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竹笋君
家里正愁没铜板花,她说把金子兑开吧,张阿公立时就能恶婆婆似的倒在床上喊心口疼,这会儿抬了一箱铜钱来的叶知县,在她眼里别提多贴心,直夸:“知我者叶知县也。”
小林掌柜骄傲纠正——请叫他叶通判!
张知鱼砸舌:“知县是六品,通判是五品,叶大人好运道,竟然连升两级!”
*出门看船
送走小林掌柜,一家子又将金子布匹药材放在一处,守财奴似的看了又看。
张知鱼又下了决心给家里置产。
幸而得了这笔银子,张阿公也没功夫观察鱼姐儿是不是乱花钱了,他忙着写新书,再赚它几百两银子回来,唉,家里有几个吞金兽,少不得多劳累他老人家一番多挣几个花用。
是以挣钱最少的张大郎这几日在家又开始踮着脚走路,点不敢往爹跟前凑,就怕又开始水烫了凉了地折腾。
张知鱼本来想喊爹一起偷偷办下此事,见爹自个儿小命难保,也就歇了心转到小舅身上。
李三郎正在外头销货,他和徐大郎的东西都不多,日日早出晚归地找买主,今儿才销干净,琢磨着上街给老娘买些东西,明儿便穿着新衣家去,乐得爹诈尸出来夸他才叫好呢!
舅甥两个不谋而合地一同出了门子,路上他还问外甥女:“你打算花多少钱给大姐买船。”
张知鱼赶紧扶住小舅,怕他听见这么大笔银子摔了,见四下无人才悄悄说了个数:“四百两吧。”
“四百两,你回家玩泥巴去!”李三郎笑喷,虽然他没见过这么多钱,但好歹也出了趟门子,多少晓得些价,道:“你要买好船,至少也得六百两银子,还得靠运气才能抢到。”
“贵不会砍价么?”张知鱼哼哼:“我就花这么多给娘买!”
她自己如今除开慈姑的钱,一共有五百多两银子,二百多两是以前存的,三百两是刚分的。
爹娘跟她商量过,以后大宗的钱还是放在一起,只许她截流三成,她赚得多责任就更多,何况家里拿了以后也是要交到她手里。所以一千两银子便分了她三百两。
所以,买船这事儿还真不是她抠,实在是只拿得出这么多,给小舅一说,张知鱼毫不气馁,她觉得张家最近走狗屎运,万一就有兔子撞上来呢。再说了:“小舅你赚了多少?”连五百两的富婆都瞧不上了!
李三郎洋洋得意:“四十五两银子!”
这么大一笔钱都是他赚的,李三郎只觉得他娘老子何其有幸,竟得了自个儿做儿子,虽然比外甥女差远了,但有一就有二么,李三郎坚信自己只要活得够久,往后迟早能把这萝卜头斗下去。
四十五两已经够一家人宽裕地吃上一年,须知李三郎的本钱最初才只有几筐菜。
若是往常张知鱼已经跳起来了,现在她也是有巨款的小富婆,便有了富婆的尊严,轻易不做那等样子,只念着小舅东跑西跑地销货,人都黑瘦了些,这般年岁还没个家业,甚至连爱慕的女娘也没一个,便忍不住操心起来,盘算着不若买间铺子给他专开杂货店,或雇个人或自己卖东西,也算稳住了身,不用靠着哥哥们吃饭了。
张家有了钱,李家还在乡里,过得虽比寻常庄稼人好些,在如今的张家面前就差得远了。
张知鱼身上还流了一半李家的血,自然不能看着沈老娘的晚年过得比这边两个老人差。
她跟大舅二舅年岁差得远,除了年节上再难见面,难免偏心常来看她的小舅,便决心花这五百两银子买得一船一铺。
两人一路走一路看,张知鱼摸着心口直叹,这五百两责任重大,倒把旁人七八百两都比了下去。
说来也巧,舅甥二人走得一上午,肚肠都滋哇乱叫,两人便寻思找一处馆子好生吃一顿外食,张知鱼有了钱想喝羊肉汤,李三郎忍疼带她去一家有名的苍蝇馆子,准备嚯嚯一大碗,也算犒劳自己辛苦一番。
不想走至跟前才知那铺子已经关了门子,店家只留了个仆从在此转卖,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人听他讲价。
果真是鸿运当头,张知鱼尾巴快翘到天上去,仗着自己人小,三下五除二钻进人堆里听,唬得李三郎也跟着钻,好容易逮住她,就听耳边有人道:“大家要买这铺子且再等几日,他家必然贱卖。”
说话的是个长了络腮胡的壮汉,姓应,人称猪肉应,就是附近贩猪的,张知鱼记性好,骟过他家五六只猪崽儿,一下就想起来,凑过去道:“应大叔,怎不能买?”
猪肉应对这心狠手辣的断子绝孙手也很有印象,家里小猪一日赛一日的肥壮,又兼县里正说盐工的事,一眼也认出鱼姐儿,小声嘀咕道:“姐儿不知,这家铺子的主人原是个猪狗不如的败家子,如今遭难正卖铺子卖船地消灾呢。”
张知鱼转转眼珠,笑:“他家铺子船地都卖?”
“卖是卖,但这会儿还不是最低价。”猪肉应见着李三郎也在旁边,样貌也有三分相似,只当她跟着家人出来找耍子。
长夏漫漫,猪肉也早卖完了,猪肉应便跟她胡侃起来,笑:“荣大郎是荣家的独苗,为个娘子打杀了豆腐坊豆腐苏的独子,正要被官府问罪,这回不死也得脱层皮。”
人堆里有人接话,唏嘘一叹:“可不是么,这败家子家中原本船铺无数,良田成片,好说也得有个八百亩地,只是前世不修得来这么个讨债鬼。”
原荣家是南水县大商,这代荣老爷年过四旬才得了这么个儿子,难免溺爱,荣大郎从个小宝子便逐渐歪成了大恶霸,成日家走鸡斗狗,还贪恋女色,常跟人在妓馆打得头破血流,累得家里不得不变卖家资说和捞他。
如今田地三去其二,就剩几间铺子和几艘船,他端午出门跟豆腐坊的儿子争夺一个卖身葬父的女娘,和仆从一起在大街上将人打死了,众目睽睽如何抵赖。
苏家也只有这一个儿子,这回荣家送来的银子就不管用了,苏家硬要他偿命。走不通此路,恰逢南水县来了新县令,他爹娘想着油盐不进的叶姓老吊客已经走了,正欢天喜地卖地卖船想疏通疏通。
不想新来的知县更横,先头叶知县还有个笑模样,打人前好说还得给人整下衣领,先有个心理准备。
范大人见着银子就是一声冷笑,跟银子和他有仇似的,当下便带人去了苏家一趟查探。
回来后就派人四处搜寻荣大郎,只等着抓住就将人下狱,到时依律判刑。
荣大郎如今也不知身在何处,已七八日不曾现身了,荣家老两口琢磨着实在不行卖了田地赎人,好歹保住命。
荣大郎也是个秀才,有功名在身,犯罪是可以用钱赎的。只是大伙儿觉得眼下买还有些吃亏,等衙门抓了荣大郎,荣家急得跳脚可不得贱卖家资么,到时再下手岂不美哉?
这是个阳谋,大家都心知肚明,但荣家素来横行乡里,也没人帮手,那老仆给人掀了老底羞得面色紫胀,转身就要家去。
张知鱼心下一动,想先看看铺子,便拦住他道:“你家卖的什么船?可有厨房大些,能做船宴的?”
老仆此时也心灰意冷,见舅甥二人穿得都寻常,但也下了心气,想着万一呢,好歹叫荣家留下这滴骨血,脸上露出个笑:“小娘子好运道,正有一艘好船要卖,我家拿回来也不过才使了三年,都没出过几次水,跟新的也不差什么。”
张知鱼拉着舅舅要去看船,猪肉应提来几根猪大骨谢她:“拿回家叫你娘烧把你吃,肉虽少些汤喝起来也有味儿。”
张知鱼接下大骨笑眯眯道:“谢谢应大叔。”
猪肉应看他两个都鸡崽子似的,又闻言鱼姐儿想买船,心中叹一回,原本张家他也是知道的,每次李氏来卖肉,都只割几两精瘦的边角料,还只年节上才来,如今也苦尽甘来,要置产业了。
想到这又冲老仆道:“你若要仗着他们人小就欺负人,休怪我日日用猪粪泼这铺子的门,到时我看谁家来买!”
老仆险叫气死,有心想骂两句,看着猪肉应满身的腱子肉又歇了气,愤愤道:“我一把老骨头打得过谁,做这等没脸的事干什么!”
张知鱼心说你家做的没脸事儿罄竹难书,只此刻想着宰狗大户,便忍住嘴,拉着小舅跟他往河上走。
荣家的船就停在柳儿巷后头的大河上,这条水路慢慢划个几日能去太湖,沿岸的风光都比春河好得多,一路上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河上停得诸多船只画舫,富贵人家常昼夜不歇地在这儿寻欢作乐。
这头的娘子身价更贵些,唱的曲子也更雅致,没什么靡靡之音。
这船停在这儿指定便宜不了,张知鱼打量着四处的环境,心道。
那老仆两张知里头和李三郎领到一处藕花边上,对着一艘两层大船就说:“这艘就是老叟东家的船,往日买它时要花一千两,如今只起价五百两而已了。”
张知鱼笑,好端端的怎么会折价这么多,肯定是有古怪啦。
舅甥二人都不是信天上掉馅饼的人,硬要上去看。
老仆心知也瞒不过,便将两人带上船去。
张知鱼看着船里的摆设和有些枯萎的绿植,觉得这船还怪好的。
比她娘如今租的那艘大多了,看着跟能走远门出水似的,就是四面都有些漏风,窗户开得极大,屋子也少,还是按着厅堂摆的家具,四处都是矮几,还垂着波光粼粼的帐子,一看就是喝花酒,附庸风雅的地儿。
李三郎已经坐过几回船,一下就看出不对来,又转身看了一会儿,才对鱼姐儿叹道:“这以往是行商的船,被他家拿来改成了画舫。”
“好个败家子。”张知鱼惊掉下巴,这样糟蹋东西,将商船照着画舫改,得吃多少酒才干得出来,在张家这会儿都二投胎了,又啧:“狗大户这般多乐子。”
老仆想着卖东西,忍辱装听不见,还夸这船:“若是没得宵小,便是走到金陵也不在话下。”
若有宵小自然自求多福,张知鱼在心里给他补上后半句。
荣大郎也怕死,以往这船出行得要许多船来配它,周围还得跟着其他画舫,便如众星捧月一般,谁家也不乐用海一般的银子填这船,所以如今也没卖出去。
张知鱼也不干,但是:“只要三百两的话,我勉强吃这个亏吧。”
老仆简直好笑,连连摆手,乐道:“好会说嘴的女娘,三百两买这船,还不如劈了当柴烧。”
拳打恶霸叫踢知县
但这回他也算知道这两人兜里有几个钱了,下了船两人说要看铺子,便转身就将人往小巷子带。
“那头小春巷子还有间便宜铺子在,只因地方小些,一时还没卖掉,但有个后院能住人,若是小本生意也还不错。”老仆边走边道。
张知鱼点头,过去了才知道小是有多小。
整个铺子拢共只有三五间屋子,说是有个后院能住人,那院子窄得摆辆板车就站不下人了。
老仆笑:“虽然小些,却美哩。”
李三郎站在院子里看着廊下开得繁密的藤萝,心头也赞成,但叫卖家知道了难免坐地起价,只不吭声地皱眉乱转。
而且这铺子还靠着河,来往都方便,离张家也就隔了三五条巷子,日日回家也方便。他还当是买给张家女儿的,全没往自己身上想。
不过这般好处下,李三郎还觉得这房子贵。
南边的巷子最好的是紫衣巷,再往前走就是些寻常富户居所了,竹枝巷子只能说中等人家,不愁吃喝而已。
小春巷子比不得那等人家,附近也三教九流混杂,这铺子卖得也不便宜,需要一百两银子,张家小院当时拢共也就花了二百两,不仅是王阿婆和张阿公的积蓄,还有老胡大夫留给张阿公的一百四十两。
所以用这一百两买个小春巷的铺面是很不值的。
老仆笑:“那头背后就是河,卖些小玩意儿还使得,总有许多娘子妇人来买花用,也不怕亏了银钱。”
张知鱼拆台专业户,哼哼:“不亏你家怎么卖它,还不得留着下金蛋。”
还不是家里有个败家玩意儿么,累得祖业都丢干净,老仆险给挤兑死,对着窗户吹风下气,心头对荣大郎也生了几分怨,这猴儿真该小时摸丫鬟时就狠狠打,这会儿么,说什么也晚了!
不过这铺子虽然贵些,但有句话正说到张知鱼心坎里,离着张家近啊!
这点上她完全跟她爹张大郎一个样儿,都是顶恋家的人,父女两个都认为,一家人就得住在一块儿,到死也不分开才好呢。
等接了沈老娘过来,她也吃两家饭,可不得美死。
只这事儿还得小舅喜欢才行,张知鱼转头问:“舅舅,你想过以后要做什么不成?”
“还能做什么?”李三郎笑,“就乘船就在江南倒腾些米布玩意儿卖卖。”若要去更远的地方,他还没想过,江南这样多的大户莫非个个都往外走么,做小生意也可以发家嘛。
张知鱼想起以后开遍全国的连锁小商铺,深以为然,直夸她小舅有眼光,这是一眼看千年呐。
老仆见这两个旁若无人地商量起如何发家的事儿,又念及自家日薄西山,心里酸得要死,还不敢呛声把人吓跑了,只觉心中如有针刺,一会儿功夫嘴上就起了一串燎泡,看着跟香肠似的。
得,又一个说话漏风的来了。李三郎都没眼看这两人,说话跟鸭子一个样!遂伸了头去瞧水面静神。
张知鱼想起自己以后难免跟脂粉打交道,完全可以买下来,让小舅卖她的胭脂,也不让货都放在船上和别的铺子寄卖,当下便决定掏钱买下来。
便问小舅:“舅舅,你觉得这个多少银子好。”
李三郎头也不回:“八十两不能再多了。”
张知鱼点头:“那我买给小舅成不成?”
“不成!”李三郎跟挨了踹的狗似的,又凶又恶:“你小舅要买那也得花自个儿的钱,让外人知道我花你的,我还活不活了。”
他也觉得这房子不错,以后自个儿娶了媳妇儿住,再把老娘接过来那人生才叫有滋味儿呢,只他如今就四十五两银子,如何也不能拿来花了,遂拉着鱼姐儿就往外走。
老仆急了,忙说:“价格可以再谈!”
“哼,三十两银子,你卖么?”李三郎在巷子口站着问他,“这个数我就买。”
老仆心说,这两人闹了半天是寻他做耍子,一个两个都这般会砍价,也冷了脸:“除非我家少爷明儿就要受死还差不多!”
这铺子对面是一家糕点铺,专卖些苏式点心,也设了座卖冷饮,六月已经热起来了,里头这会也坐了些食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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