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成白社
或是鼓励,或是夸奖,亦或是在文章上指点几句,将几个初出茅庐的举子们说得个个面上尽是激动之色,好半天都平复不下来。
无论是榜眼,还是翰林院编修,亦或是乡试主考官,无论沈伯文的哪个身份,都是这几个新举人们仰望的存在,并不是谁都像沈伯文当时那般,面对范学士也心态平稳的,对这几个人来说,当下得他几句点拨,原本就激动的眼神,更加激动了几分。
只觉得恨不得现在就去春闱考场上,考中进士之后,跟着座师一道,将满身才学都贡献给大周,到时做个好官,造福百姓。
待到唐阔终于把箱笼中的东西取回来时,沈伯文正在同最后一个,也就是此次乡试的解元,仲煜说话。
眼前的年轻人,斯文俊秀,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既有仰慕,也有好奇。
“学生拜见老师。”
仲煜语气中也有一丝激动,方才沈大人在为其他几位解惑的时候,他就站在一旁听了全程,对沈大人的才学佩服极了,三言两语的点拨,便能让人当即便醍醐灌顶,实在是了不起。
怪不得大伯来信中还特意提到过,沈大人还是皇长孙的授课老师。
第八十一章
深夜, 万松书院的一间房中,还亮着烛光。
蒋沛春兴奋地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 满脑子都是鹿鸣宴上自己因为作诗得了第一,被沈大人叫过去说话的场景。
他不由自主地又从仰躺翻了个身,变成了平趴在床上, 将脑袋埋在枕头里,枕头发出轻微的响声。
这枕头是他从家里带的, 里面装的是荞麦皮,从枕芯到外面裹的枕套,都是他娘亲手一针一阵绣出来的, 在苦读了一天书之后,睡着最为舒服不过。
他家境不算太好,但也过得去,毕竟了,若是真的太过贫穷,也不能将他送到万松书院来读书了。
在枕头中埋了一会儿, 他才抬起头, 又从床上一股脑坐了起来, 实在是忍不住了,才朝着对面亦是还没有睡的仲煜试探着出声, “仲兄……”
仲煜正在看着手中的书,入神极了,一时之间未听到蒋沛春的声音。
这是一本旧书, 但却被保存的极好, 足以看出原主人的爱惜。
每一张页面上都留存着原主人多次翻阅过的痕迹, 遍布着如断金割玉, 锋芒毕露的批注笔记,从中也不难看出落笔之人的博学,以及对学问的认真态度。
直到蒋沛春又唤了他第二遍,仲煜才回过神来,面上并无被打断思绪的恼怒,抬起头,眉眼平和地问他:“沛春,怎么了?”
蒋沛春也是知道他仲煜虽然是山长的孙子,但脾气一贯温和,才大着胆子打扰他看书的。
若是平时,他也懂得道理,不会如此,但今日,实在是太过兴奋激动了,也找不到旁人来倾诉,只能打扰同室的仲煜了。
见对方终于回应自己了,他立马高兴起来,当即从床上蹦下来,趿上鞋子,几步就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到仲煜旁边的凳子上,眼含期待地问:“仲兄,你能再给我讲讲沈大人的事儿吗?”
原来是这件事儿。
仲煜闻言便笑了笑,却是摇着头道:“我所知道的,都是来自于大伯给祖父寄来的信中所述,先前便已经尽数讲给你听了。”
听到这话,蒋沛春倒也并不如何失望。
毕竟听来的终究是听来的,自己今晚所见到的沈大人,才是最真实的。
即便沈大人只跟他说了几句话,但已经让他足够仰慕了。
仲煜也很能体会好友的心情,见状便道:“不过沈大人赠予我的这本书,倒是可以借给你看上几日。”
“真的吗!”
蒋沛春一听这话,眼睛立马就亮了起来,腰杆儿都坐直了不少。
“自是真的。”仲煜含笑回他,但随即又道:“不过我还没有看完,你许是要等上几天。”
“没问题没问题。”
蒋沛春连忙道。
只要能看得到,晚上几日又如何?
……
正当两个新举人在书院之中说着话的时候,他们口中的沈大人,却在鹿鸣宴结束之后,回到住处换了一身便装,与褚彦文一道出门,打算去夜市中逛一逛。
二人并肩走在街上,唐阔与褚彦文的长随跟在他们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离得太近怕扰了自家老爷与友人谈话的兴致,离得远了又怕老爷有什么事儿寻不见自个儿。
这是唐阔这几日跟着褚小哥学来的当人长随的小技巧。
褚小哥便是褚彦文的长随了。
唐阔在想什么,沈伯文自是不知,只觉这夜市极为热闹,京都坊市之中最热闹的时候,比如眼前情景也是差了几分,褚彦文更是看的双眼发亮,看着不远处江上挂着灯笼的画风,满脸都是跃跃欲试。
沈伯文转头看了他一眼,不由得语塞,随即才无奈地道:“褚兄,咱们还是找个食摊坐下来吧。”
“也行。”
褚彦文自无不可,不过看这样子,似乎想去画舫上见识一番的主意还没有被打消。
沈伯文对吃食上没有什么忌讳,褚彦文更是看什么都新奇,走了几步,看到一家卖小笼包的摊子,便道:“延益,咱们去尝尝那家?”
沈伯文点头应了,他们一行四人便都落座在同一张小方桌旁。
他们两个都没有那么多的讲究,于是让唐阔与褚小哥便也同他们一块儿坐下了。
来都来了,点的自然是最出名的灌汤小笼包,摊子上的生意极好,上的速度也不慢,一会儿就将他们要的几屉包子都端了上来,还附赠四个干净的小碟子,辣油和醋都在桌面上摆着。
店家是一对儿中年夫妇,丈夫看着是个闷头做事的性子,他家娘子倒是负责这些交际的活儿,将这些东西都放下,笑盈盈地道:“几位客官请用,奴家看您几位不是本地人,怕是不晓得这包子该怎么吃,我们这儿倒是有个口诀。”
褚彦文来了兴趣,勾了勾唇,笑问道:“什么口诀,说来听听。”
褚彦文能在京都的风月场所之中广受欢迎,也不仅仅是凭他出手大方,相貌英俊自然也是占了一大部分原因的,这般一笑,倒是有点儿晃眼。
不过出来做生意的女娘们自然外向大方,不像那些深闺中小娘子们那般,见到模样标志的郎君们就矜持起来,但人见了美好的事物,总归是心情愉悦的,更何况这位郎君对面坐着的那位留了须的郎君,亦是相貌清隽,这让这位卖包子的老板娘回起话来更是带了三分笑。
“这口诀啊,您可记好了,就是轻轻提,慢慢移,先开窗,再喝汤。”
“行,我记住了。”
褚彦文又自个儿默念了一遍这十二个字的口诀,谢过老板娘,看了看沈伯文,才一拍脑袋,恍然道:“我倒是忘了,延益祖籍广陵府,原本就是南方人,想必应当是会吃这包子的吧?”
沈伯文笑而不语,算是默认了。
既然是出来放松,倒不必在谁先动筷这件事上推来推去,沈伯文请让了一句,褚彦文便从善如流地先动筷了。
沈伯文随后,按照口诀上说的,轻轻提,慢慢移。夹起一个灌汤包,放入已经倒好辣油与醋的小碟子中。
先开窗,再喝汤自不必说。
汤汁入口,极尽鲜美,是在京都吃不到的美味,饶是沈伯文这般不好口腹之欲之人,也不免在心中喟叹一声。
不夸张的说,光这一屉小笼包,便消去了他近来的大部分疲惫。
他们这边吃着,隔壁桌上却在等包子的时候,闲聊起来,声音不大不小,反正沈伯文他们这桌倒是听得清。
聊的话题,也是最近几日这杭州府之中最热闹的事儿。
也就是乡试了。
“先前让你跟着我下注,你还不下,非要去下东阳书院的那个贺旭,说什么他的赔率高点儿,现在看吧,还不是仲山长的孙子夺了解元?”
语气中有失望,但也有点儿隐约的洋洋得意。
听到这话,沈伯文的筷子微顿,与褚彦文对视了一眼。
没想到这关于乡试的名次,赌坊之中也会设下赌局,倒真是……
而被这人说的另一人,话中就是单纯的懊悔了,“谁知道这贺旭这般不争气,别说解元了,前五都没进去,害我赔了半两银子。”
先前那人叹了口气,又道:“还好只有半两,要是再多些,怕是你爹娘又要唠叨你。”
老板娘端了包子上来,另外一人便不说话了,埋头吃了起来。
因这已经属于是夜宵了,沈伯文为着养生,只吃了几个尝尝味道便罢了,褚彦文倒是胃口好,吃了好几屉,直到隔壁桌上的两人都吃罢,结完账走了,他还在吃。
沈伯文也不着急,为自己倒了杯粗茶,慢慢喝着,一边等褚彦文吃完。
等到褚彦文好不容易放下筷子,沈伯文才道:“褚兄,会试的时候,京都不会也有类似的赌局吧?”
“自然是有的。”
褚彦文毫不意外沈伯文会问这个问题,拿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又道:“不说会试,殿试也有,大大小小的赌坊,怎么会放过这种赚钱的好机会。”
说罢,许是想起了自己当时赔掉的钱,面上满是心痛之色,看着沈伯文,缓缓道:“当时会试,我还压了你做探花,结果你被点为榜眼,赔掉了我十两银子。”
沈伯文闻言,头上缓缓冒出了一个问号。
这话槽点太多,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顿了半晌,才道:“我与褚兄当时应该并不相识?褚兄怎么会将银子押在我身上?”
这就是另一件伤心事了。
褚彦文叹了口气,“你是不知道,我祖父有多欣赏你,当时你会试只是第四,他就很是为你可惜,见了我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在我耳边不知提了多少次你。”
言下之意,也就是因为这样,才一时兴起,押了他的殿试名次。
“那还真是对不住褚兄了。”
沈伯文无奈地笑了笑,一时之间又感念起了褚阁老对自己的欣赏。
结了账,在老板娘“下次再来”的招呼声中,他们一行四人离了桌子,汇入人群,继续逛了起来。
褚彦文吃得有点儿撑,不免想多走一会儿消消食,沈伯文也随他。
走到江边,褚彦文停了下来,手撑在栏杆上,想起今晚的事儿,不由得问道:“我倒是还不知道延益为那几个新举子们还准备了东西。”
他话音刚落,江上吹来一阵微风,拂去了丝丝热意,沈伯文双手负在身后,视线落在江面上,语气缓和地开了口:“身为主考官,赠书以鼓励后辈,并不算什么稀奇事。”
事儿倒是不稀奇,褚彦文先前也听过不少这样的事,都是考官们用来发展人脉的办法罢了。
不过他随即就想明白了,自己无心发展人脉,并不代表旁人也要跟自己一样,于是便点了点头,赞同道:“延益说的不错,这倒也是一桩美事。”
沈伯文并不刻意掩饰自己此举的意图,毕竟已经做了主考官,自然不可浪费这个好机会。
他为官,并不是想一直混日子,而是有自己的抱负,就像老师所说的,为官之人,自然要肩负起身上的责任。
而做官,从来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只不过他赠予这几个新举子们自己的手稿或旧书,虽然有笼络示好之意,但终究也是欣赏他们的才学,并不完全那般功利,至于成与不成的,随缘就好。
……
鹿鸣宴之后,沈伯文与褚彦文又在杭州府留了几日,与其他人一同编写了这次的《乡试录》。
他身为主考官,亲自作序,而后列出此次浙江省乡试的所有入场官员名单,
紧接着入场官员名单之后的,便是三场考试的题目,随即列出中式举人名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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