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面佛
卢振军不然色变,声音都拔高了:“妈,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胡说?那个臭破鞋,还不晓得什么时候跟人勾搭上的呢。这个野种……”
她的话没骂完,就感觉眼前冲过了一阵风。
周秋萍脸色铁青地奔过去,一把抱起卢小明,匆匆往回走,只丢下一句话:“卢老师,你把事情处理好了再接孩子吧。”
周高氏也下了车,伸手接孩子,朗声道:“走,跟奶奶走,咱不稀罕,什么玩意儿!”
将军夫人怎么了?她又不靠她家吃饭,她怕她个鬼。
被赶出将军楼了?太好了,活该。
老太太抱着孩子上了车,将卢振军也给恨上了,压根不再管他,只吩咐司机:“走,马上开车走。”
江州饭店的司机不愧是见惯了大场面,一点好奇心都没有,立刻发动了车子。
青青和星星年纪太小,虽然知道有人骂了哥哥,但搞不清楚野种是什么意思,只能茫然的看着哥哥,不晓得该如何安慰。
祝强好歹是小学生,立刻义愤填膺上了:“你不要理她,她就是坏人,说话是放屁。”
卢小明垂着脑袋,始终没吭声。
周高氏都快心痛死了,这么乖这么好的小孩,怎么有人忍心伤害呀?除非他(她)不是人。
周秋萍伸出手,一下接着一下摸卢小明的脑袋,也不知道该从何安慰起,最终只有一句话:“走,咱们回家。”
祝强兴奋起来:“对,这不是你家,不用理她。”
车子开走了。
卢家的风波却没有停歇,反而愈演愈烈。
卢老夫人反应过来,就感觉自己受了奇耻大辱。周秋萍算什么东西,居然敢对他们卢家的事情指手画脚。丁妍千错万错,有一点没看错,这周秋萍就是包藏祸心,一直盯着想进他们卢家的门呢!
卢振军把母亲拽回了屋,一时间怀疑她真疯了,否则怎么能说出这样污秽的胡言乱语。
“妈,你瞎扯什么?”
“我瞎扯?!”卢老夫人理直气壮,“不然她为什么扒着那小野种不放,还眼巴巴地把他从丁家弄过来?不就是想笼络住孩子,以为这样就能进我们卢家的门吗?这种小家子气一点大局观都没的货色,做梦都别想进我们卢家的门……”
“砰”的一声巨响,椅子砸到桌子腿的声音惊得早就躲起来的家政服务员也不得不小心翼翼过来看动静,生怕闹出人命案。
卢振军的确想杀人。
但凡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位女同志,但凡这位女同志不是他母亲,他就要一拳打掉对方满嘴牙。哪怕关禁闭写检讨甚至上军事法庭,他都无所谓!
卢老夫人被儿子猩红的眼铁青的脸给吓到了,本能地觉得“儿大不由娘”,儿子这是被狐狸精给勾走了。
她心痛难当,自觉一腔母爱都喂了狗,苦口婆心道:“振军,你清醒点。那周秋萍不说家庭出身,就是人也不行啊。她结扎了,以后不能生,那我们老卢家不是绝后了吗?你要找,咱们不看家庭背景,起码也要找个清清白白的大姑娘。”
她随手一指,“就说小郑,也比她强。”
家政服务员原本正战战兢兢地看动静,闻声又气又羞,甩着大辫子就跑开了。
她一个十九岁的大姑娘,她爹比卢振军也大不了两岁。卢小明管她叫姐姐的,咋能乱辈分。
卢振军顾不上家政的事,他眼睛死死盯着母亲:“妈,你说小明在丁家?”
卢老夫人理所当然:“他们丁家的野种丢在我们卢家是想赖上我们吗?做梦!肯定得他们管。”
想到这点,她更痛恨周秋萍了。小家子气的东西,光会后宅手段,一点政治意识都没有,狗肉永远进不了大席面。
卢振军眼睛跟要滴血一样,一字一句地追问:“你们把小明扔在了丁家?”
说来这事挺可悲的。他真不知道自己被带走后儿子的际遇,他以为儿子一直在父母家。
只是他刚被放出来回去拿东西,碰上了祝嫂子,后者主动告诉他,小明挺好的,跟小强都住在周经理家,来来往往有伴儿。
祝嫂子从头到尾都没提丁家的事,因为她搞不清楚。她还以为卢部长出事了,卢老将军情况也不好,这才让孩子跑出来避开。
而他们这代人有个很大的特点,就是坚决不乱打听,生怕一句话说多了就叫人扣上帽子拉去批.斗。况且就祝家所处的层别,真想打听也打听不到真正的情况。
这般含糊下来,卢振军就自动理解成儿子之所以不在爷爷奶奶家而是在周家,是因为他更喜欢跟自己的小伙伴待在一块。
他从头到尾都没想到父母居然会赶自己的孙儿走。
还把孩子赶去了丁家。
丁家那是人能待的地方吗?那就是虎狼之家!
卢老夫人还在喋喋不休地咒骂丁妍母子。
屋子外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卢老将军大踏步走进门,厉声呵斥:“好了,吵什么吵?非要人看笑话吗?”
卢老夫人看到丈夫,愈发委屈:“我吵我闹?你也不看看咱们被逼得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这还让不让人活?”
她丈夫不耐烦,大吼了声:“你给我闭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只会闹笑话的东西!”
卢老夫人瞪大了眼睛,悲从中来,拍着退就想嚎啕,结果被丈夫鹰隼般的眼神一瞪,吓得又捂住了嘴巴,坐在边上捂着脸嘤嘤地哭。
可是一家之主已经自动屏蔽了她的反应,只沉着脸看儿子:“事已至此,就不要再儿女情长,必须得有决断了。”
卢振军心情复杂地看着父亲:“您说的决断是什么?”
卢老将军并不在意儿子对自己措辞的生疏,只皱眉道:“我已经申请了退休,准备回乡,避其锋芒。既然丁家不愿接手小明,你也不用担心,我们会带走小明。这段时间你先忍忍,等再结婚有了孩子,丁妍的事情自然就过去了。至于婚事,我来处理,不会让你母亲插手。”
他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当初没有挑选出位好儿媳,本来以为无关紧要的角色,没想到是只不会叫的咬人的狗。因缘际会,居然叫她咬下了卢家的一大块肉。又被他的对手给逮着了机会穷追猛打,害得他都不得不退避三舍来保存卢家。
卢振军对父亲的苦心孤诣毫无反应:“你们带走小明?”
卢老将军沉重地点头:“没错,振军,你母亲多有糊涂,但这件事她说的也有道理。小明是丁妍生的,他永远不可能摆脱这个身份。将来,不管怎么努力,他都永远继承不了卢家。”
“小明是我的儿子!”
卢老将军不耐烦地挥手:“这不重要。”
出国之前,丁妍一直生活在卢家的势力范围内。她要那么容易出轨,那军区早就成筛子了。
正是因为是卢家的骨血,所以他才带走孩子。否则天底下无父无母的孤儿多了去,他管的过来吗?
“他妈是丁妍,他这辈子永远不要想走仕途。对,也许可以反其道而行之,让他站出来当个牌子,来对打。可他这样算什么?吉祥物吗?他一辈子都不可能掌握实权。谁都不可能给他实权。”
卢振军反问:“所以他就不是我的儿子了?”
卢老将军急了:“你可以有其他儿子!等到你再婚有了新的家庭,就可以全心全意培养孩子了,养出真正的将门虎子。”
以前他觉得孙儿乖巧斯文,在一众熊孩子里特别出众。可出了事他才猛然意识到,这算什么,养出了个小白脸,哪里是能拿枪的样子。
事已至此,那就赶紧止损,集中精力培养下一个有希望的孩子。
卢家,肯定不能由小明继承。
卢振军看着房间里的父母,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很生疏,生疏到他甚至怀疑自己根本不曾真正认识过父母。
“你们能照顾好小明?你们甚至连孩子这段时间在哪里都不知道,也没关心过一句。”
卢老将军有点狼狈,下意识地为自己辩白:“虎毒不食子,谁能想到丁家这样没皮没脸。”
“虎毒不食子。”卢振军点点头,加重了语气,“虎毒不食子!”
他往后退了步,居高临下般的看着神色或尴尬或愤怒的父母,声音低了下去:“爸爸妈妈,你们能告诉我当初为什么要参加革命吗?”
他目光落在父亲脸上:“因为地主老财打人欺凌你们?”
他目光落在母亲脸上:“因为阔太太和小姐戏弄侮辱你们为乐?”
父母参加革命的经历早就被描绘了无数遍,甚至还作为素材被编成文艺作品在舞台上演出,他早已烂熟于心。
但此时此刻,他还是发出了疑问:“那你们革命的真正目的是推翻那吃人的压迫阶级,还是因为你们痛恨自己不是老爷和太太啊?”
卢老将军勃然大怒,抬手狠狠一巴掌打在儿子脸上:“不知所谓!”
他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打过儿子了,这一巴掌简直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饶是卢振军也受不住,脑袋瞬间嗡嗡直响。
卢老将军感觉自己受到了羞辱,他当然是为了劳苦大众,他革命的纯洁性不容置喙。
卢振军却一字一句道:“既然这样,卢家有什么东西好继承的?是家业还是诠释?人人平等,为什么还有这些,这跟门阀又有什么区别?”
老头子愣住了,瞬间不明的狂怒就席卷了他全身。
老太太则哭喊起来:“你翅膀硬了,没有卢家,你以为你是谁?战斗英雄,战斗英雄多了去,谁像你一样年纪轻轻就坐到了这位置上。得了便宜还卖乖。”
卢振军点头:“你说的没错。我这儿子算是养废了,要不,你们还是再生个合乎心意的儿子吧。你要是不能生了。”他的目光落在母亲脸上,残忍地开口,“那就再找个人给你丈夫生,反正太太给老爷找小的,叫贤惠。”
卢老夫人瞬间疯了,又喊又叫又哭又闹。
但家里的警卫员和家政服务员却谁都不敢靠近这间房,生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被扫了台风尾。
惹出大乱子的卢振军却还要再给父母丢炸弹,声音轻轻的:“你们也别指望我了,我只有小明一个孩子,我结扎了。”
“啪”的一声响,卢振军的另一边脸也重重地挨了一下。
他的父亲当年是出了名的神枪手,以善使双枪而著称,后来手指头断了,左□□愈发炉火纯青。现在,完美地体现了这只手的厉害。
头发花白的老将军怒气迸发:“滚!”
卢振军转过头,二话不说,直接出了房门。下楼到客厅里,看到刚才那位服务员,他还主动开口跟人道歉:“对不起,请不要理会她,你放心,我对你绝无不轨的念头。你在我眼中就是晚辈。麻烦你们了。”
服务员慌慌张张地回应:“没事,那个,卢部长,给你敷一下脸吧。”
天啦!他就是上了一趟楼,怎么比被抓走了还可怕,脸都成什么样了。
卢振军摇头:“没事。”话音落下,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满是歉意地开口,“那麻烦你了。”
将军楼里当然有冰箱,弄个小冰袋很方便。
十月天,晚上已经寒意阵阵,卢振军脸上敷着冰袋走在晚风中,却像是感觉不到冷一样。
目送他离开的服务员和警卫员对看一眼,最后不约而同地叹气,什么都没敢说。
夜色已深,卢振军走出去很远才看到公交车站。因为这里的人出入有专车,已经不需要公交车的存在。否则,又怎么可能不建个车站?
他立在车站,等了半天,几乎要放弃准备干脆靠两条腿走时,一趟夜班车停下了。
卢振军赶紧上车,问了声司机,谢天谢地,车子到的站距离他的目的地不远。
车上人很少,困倦的售票员过来卖票时,看到他的样子还吓了一跳,本能地询问:“同志,您要去医院吗?”
“没事。”卢振军微笑,“还好。”
旁边一位自来熟的乘客嘿嘿笑着主动搭话:“这是被老婆打的吧。大晚上的,叫赶出门了?”
他的话十分失礼,甚至很容易挨揍。但他表情生动,挤眉弄眼的,仿佛戏台上的滑稽戏演员。搞得卢振军都笑了:“叫您猜中了。”
就是笑的时候扯动了唇角,有点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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