叔常个子高,但还是垫着脚一直盯着出口,没过多久,就眼尖地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连忙往前挤,一边道:“对不住,对不住……”
终于挤到自家大哥身边,沈伯文也发现他了,见他要接过自己手里的考篮,便也没有推辞,这东西属实是有些重。
沈叔常见自家大哥尽管脸色有些苍白,但看精神好像还可以,不由得松了口气,问道:“大哥,你身上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没有,要不要给你请个大夫看看?”
“不用。”沈伯文摇了摇头,在号舍里待了三天,虽不说是去了半条命,但他也实在是有些受不了了,整整三日,吃喝拉撒睡,都在里头,现在还是八月时分,他觉得三天没洗澡的自己,像是馊了似的,现在什么都不想干,只想回客栈洗个澡,再睡一觉。
休息好了,还有第二场和第三场要考呢。
兄弟二人回了客栈,便在客栈门口遇上了正被书童扶着回来的戴连元,只是彼此都没什么精力寒暄了,只互相点了点头,便勉强算是打过招呼了,然后各自回房。
直到洗完澡,又睡了个天昏地暗,醒来已经是次日的中午了。
沈伯文这才觉得自己终于缓过来了。
刚从床上坐起身,沈叔常就端着饭菜进来了,一见就哟了一声,道:“掌柜的说的就是准,先前你一直睡着,我还担心呢,还是掌柜的说别让我叫你起来,到今个儿中午,你应当就醒了。”
沈伯文此时缓过劲儿来了,也有心思开玩笑了,穿好衣裳起身,走到桌边,笑道:“看不出掌柜的竟然还是个铁口直断。”
一边朝摆在桌面上的饭菜看去,这么一看,竟然还挺丰盛,有鱼有肉,有菜有汤。
睡了许久,还真有点儿饿了,便招呼沈叔常一块儿吃。
用过午饭,沈叔常端着碗筷送下楼去,沈伯文睡了这么许久,午觉倒是睡不着了,干脆翻出书来,有一搭没一搭地看了起来。
大周朝重八股,也就是重首场,第二场则是考论一篇,第三场考经史时务策五道。
因此也有大部分考生并不重视第二场和第三场,认为并不重要,有相当多的人在第二场和第三场提前交卷,甚至直接弃考。
但沈伯文却并没有这样的打算,既然都已经来了,他还是想要有始有终,完完整整地考完三场,并不想因为后面两场没有首场重要,便潦草对待。
这也是对自己的负责。
休息的时间就剩下这半日,他也没有出去走走的打算,除了如厕,就干脆连房门也没出过,一直到次日,再次出发去贡院,考第二场。
然后再次在第三日时筋疲力尽地回来,休息一日,又去考第三场。
从最后一场出来的时候,饶是沈伯文自觉性子坚韧,也油然而生出一种解脱之感。
而在客栈陪考的沈叔常,也觉得累得慌,不是干了农活的那种体力上的累,而是心累。
尤其是每次把大哥接回来的时候,他都会产生一种不知从何而起的心酸之感,原来读书科举也这么不容易,二嫂每每说起全家供大哥读书的事,都是一副羡慕嫉妒的样子,也应该让她来瞧瞧,这世上的事,哪有做起来比说起来容易的?
回到客栈,沈伯文这次足足睡了一天一夜,醒来之后,便把三弟叫过来,交代道:“收拾一下东西,咱们回家去。”
沈叔常闻言,摸了摸头,问道:“咱们不在这儿等放榜吗?”
沈伯文此时已经缓过来了,听罢便笑了笑,道:“乡试于九月才放榜,多选寅、辰日支,因为辰属龙,寅属虎,取的是龙虎榜的意思。咱们要是在这儿等放榜,还得在客栈多住将近半个月,你舍得花这个钱?”
一听还要半个月才放榜,沈叔常连忙摇头:“住不起住不起,咱们还是回去吧,大不了到快放榜的时候,我再过来等就是了。”
意料之中的反应,沈伯文便拍了拍他的肩,“行,我出去跟两位同窗道个别,问问他们什么时候回去,若是也是今天回,那边回乡路上做个伴儿,若是他们打算留在这里等放榜,那就咱们自个儿走。”
“行,大哥你去吧。”沈叔常一边答应着,另一边已经手脚麻利地开始收拾东西了。
沈伯文嗯了一声,这才出了房门。
第二十八章
沈家, 用过了午饭,周如玉起身收拾碗筷,沈苏也来帮忙, 倒是王氏,抱着孩子走过来,歉意地朝她笑了一下, 然后道:“大嫂,麻烦你了啊, 要不是我家阿璎还太小,离不了我的身,我一定帮你干活儿。”
今天轮到赵氏去店里, 所以她此时并不在家,王氏在去年十一月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沈璎,如今刚九个月,的确是还得照顾着,三弟又陪着自家相公去府城乡试了, 的确是没有人能搭把手照顾孩子。
周如玉便摇了摇头, 不在意地笑笑:“就这点儿活儿, 也用不了多少功夫,我看阿璎也困了, 三弟妹你带着孩子去歇了吧。”
“那行。”
王氏也算是了解这个大嫂的为人,明白她是真的不在意,便应了一声, 抱着孩子转身回了房。
待到王氏走远了, 沈苏才一边端起碗筷, 一边小声念叨:“嫂子, 你也太好脾气了,自从生了孩子,三嫂就再也没干过什么活儿,顶多做做针线上的事儿,现在只有娘念叨她的时候,才能指使得动她,还有三哥偷偷帮她,城里的小姐都没她这么矜贵,咱们村儿里哪家的媳妇儿像她这样啊……”
周如玉听罢,无奈地看了眼小妹,刚想说什么,沈苏嘴却没停,又道:“而且不干活就不干活吧,还每次都要过来说那么一番话,什么意思嘛。二嫂都不像她这样,起码该干活儿的时候还挺勤快的呢。”
见她这些话像是憋在心里许久了,周如玉便也没有打断她,索性一言不发,让她说个痛快。
待到姑嫂二人一块儿把锅碗瓢盆都洗刷干净了,沈苏总算是诉完了。
她抬起头,就看见自家大嫂放下手里的抹布,拖了两个小板凳过来,一副要跟自己长谈的模样,忙后退了一步,连连摆手,“大嫂你可别跟我说教,道理我都懂,就是在你面前说说而已。”
周如玉见状,简直哭笑不得,难怪相公跟自己说小妹聪慧,就是性情跳脱。
她这下可是亲眼见识了。
行吧,不说就不说,以免惹了她不高兴,反而更加抵触自己说的话了。
反倒是沈苏,怕大嫂抓着不放,赶忙换了个话题,“也不知道大哥这次考得怎么样,今天就该回来了吧?”
听到这句话,周如玉便没有了别的心思,眉间带出了几分愁绪,点头道:“是今天回来,不过考得如何这样的话,你可别当着你大哥的面问,他虽然从来不说,但我看得出来,他心里也不轻松。”
“我知道了,嫂子。”沈苏闻言便嗯了一声,听话地答应了下来。
……
姑嫂二人在这边谈话之时,屋里的老两口也说起了远在府城参加乡试的长子。
老太太手里正穿针引线,忙着给沈老爷子缝补已经磨破了的袖口,嘴里还嘟嘟囔囔道:“也不知道三郎这次有没有把老大照顾好,又是考九天,照我说啊,朝廷这考试,也太费人了。”
“这话可不能浑说。”沈老爷子心里想的同样是长子的身体,但骤然听到老妻这番话,还是赶忙拦了起来:“朝廷自有朝廷的规矩,岂是我们这些小百姓们能乱说的。”
老太太对他这番话却有自己的理解,意思就是心里想想可以,不说出来就行?
老爷子不知道老妻心里在想什么,要是知道,估计又要无奈了。
又不知道是第几次站起了身,在房间里绕起了圈子,绕的老太太眼睛发晕,不由得出声抱怨道:“行了别转了,要是想转不如去地里转,在这儿转的我头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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