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言夫卡
望不到头的魔兽们发出了震天动地的嘶吼声,再汹涌地向悲渊海中冲去!
符意搅碎一只,可后面还有十只,甚至数百上千只魔兽,一并上来,便是整个悲渊海都被血染红,也拦不住这些已经陷入了嗜杀失智状态的魔兽们!
悲渊海的海面上,很快就浮现了红。
先是一抹绯红。
再是一簇一簇好似晕染开来的血红。
那些红从一片再一片,逐渐连接起来,最后终于变成了整个悲渊海的殷红。
饶是已经如此,魔神的背后,还未冲入悲渊海中的魔兽竟依然望不到边。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一刻,悲渊海的海平面都上升了一些。
断山青宗的所有人都已经闻到了血腥之气,再看到了越来越多的绯红之色,将海面染成了一片血海。
这不仅仅是因为悲渊海大阵,自然还有……阵中的那位素未谋面,却一直在默默守护着人间的鲛人道君的作用。
断山青宗中人握剑肃容,心底满溢悲壮与尊敬之意,已经有人俯身向着悲渊海的方向认真行礼,再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赴死的准备。
最近的魔兽已经冲到了谢琉和云璃目所能及的位置,云璃的手中已经出现了短剑,她稍一侧身,便要冲上前去,与那些魔兽厮杀。
却听谢琉哑声道:“不要离开我,至少在最后的时分。”
云璃停住了所有动作,更紧地抱住了谢琉。
这一刻,她的心底竟是出奇的平静。
他们之间好似已经不必再去多说什么,也不必再去在这样的时候,刻意回忆和回顾什么。
只是这样,能感受到彼此的温度,便已经足够。
云璃的手下,谢琉的肌肤越来越滚烫,鲛人的体温本就低于常人,滚烫自然意味着燃烧。
燃烧生命,只为将那些魔兽再多一点,再久一点地拒于他们的身外。
可这样的燃烧本就是一场无望且有去无回的倒计时。
尤其是那些汹涌而来的魔兽突然莫名分了开来,再有一道身影带着无上的威压,一步步逼近。
云璃眼中的光慢慢熄灭,她抱住谢琉,在他耳边轻声道:“谢琉,我爱你。”
“我这一生……很满足,很快乐,很幸福。”她的脸上已经露出了最美也是最温柔的笑容,长发散开,显然已经认出了来者何人,已是做好了准备,坦然赴死。
谢琉的回答依然很简单。
“好。”
这个字响起来的同时,他的手指微微抬起,眼中沉寂的光再次雪亮起来,而云璃手心下的肌肤,更是如火般燃烧了起来!
很显然,谢琉并不打算束手就擒,哪怕是将自己彻底燃烧成灰烬,他也要试一试,阻魔神一阻,再……让云璃活下去!
一道符意倏而压在了谢琉的手上,轻柔却不容拒绝,最关键的是,那符意……谢琉再熟悉不过。
与那道符意一并出现的,是顷刻间笼罩于他与云璃全身的疗愈法阵,灵石如不要钱般自半空洒落,竟是有一道符意悬着一只乾坤袋,就这样向下倾倒着灵石。
穿透他身躯的巨大锁链有了某种惊天动地的摇晃,有几道声音隐约传来。
云璃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
“拿稳了!!不要让震动传过去!”是三师姐的声音:“我要抡大锤了!”
六师弟的声音有些紧张:“好、好了!上吧三师姐!”
一声惊天动地的锤响落下,便是海水也难以阻拦这样的怪力之声,而那好似无论如何都不会碎裂的巨大锁链,竟是在这一击之下,真的有了一道碎裂!
无数声锤响中,剑意揽开海水,长发高束的青年翩然而落,长剑洒落之处,已是将那些汹涌而来的魔兽一一斩落。
又有珠翠轻响,环佩玎珰,有少女带着笑意的声音响了起来:“三师伯且慢。”
她向前几步,站在了他的面前。
又或者说,站在了魔神……与全世界之间。
“让我来。”
第209章
宫城。
昭渊帝仰着下巴,舒展双臂站在阳光之下。
侍从与宫女们环绕他的身边,为他身上象征着至高皇权的龙袍抚平最后一道褶皱,捋顺最后一缕流苏,再将各种华贵的饰品带在他的身上。
他的面前是一面巨大的水镜。
那水镜做得与寻常镜子并无什么区别,此刻也只是倒映出了昭渊帝广袖高冠威严肃正的身影,再让他对上了镜子中自己的那双眼。
他与自己对视。
再最后一遍问自己,是否真的要这么做。
是否要……在此刻,穿过这面水镜,或许有去无回,也或许就此成就自己一直以来的雄心与梦想。
侍从将最后一面玉珏挂在他的腰间,再弓腰退下,于是偌大的庭院之中,便只剩下了他一人。
无人知道这位帝王陛下在这个实在普通的午后,为何要突然换上这一身最为贵重的朝服,便是去祭祖祭天之时……不,哪怕是彼时登基之时,他之所身着,恐怕才能与此刻相提并论。
侍从心中或许有好奇,有不解,但宫城这种地方,最容不下的,就是好奇,所以没有人问出半个字来,便如无人敢去猜君心。
却有一袭黑袍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回廊的阴影之中,又或许,他从头到尾都在那里,只是无人发觉。
此刻见昭渊帝凝视着镜中的自己,他才缓步而出,停在了昭渊帝几步之遥的侧后方,缓缓开口道:“陛下可是犹豫了?”
“期盼了这许多年的事情,眼看近在眼前,说心底没有怯意与迟疑,也是不可能的。朕……到底不过凡人尔尔。”昭渊帝沉声应道。
“但跨出这一步,陛下就可以不是了。”黑袍的声音有些喑哑,明显也已经不年轻了。赫然便是大崖王朝的那位德高望重的国师。
他分明依然是人类之躯,体内也没有任何一丝道元流转,却竟然在劝说昭渊帝去行险事,甚至……改变自己的种族。
“到底非我所愿。”昭渊帝长长地叹了口气:“我欲成仙,仙不容我。我不欲成魔,便只有此路可走。朕,别无选择。”
但旋即,他的声音中,便已经一扫此前游移与疲态,周身也重新有了一朝之帝君所应有的睥睨龙气:“既然别无选择,又已经选择,朕也自然,退无可退!朕要这天下归顺,要这四海八荒都是我大崖王朝的疆域,而非如今七零八落之貌,便只有这一条路。”
他负手而立,长久地看向了前方。
此处宫墙环绕,重重叠叠,深宫寂静。
但他的目光,却分明越过了所有这些桎梏,看向了更遥远的彼方,看过了整个王朝所有的疆土,穿过那些风与花,那些雪与月,掠过百姓的笑颜与愁容,看过北疆的落雪与风沙,再见到南域的水暖与绿意。
他或许还在这样的一眼中,寥寥回顾了自己的一生。
第一次拥有属于自己的孩子,看着他长大,再看他天生道脉,好似恰恰要将他深埋心底的那些雄心欲.念重新引起。
——他曾于古籍中读到,若亲生血脉为天生道脉时,或许可以夺舍之法,让自己迈上修真之路,再寻长生。
彼时他心神摇曳,却又偏偏在旁边看到了熟悉的字迹标注,那字迹,赫然竟是大崖王朝的开国皇帝。
就连与修真门派们定下了如此苛刻约定法则的开国先祖,竟然……也曾经为此法驻足吗?
他也曾责令自己不可违背约定,不可违背祖训。可偏偏,他的血脉,恰好是天生道脉。
欲.念这一起,便如烈火燎原,轰然不可收敛。
是上天注定吧?
他也曾辗转反侧,也曾于心不忍,但最后,他依然认为这是天意。
即是天意,他本就应顺应本心,再顺天意。
本心,是一位帝王与生俱来的野心。
至于他的发妻,他的儿子。
他……会引他们为傲,而他们既然是大崖王朝的子民,又生于帝王家,与生俱来便应该有该承担的责任。
能为大崖王朝的疆域扩张献上自己的生命,也当是他的荣幸。
——昭渊帝始终是这么认为的。
至于后来傅时画几入国库,为所欲为,他自然知晓,却也一笑了之。
就当是补偿吧。
他如是想着。
虽然再未谋面,但清弦道君时而也会有只字片语传来,譬如他何时筑基,何时合道,又何时夫唯道,结金丹,凝元婴。
这是他最优秀的孩子,也是他最骄傲的孩子。
而现在,他终于要去他的身边,再……去夺舍他的身躯,以他体内的那根魔骨之髓,控制魔神,再达成自己这些年来的夙愿。
“陛下已经付出了这么多,不成功,便成仁。”黑袍国师撩袍跪地,长叩首于地,唤回了昭渊帝的思绪,朗声道:“老臣愿见证陛下成立不朽大业!”
“这些年来,也只有你明白朕的心思。”昭渊帝微微侧首,看向跪于自己身后的老臣:“若我一去不回,老二……便靠你辅佐了。”
言罢,他再肃衣冠,一步踏入了水镜之中。
水镜的另一侧,在悲渊海侧,一隅连断山青宗都不知道的山坳之中。
落地之时,满山的法阵被惊动,悄然浮现出了古老却深深镌刻其上的法阵。
夺舍法阵。
……
悲渊海中,锤声不断,海浪涌动的水色里,竟是真的已经有一条锁链随波而动,失去了法力的支撑,显露出了岁月的痕迹,在海水的冲刷下,缓缓坍塌倾圮,化作海中的碎屑齑粉。
贯穿的伤口裸露出来,疗愈法阵的阵意不断,虽然难以真正就这样治愈如此经年可怖的伤口,却也至少能减缓太多痛苦。
谢琉的眼瞳之色变得更浅了一些,那根被砸断了的锁链恰好是他的右手,于是有骨骼之声自他身上响起,他几乎已经忘记了要怎样弯曲手臂,却还是忍着难以言喻的痛,将手臂一寸一寸地,曲了回来。
然后,他用自己尚自血肉模糊的手,回抱住了怀中的云璃,将她紧紧地扣在了怀里。
这一刻,好似纵使魔神在前,也与他无关。
悲渊海大阵已经被如此之多的魔兽群冲了个七零八落,若非谢琉在此,恐怕早就有无数魔兽自断山青宗的岸边冒头,但此刻,既然虞绒绒来了,便是碎成了残渣的阵,她也能想办法让断阵重续。
海中的血腥味道更浓,汹涌的魔兽撞到了南墙也不会停歇,只是在以鲜血涂抹魔神这样上前走来的背景。
在终于抬眼看向魔神的这一瞬,虞绒绒觉得自己好似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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