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成白社
沈伯文拱了拱手,将几位迎了进来,才道:“在下正是沈伯文,不知公公上门,所为何事?”
这位宫中大监倒不倨傲,态度很温和,闻言便道:“见过沈编修,咱家奉太后娘娘之命,请沈家娘子与小姐们进宫一叙。”
说罢又解下自己腰间的一块儿令牌,递给沈伯文看了看,才道:“这是出入宫门的牙牌。”
沈伯文见过景德帝身边的大监身上便有这么一块儿牌子,知道这做不了假。但心中实在是放心不下,从袖中掏出钱袋,整个塞到面前人的手中,一边问道:“在下实在惶恐,还望公公告知,太后娘娘传唤臣家中女眷,所为何事?”
思及太后娘娘的交代的话,这位的态度也很温和,顺势便收了他递过来的钱袋,若是不收,只怕沈编修还悬着心呢,随即便笑了笑,只道:“沈编修放心,是好事。”
今个儿永昌郡主进宫,陪着娘娘用完晚膳后,也不知与太后娘娘说了什么,逗得娘娘兴致勃勃地便要召沈编修的妻女妹妹入宫看看,还特意叮嘱自己,态度好些,莫要吓到人家。
沈伯文闻言,虽然还没完全放下心,但有了这句话,至少不像方才那般了。
便又道:“那还请公公稍待片刻,我这就去同拙荆说一声。”
“沈编修自去便是。”
第六十六章
书房内, 沈伯文手中握着一卷书,却怎么看都看不进去。
索性将书放下,出了房门, 唐阔正在门前候着,见他出来便主动问道:“老爷要出门吗?”
沈伯文摆了摆手,道:“我去老师府上一趟, 你就留在家中,不必跟着了。”
唐阔点头称是。
沈伯文与老师的关系, 自然用不着每次上门都递交拜帖,他到来的时候,韩辑正用完晚饭, 见到他还有心情开玩笑:“难得见你在这个时候上门,怎么,想蹭为师一顿晚饭?”
“只可惜老师已经用完了,学生算是来迟了。”
韩辑笑笑,让下人将东西收走,又送了两杯茶进来。
用茶盖撇了撇茶叶, 并没有喝, 又重新放回桌面上, 韩辑才道:“遇到什么难事了?”
他教了沈伯文也有几年了,自然看得出来弟子明显是有心事。
沈伯文亦没有喝茶, 闻言便沉默了,半晌后才开口道:“老师,弟子只是在想, 究竟要做到几品官, 才能护住自己的家人呢?”
“怎么?定远侯夫人又找你们家的麻烦了?”
沈伯文摇头, 将永福公主的事道来。
韩辑听罢, 却道:“这天下最尊贵的是陛下,但支撑着陛下的朝堂稳固的,则是文武百官,国之栋梁们,延益,你也见过陛下许多次了,为师问你,在你看来,陛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陛下是一位明君。”
沈伯文不假思索地道。
景德帝登基初期,轻徭役,减赋税,与民休息,除此之外,他还废除了殉葬制度,定下了宫人二十五即可放还归家的制度。
除了先前因为宸王谋反,朝堂内外血流成河这件事之外,大周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不管是他曾经听说过关于景德帝的那些政绩,亦或是自己亲眼所见的景德帝,都证明了当今这位陛下,称得上是一位明君。
韩辑点了点头,又道:“既然你是这么认为的,那么为何还要问方才那个问题呢?”
沈伯文顿住了。
“若是现在你面对的是一个昏君,那为师可以回答你,哪怕你做到内阁首辅,当朝一品,该护不住的时候,照样护不住你的家人。”
沈伯文听完自家老师的话,心中摇了摇头,忍不住开口反问道:“老师的意思是,因为陛下是位明君,就算我如今只是个七品编修,便无须担忧护不住家人?”
“并非如此。”
韩辑却摇了摇头,“前提还得是你入了陛下的眼,被他看重,而你如今,已经有了这个资格。”
他虽然忠君爱国,也了解这位陛下,但毕竟不是什么天真之人,不会觉得只要有一位明君在上,天底下就没有不平事了,亦或是一切不平事都能得到伸张。
沈伯文听罢,不由得语塞。
他倒是真没想到,自家老师的话竟这般真实。
“为师想说的是,别小看了陛下传召你的这几次,写诏令是小事,但却代表你这个人,已经在陛下那边挂上牌子了,旁人也会因为这件事,便不敢看轻于你。”
沈伯文思及近来翰林院中众人对自己的态度,心有所悟。
韩辑又道:“我再问你,你大师兄为何年纪轻轻便能身居高位,靠的是什么?”
“是简在帝心。”沈伯文垂下眸子,缓缓道出。
“你明白就好。”
韩辑满意地捋了捋胡子,“行了,这件事就不必担心了,你们该如何便如何,那位做的不过分便罢了,若是过分,你尽可以去找陛下陈诉,我了解陛下,他不是会任由皇子公主们胡作非为的。”
不得不说,经过自家老师这番开导,沈伯文对于接下来该怎么做,已经有了想法。
闻言便笑了笑,拱手道:“学生多谢老师开解。”
结果却被韩辑嫌弃地看了一眼,继而自顾自端起茶喝了一口,才道:“我看你啊,性子擅谋多思,倒不像是为师的弟子,反倒跟谢琢的行事方式如出一辙,难怪他跟褚云祁都那般看重你。”
这话不好接,沈伯文只能转移话题:“老师,听同僚说,如今若是想入阁,一直当京官是行不通的?”
“嗯。”韩辑颔了颔首,道:“若想入阁,除了必须要翰林院出身之外,还要有主政一方的资历,只有真正治理过地方,同百姓们接触过,才能有所得,不至于只会空谈。”
说罢便瞧了眼他:“你想外放?”
沈伯文点了点头,道:“是有这个打算,不过准备三年后再说。”
韩辑沉思了片刻,才道:“在翰林院三年,也够了,就算到时候你不谋外放,也不过是继续熬着,或是转到詹事府升迁。”
“到时候再说吧。”韩辑又道:“也快宵禁了,估计你家人也快回来了。”
沈伯文也是方才才发现,自己与老师竟然说了这么久的话,闻言便起身告辞。
韩辑也没留他,再留就出不去了。
沈伯文回到家中时,周如玉与沈苏一行人已经回来了,面上看着已经没了去之前的忐忑,见到他回来,沈苏还冲他挥挥手,唤道:“大哥回来啦。”
他走过去坐下,不由得问起她们进宫之后的事。
周如玉道:“太后娘娘极是和蔼可亲,见到阿苏先是愣了愣,随即便让阿苏近前去,好让她瞧个真切,看的时候还连声说真像。”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才继续道:“只是我看着娘娘说的像的那个人,应当不是早逝的那位,因为娘娘还道,阿苏就连名字也像极了她……”
既然不是像定远侯的嫡女,那便是像外祖母了?
沈伯文心道,从年龄上推算,说不定外祖母当时还真的与太后娘娘相识。
他点了点头,想起自己刚回来时,家中气氛正好,不由得问道:“太后娘娘很喜欢阿苏?”
周如玉闻言便笑了笑,道:“正是,还赏了阿苏一支簪子。”
既然在太后娘娘那边挂上了名,福柔公主那边应当就不算什么事儿了,只是……
“娘娘又是怎么知道阿苏的?”
他问完,周如玉也摇了摇头,只道:“当时我们过去的时候,殿内只有太后娘娘与永昌郡主,不出意外的话,应当是永昌郡主向太后提起的,只是我也想不明白,郡主为何会帮我们。”
又是一个沈伯文不了解的人。
面对自家相公稍显迷茫的眼神,周如玉不由得笑了笑,同他解释道:“永昌郡主,是长公主殿下与范学士的爱女。”
沈伯文这才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周如玉道:“虽不知原因,但人家毕竟帮了我们,我打算回头递个帖子过去,若是郡主愿意见,我就带着阿苏上门道谢。”
沈伯文颔了颔首:“理应如此。”
正当他们在谈论这件事的时候,京都另一边的范学士府上。
范清漪坐在妆台前,由着身后的侍女帮她卸着发髻上的首饰,待到发髻也被拆开,一头乌发披散下来,这才揉了揉有几分酸痛的脖颈,一边起身往内室走去,一边对旁边的侍女道:“去一趟韩府,告诉韩嘉和一声,就说他托我办的事儿,已经给他办好了,别忘了答应我的报酬。”
侍女应声退了出去。
方才服侍她的侍女过来替她燃了香炉,又站在她身侧替她打着扇,不由得轻声问道:“郡主万金之躯,怎的还特意为了韩公子所说的那个小娘子,专门进宫一趟。”
“你不明白。”范清漪靠坐在贵妃榻上,手中翻看着一本诗集。
从纸张的痕迹来看,这本诗集已经被主人翻看过许多次了。
侍女伺候自家郡主这么长时间,自然知道这本是谁的诗集。
——正是大理寺少卿陆大人的。
即便已经看了这么多次,范清漪还是百看不厌,只觉得这上面的每一首诗,都无比精妙。
想到今天的事,她将视线从诗集上移开,心中不由得哂笑几声。
她还当自己那个韩表哥,后半辈子打算断情绝爱,准备出家去当和尚了呢,谁能料到,他居然还有为了一个小娘子来寻自己帮忙的一日?
这个忙,范清漪本不想帮,原本也不干她的事,直到韩嘉和挂着他那张冰块脸,告诉她这个小娘子的兄长,是陆大人同门的师弟。
这才是她最终答应下来的原因。
还记得她调侃韩嘉和,难不成是准备下凡了?
那厮还道只是不愿意因为自己的事连累旁人罢了。
范清漪当时只笑笑不说话。
心中却在想,现在知道会连累旁人了,那先前那些个被福柔训斥过的小娘子们,当真是痴心错付了,白瞎了一双眼睛。
只是想罢韩嘉和,再想到自己,情绪又低落了下来,爹娘这些日子正在为自己的婚事操心,选中了好几个人,但就是没有陆大人。
范清漪不由得自嘲一笑,也是,且不说陆大人自己没有续娶的打算,况且他家中还有个原配留下来的女儿,自己贵为公主之女,郡主之尊,爹娘又怎么会同意自己嫁过去为人继室呢?
只是自己恋慕他许久,难不成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了吗?
韩府。
听到书墨转述的话后,韩嘉和面色未变,只淡淡地道了声“知道了”,便继续低头看起书来。
只是这书中的内容,究竟有没有看进去,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夜深人静,只有一盏孤灯相伴,韩嘉和手中的书翻过一页,不由得晃了晃神。
修长的手指微屈,心中不知在想什么。
……
翌日,翰林院午休时,沈伯文走到韩嘉和的值房外,敲了敲门。
虽说有了太后召见这件事,但他还是放不下心,虽说自己并不怕与公主对上,但总该防患于未然,能将苗头掐灭,对阿苏来说才是最稳妥的。
片刻之后,值房的门打开,露出韩嘉和那张一如既往没什么表情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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