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竹笋君
张知鱼收了针,洗了手笑:“阿公湿气还不算重,如今只是到膝盖,等到了胸口,便会渐渐不能动弹,最后连话逗说不了。”
“这可如何是好。”老妇人愁道:“本就是个瘸子,在瘸到胸上去,还不如死了干净,免得折腾老娘照顾他。”
张知鱼道:“只要平日不要再靠近冷水,即使要去湖里也要多穿几双袜子,最好拉到膝盖。保证脚又暖又干净,等再不舒服了,就去姑苏妇舍找一个姓张的大夫,就可以了。”
“姓张。”老汉儿想起最近沸沸扬扬的小张大夫,瞬间恍然大悟,忙问:“这么说你就是张知鱼了?”
张知鱼笑:“怎么可能,那是我师父,我师父比我厉害多了。”
老汉儿点点头,看着两人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
八百里路
晚上鱼姐儿和慈姑便借住在老汉儿家中,顾慈跟着老汉儿,张知鱼跟着老妇人。
老夫妇两个素来离群索居,年纪又大,只盖得动茅草屋,张知鱼和顾慈还怕这房子塌了,没忍住摇了摇,不想竟然纹丝未动,嘀咕道:“还挺结实的,看来阿公是宝刀未老。”
老汉儿翘着脚在屋里吃糖瓜子,乐道:“这是老婆子盖的,跟我可没有半点关系。”
两人吃了一惊,都有些瞧不起他了,老汉儿不高兴了,道:“你们来这儿究竟是干什么的?顾家多少年前就搬走了。”
顾慈转转眼珠道:“我是他亲戚本来想来投奔他,结果一直没找着地方,所以便来乡里问问,不想大伙儿都说不认识这人,心里觉得委实古怪。”
张知鱼立刻接话:“还是阿公懂得多,外头得人都不解事儿。”
“他十五岁中举就带着娘子去了姑苏,好些年都不曾回来了,前些年听说是死在外头了,乡里连他的棺材都没有,自然不知道他的去处。”老汉儿瞧着顾慈道:“难怪你的眼睛像他,原本来就是一家子。”
顾玄玉的坟一直在顾家宅子里,张知鱼见过顾慈和阮氏对着坟头上香,自然知道乡里不可能走另一座坟。
顾慈已经很久不曾见爹,便好奇地问他:“我爹说是有名声,怎人人都一问三不知?”
张知鱼也道:“现在姑苏都没人说顾教谕了,再想不到顾教谕竟然这么有名。”
老汉儿有些不乐,道:“他是我们乡有名的玲珑心,怎不出名,只是毕竟过了许多年,大伙儿忘了也有可能,但说没人记得他,那不可能——我不就记得?”
话说到这里,两人再问老汉儿,他已经不说了。
第二天一早张知鱼和顾慈便在乡里到处转悠,问了无数小猢狲,兜里的糖赔了个干净也不曾问出点什么。
午间回来还被老汉儿指挥去挖藕,翘着腿儿理直气壮道:“我不能碰冷水。”
张知鱼只好穿着唯一一身干净衣裳和慈姑一块儿下了淤泥地挖藕,这也是个技术活,两人从没干过这事,老妇人已经挖了半船,他们才抱了稀疏的几根,还弄得浑身的臭味儿。
顾慈跟着鱼姐儿累得手都要抬不起来了,才在太阳下山前给老汉儿家里挖了深深浅浅的一堆藕,老汉儿一看他两个上嫩得要命的小藕,就愁:“你爹小时候也这样专偷嫩藕给给你娘吃,这会儿你也这样,果然是蛇鼠一窝。”
张知鱼笑喷,老娘就骂:“臭老头子看了几个字就充秀才,你说谁是蛇谁是鼠?”
老汉儿不敢吱声了,只嘿嘿地笑。
两人在乡里住了三天,老汉儿见家里白得了两个壮劳力,便说自家无人,请他们栽种帮着忙,两人想套话儿,便想也不想就应了下来。
看汉儿不要他们挖藕了,他见了折寿三年,只让帮着喂鸡,磨藕粉,打豆腐,晒鱼干儿。
人生三苦,打铁撑船磨豆腐,短短两日两个人尝了其中两个,险些累得见了顾教谕。
老汉儿见他们用菜叶子喂鸡,磨的藕粉都还是一块儿一块儿的藕,两人就欢天喜地地往袋子里装,再说豆腐,最后全成了豆花儿,豆花儿不能放,两人便全喂了周围猢狲的肚皮。
但顾慈和张知鱼素来是个认真的孩子,做什么都是越挫越勇,两人还要提枪再战,老汉儿先受不住了,再折腾下去,这个家就要散尽家财了,便阴阳怪气地让两人做饭。
顾慈不忍小鱼沾染厨房气,便自个儿小露一手,老汉儿吃吐了,在床上奄奄一息,大骂:“你们究竟会做什么?”
顾慈——我会考试。
张知鱼——我会封五味,这样就不会吐了。
老汉儿闭了眼睛。
老妇人看他这几日过得太上皇一般,气得立时就要打人。
老汉儿没抗住娘子的拳头,捂着脸瞧顾慈:“你们还在这儿赖着不走,非叫我家破人亡不可。”
顾慈看着老头儿道:“只要阿公告诉我顾大人的死是不是有蹊跷,我就会走了。”
老头儿神色便严肃起来问:“你们只是寻常亲戚,为什么一直问这个?”
顾慈用帕子将脸擦得干净,露出一张跟顾玄玉像得惊人的脸儿,道:“因为顾玄玉是我的爹,爹生我养我,我既然知道他死因有疑,不解开这个疑,岂不是枉为人子。”
老汉儿听了便没说话,躺在床上盯着床帐发呆,转眼就打起鼾。
顾慈回房和鱼姐儿坐着道:“我爹死得蹊跷,恐怕是真得罪了人,若是这样,他们是普通百姓,我也不该再继续问了,谁知道那些人有没有盯着我们?”
这泥瓦房瞧着便不是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随便一点风雨就能让他们尸骨无存。
两人已经满乡乱蹿了一日,都不曾打听到谁认识顾家人,心里便有些相信了小猢狲的话儿——这处的旧人都搬走了。
顾慈估摸着打听不出什么,便同鱼姐儿道:“咱们先回家,实在不行我去浣花溪巷子一趟看看,再不济还有小仁叔,再待下去,娘要担心了。”
这事儿事关顾教谕,张知鱼很尊重他的意见,只想着那日小猢狲坐在地上的样儿便有些担心,道:“我想给孩子们看看病再走,明日再走不迟。”
顾慈听得她这样说,便领了银子上城里拉了些药材回来,在乡里喊了众多小猢狲看病,乡里的人都很乐意,白来的好处不占白不占。
如果在南水县,张知鱼就会让人煎了药,看着大伙儿喝下去,但在藕花乡,人生地不熟的,入口的东西就要谨慎了。
其实这样很不好,或许有的大人转头就会把药草卖了,看病在哪里都是大事,药也是金贵的东西。
老汉儿坐在院子里看着两个十五六岁的年轻人,一个忙着扎针开药,一个忙着包药,便道:“你们是外地来的人,不知道这里的情景,这些药不出三日就能有一大半儿又回了铺子里,做这些都是白费功夫。”
顾慈道:“只要有一副药喝到孩子嘴里也不算白费工夫。”
那头小猢狲成群结队地跑到这头,张知鱼给他们看病,顾慈便给他们煎药。
老汉儿看着两人汗流了满脸,走过来看着里头的药材,道:“为什么要做这些?”
张知鱼笑:“做大夫的救人还要理由么?”
做完这场事两人便收好包袱想要家去。
老汉儿忽然拦住顾慈问:“你不问我了?”
顾慈道:“若此事有危险,我爹也不会乐意见我这样缠着乡里这样询问,会给大家招祸的是,我是不会做的。”
老汉儿看着他,沉默半天,终是道:“你是顾玄玉的孩子,以后就不要往顾家老宅走了,那头可不是你的家,你这辈子就好好对你娘,你爹泉下有知,也睡得香了。”
张知鱼眼见着这老头儿果真知道些什么,便拉着顾慈又坐在凳子上。
“已经十年,我还当这辈子已经等不到你,不想你比你爹还有造化些,那么个破锣身子都能好端端地活到现在,他却没了。”老汉儿看着两人笑了两声,道:“你也别怪我,你爹送了个东西给我管着,说如果你将来有点儿出息就交给你,若没有出息,就将这东西丢了。”
老汉儿看着顾慈的脸,赞道:“你今天能长成这样,你爹也算没有白死了。”
说完,老汉儿便跳下池塘,一个猛子扎下去,许久才浮上来,递给顾慈一个巴掌大的黑石匣子。
顾慈捧在手里,看着这拳头大的东西,心口都烫了起来,两人在这一刻心里终于可以断定,顾玄玉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人害死的。
他把真相交给了自己的儿子,如果顾慈有幸活到长大,他不想叫儿子走许多弯路才能找到他。
如果顾慈活不下来,显而易见他们一家三口很快就会在黄泉团圆,没有人在乎的真相,一点儿也不重要。
顾慈听乡里人说这老头儿在这已经待了十年,看着老汉儿道:“若我也死了,阿公怎么办呢?”
他的腿这样不好,却没有搬到城里看病,顾慈很难想像,世上有这样肯为毫不相干的人等一辈子的人。
“我守的是我的心,跟你们没有相干,既然我答应了此事,有一点儿悔意叫我如何面对江湖好汉。”老汉儿笑道:“不外乎就是在这儿等一辈子,你一辈子不来,我也自有我的逍遥快活,我们江湖人做事只求一个痛快,这就是我的痛快。”
顾慈看着老汉儿的双腿,神色微动,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爹。”
老汉儿便笑:“你爹是个豪侠,老头子今生闯荡武林,再没有见过一个跟他一般的人物。”
当年他还是个健全人,行走江湖全靠一双腿上硬功,但江湖人也不是神佛,那年大水,老汉儿被桥压在腿上,在水里一双脚都泡得稀烂,他知道自己的武功从此便废了,江湖再也没有自己的地位。
万念俱灰时,顾玄玉撑着船把他从烂泥里捞了出来,问他有什么心愿。
老汉儿漂泊一生,到老了却想死在乡里,迷迷糊糊中便报了家里的地址,江湖人从来不说自己的家和真名,但他自觉死期将至,便脱口而出。
顾玄玉听得清楚,便借了富商一匹瘦马,将昏昏欲睡的老汉儿驮在马上,走了八百里路,风餐露宿地将他送回了家。
路上还为他治病,这双腿上的最后一点儿肉,就是顾玄玉为他留下来的。
老汉儿被下人搀扶着,想请他回家吃杯热茶。
“这盏茶留待来日,家里还有人等我,再不回去她要急了。”顾玄玉笑着道,转身又翻上马。
老汉儿便给他备下了干粮,硬挺着送他。
顾玄玉在马背上看着他道:“你没了脚,还有手,哪条路不能走通武道?不过是重来一遍而已,世上最容易的路不就是重走老路么?你好好活着,我这就走了,将来有了妻儿,我们江湖再见。”
老汉迷迷糊糊地听着,渐渐也听了进去,从此在家便开始练手,只是他的手远远不如脚灵敏,怎么练也只是个寻常武夫,但老汉儿已经不会去寻死了。
他就这么活下来了,养好了身子后,他也娶妻生子,等到儿子能走了,老汉儿就想回姑苏再看一眼顾玄玉。
顾玄玉名满姑苏,他的住址很好找,老汉儿一进门就见顾玄玉抱着顾慈在门上刻线。
顾玄玉瞒得了别人,瞒不了他,他是江湖人,武功不在,但眼力还在,一下就看出顾玄玉已经是垂死之相。
这口茶两人终究没有吃上。
老汉儿想带他找遍名医,顾玉拒绝了,却托了他另外一件事。
老汉儿记得那睡梦中的八百里路,这一路不求回报,只是因为顾玄玉想送他回家,于是就送了他回家,老汉儿想也不想就答应下来。
没得几个月,便有走镖人送了顾玄玉的东西来,老汉儿从此便在常县住了下来,守着顾家的归人,这一守就是十年。
顾玄玉当时的脸和顾慈的脸渐渐重叠在了一起,当年是他问顾玄玉为什么,今天轮到顾玄玉的儿子问他为什么了。
老汉儿想起当日顾玄玉的话儿,笑:“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想守就守了呗。”
顾慈对老汉儿长作了一揖,张知鱼怕他心神耗费太过,便将人带回了屋子,脱了上身给他扎针。
顾慈拿着巴掌大的盒子,开了几次锁都没把东西打开,张知鱼看着这个盒子道:“等回家让王牛来,他素来手巧一定可以打开。”
顾慈默默地点点头,将盒子放回了怀里,他归心似箭,坐上船就要跟老汉儿告辞,又道:“阿公不如带着阿婆来顾家,这份恩德,我无以为报,定将阿公阿婆视作至亲。”
老汉儿笑:“我有我的家,才不会认个野猢狲。”
顾慈有些失望。
老汉儿跳上他们的船,道:“当年你爹送我,如今我也送你们一程,这段路后咱们便两清了。”
顾慈不曾跟江湖人打过交道,见老汉儿果真不愿意再跟顾家有来往,便点了点头,摸着盒子,心道,诚然世上有许多坏人,但他和爹这一生遇见得最多的还是好人。
“小鱼,我真高兴我娘带我去南水县,遇见你们我才知道活着的滋味儿。”顾慈看着张知鱼道:“能活着,真是太好了。”
老汉儿看他年纪小,身上又有不足之症,怕他贪生,不肯为爹报仇,便道:“你不要怕,你爹的同窗尚在,当年被他救过的人也还活着,大人们记不得这些事,但藕花乡的每一寸碑都记得。只要你想,这些都是容易的事。”
顾慈点点头,神色坚毅道:“就是没有别人,我也能做成此事。”
老汉儿这才满意点头,手如疾风,小船一下就滑去老远,两日的路程,老汉儿只摇了三个时辰,张知鱼就已经闻到了姑苏的花香。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今日将你送到家,我和娘子也要重归故土了。”老汉儿瞧着两人登上岸,便将草帽一戴,道:“将来不必寻我,八百里路,老头子已经还给顾玄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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