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竹笋君
不乐坐在包间,抖着腿在底下跟食客吹牛的小关公公又有了下酒菜,更不肯走了。
楼里有说书的,正说鱼姐儿几个救童四郎的事儿,一时说鱼姐儿连开膛破肚的病人治得活跳跳的,一时说张大郎如何如何力气大,又说阿公出书和李氏的菜多好吃。
小关公公听得津津有味,他还没完整听过这故事,只在巷子里凑热闹偷得一二句话,不由啧啧称奇,看着她道:“你还给人缝肚子?别是吹牛吧。”
顾慈笑:“王大叔就在巷子里,如今已经能下地走动看着菜摊了,你去看看不就知道真假。”
小关公公点头,心说明儿准得去看看,听了一回,又笑:“你们张家如今在南水县也有名姓的人家了。”
甚至连带着竹枝巷子都水涨船高,房价都长了几两银子。孟母三迁,谁都想自家的街坊有个人样儿。
当然张家人是很低调的,轻易不显摆,除非不得已。张知鱼道。
小关公公道:“这么说,你们还挺谦虚。”
两人郑重点头,张顾两家都是低调谦虚的人家呐。
闻言,小关公公放声大笑起来。
这趟回去,张知鱼将银子先拎到小关公公房里,想着得等一个喜庆的日子方能说出来,到时候即便要挨打也能少疼些。
小关公公笑:“大好日子给人送霉头,不挨三顿都对不起你干的这事儿。”
张知鱼愁得不知怎么说了,一连几日小关公公邀她出去都闷闷不乐,见天儿叹气。
小关公公看那丑菊脸,转头盯上夏姐儿。
全家就她整日打鸡骂狗,闲得发慌。
实则李氏因张家出了名儿,自己又有些名气,早就忙不过来了,这几日对这孩子就疏于看管。夏姐儿渐渐懂事,心里也知道怎么做才能让众人夸赞,但她懂归懂,但懒得做。
除非她娘要揍她,那这些事儿她也不是不能做啦。这几日么,偷得浮生半日闲,夏姐儿准备好好玩玩。
于是小关公公白日跟着夏姐儿胡混,周围几天巷子里大娘都跟他混得来,小关公公口才好,说花妞娘那是活貂蝉,说大宝娘那是赛天仙,给诸娘子逗得花枝乱颤,每日他回来都得意洋洋地显摆大伙儿送他的礼。
或一把葱花或一方豆腐,花妞娘还送他一条自个儿蒸好的鱼,花妞娘素来不会做菜,她家的饭食都是儿媳妇做,这条鱼蒸得又腥又老。
张知鱼吃了一口就死活不吃了,小关公公骂:“刁嘴的小猢狲,山猪吃不来细糠。”
瞪她一眼,捧着鱼回了房。
次日张知鱼出门就看到潲水桶里丢了条洁净的鱼骨,不由感叹,小关公公真是猫变的,这般腥的鱼也吃得下。
小关公公还乐呵呵的,跟下众娘子湖里来浪里去,日日都在家抖腿哼歌,乐得不行。
结果乐极生悲,第二天他好像感冒了,捧着瓜子儿在树底下哼歌,冷不防对着二郎打了好几个喷嚏,心疼得阿公连夜给狗缝了个口罩,还道:“乖乖,不能跟病人玩儿知道么。”
二郎渐渐大了,已经从小奶狗变成了威风凛凛的黑色细犬,便是慈姑都轻易不让它上身了——太重!张阿公还当它巴掌长似的,回来就得抱抱。
虽这么说,张阿公和张知鱼当夜就给他看了身体,发现只是有些花粉过敏才放了心,又寻思给他做个口罩挡挡粉,毕竟江南的春夏,花粉和水一样多。
小关公公也没反对,只打眼瞧着二郎嘴上的那个花口罩,多漂亮一只小黑狗也成了二傻子,心想自个儿可不能跟狗似的戴着这玩意儿四处串巷,到时花名都丢光了!
于是,张阿公连夜巧缝花口罩也就成了绝唱。
张知鱼和大姑一起给小关公公做了两个换洗,上头绣了一朵白莲,别提多好看啦。
一晃过去了一日,大家还当小关公公只是寻常喷嚏,不想次日中午连嘴都白几分。
张知鱼一摸他额头,道:“有些热。”
乐极生悲的小关公公
宫里的太监毛病都多,但关公公这样的武人不在此列,他们虽然也或多或少有些毛病,但总体来说也算得上十分健壮。
所以轻微着凉对小关公公来说,就跟被水呛了一回无差,两幅药下去便好了。
张知鱼在保和堂摸的脉多了,如今人脉中细微的变化也能察觉到一二,便问他:“是不是经常燥热难受,不喝水晚上连睡都睡不好,还嘴里经常起看泡。”
小关公公诧异底看她,笑:“宫人都常有这病症,我还好些,只是吃不得大肉,若吃了才会像你说的那样。”
张知鱼点点头,心知这是因为太监净身后,身体雄性激素减少,相对的让雌性激素增多,但雌性激素又不够更女性一样,所以激素失衡就很容易像更年期一样,心情烦躁,夜里睡不着觉,还很容易得口腔溃疡。
所以说太监性子古怪,其实是有依据的,小关公公脾气却这么好,只能说明他的心性耐性都异于常人的强大。
只是意志再强大,也不是身体不疼了,张知鱼笑:“我给你针灸吧,趁着还没回去,把身体调好些。”
对于阳气不足,经常手脚冰凉的太监来说,针灸比药更管用,药管得了一时,而且若药性太重,也会破坏他们身体中脆弱的阴阳平衡,用针灸就好得多,可以从经脉上将他们的身体调理更好。
小关公公摆手,倒不是他不信鱼姐儿手艺不成,实在是他有一个不好对外人说的习惯,他见着针尖就犯怵,别说扎针,递根硬些的狗毛,他都能花容失色。
张知鱼又不能按着他,只好作罢。
一下子忌了口,又不能出门野,小关公公整个人便如狂风摧残过的小花,凄风苦雨地坐在廊下瞧着孩子玩儿。
他很会找乐子,派几个小卒出去鹦鹉学舌,将事说把他听,远的不能去,竹枝巷子还是可以走一走。
小关公公跟着张知鱼去了两回王家。
张知鱼和高大夫、阿公每月都要来看一次他,毕竟那般情境能活下来的人,也不多。
王大郎瘦了很多,身子不比以前强壮,但整个人也神采奕奕的,牛哥儿有事没事就跟着大桃一起在县里骟猪,常常能拿些银钱家来,又有黎二郎贩财,还借着李三郎的路子赚了五六两银子回来。
这像算下来,王家虽然还欠了三十多两银子的债,但日子却依然很有盼头。王大郎琢磨着,再过两年自己更好些,去外头或给人守铺子或守庄子,寻个不用四处走动的活儿,也能过得下去。
张知鱼摸摸他的脉,又看一眼愈合得很整齐的伤口笑:“王大叔以后不要喝酒,少食多餐,再过两年就能出门走动了。”
王大郎性子素来豪爽,往日也是个十碗热酒便入山打虎的汉子,不然也不能跟张大郎玩在一起,闻言摸了两把肚皮,笑:“酒肉早便戒了,还等着你几个孩子长大吃福饭,哪这般容易就死了。”
小关公公也凑过去看,见着上头的蜈蚣疤,也心惊胆战,还问:“如今一点不疼了?”
王大郎笑:“不妨事,就阴雨天伤口还有些酸。”
小关公公对鱼姐儿刮目相看,竖起大拇指赞:“神童!”
此话险将张知鱼乐晕,她刚落地就想塑造神童之名,如今这般年月过去,才迎来了第一个慧眼识珠的人,心说,小关公公,真不愧是宫里出来的人精子!
张知鱼怀揣感激,便又提议:“小仁哥,我给你扎针吧!”
爱他,就要扎他。
小关公公见着王大郎的肚皮,心头也有个念想,便忍住害怕,将人带到房里,瓮声瓮气地埋头说:“扎了别告诉我,我怕忍不住跳起来,你家房顶就没了。”
张知鱼笑,你又不是我爹那般蛮子,如何掀得动我家的砖瓦房呢?
也是对自个儿自信太过,张知鱼一时没看出来小关公公脉里的不对,只当人在宫里是个有地位的捧墨太监,手粗都是砚磨的,殊不知人早就是顶顶高手,已经返璞归真到扫地僧的级别,别说张家的屋顶,就是县太爷的屋顶,他也能给扬喽。
只可惜范安不让。
张知鱼取了针袋,还没打开,小关公公就嚎上了。
肝儿一颤一颤,当下就叫夏姐儿进来给他说书,转移下注意力。
夏姐儿个街头霸王,肚子里的蛮话比她吃的米还多,得意扬眉,拍胸表示,别说转移注意力,就是念死了也成!
小关公公看着这两姐妹,一个要扎死他,一个要念死他,不由灰心地摊在床上。
张知鱼一乐:“对,就是要放松。”
夏姐儿凑过去一看,停了念书的嘴,笑:“跟大姐小时候扎的猪皮一样。”
小关公公只想穿衣服走人,他一个大内高手,竟然在两个小破孩跟前,破天荒地感到了一丝害怕。
张知鱼一针下去,小关公公就像只破肚河豚,弹不起来了,他能感受到针尖的进入,光想想背上的场面,就已经腿肚子发软。
在这两个恶霸跟前,他就是朵小白花。
时间一久,小关公公只把自己当成一滩烂肉,躺在床上,察觉到身体暖暖的后,甚至自暴自弃地舒服地叹气出声,忍不住说起了自己的心里话。
忐忑地道:“我有个朋友,跌了一跤,没了腿,成日家驻着拐杖走路,一把年纪了连媳妇儿都讨不上。”
张知鱼手下不停:“所以呢?”
小关公公:“所以,有没有那种断肢再生的药。”
站在门上的顾慈正听到这句,想想自己看的医书道:“我只听过有矮子打断骨头再长高的。”
夏姐儿笑:“把他喊过来,看他想长多高,让爹将骨头打几次,有大姐和阿公,一定能活下来。”
小关公公心头猛然涌上一股寒意。
张知鱼倒没想那么多,她才扎完针,只听得断骨增高这句,便说:“有人想断骨再长?如果可以的话,让他把自己过来给我瞧瞧,这不是能随便断的,其实也可以安个义肢。”
“什么是义肢?”小关公公忽生求学之心。
“就是假的,好比他腿断了,就寻材料做个腿安上去,也不影响正常走路了。”张知鱼道,
那得多疼,小关公公双目圆瞪,忙说:“不用了不用了。”
张知鱼劝他,阿公是专业的。
小关公公更怕了,放了茶杯就往外溜,一连几日都不见人。
半夜,张家房顶一道黑影飞过,小关公公眨眼就站在了屋顶上。
张家院子里,张大郎燃了灯,快步走出来。
夏姐儿正让大姐说故事,忽然也抖了一下道:“大姐,上头好像有老鼠爬。”
张知鱼凝神细听,没发现什么动静,想起小关公公手上的茧子,和那日扎针露出来的气息,便哄她:“我是属猫的,你忘了?”
夏姐儿抱着大姐叹:“年纪渐长,记性也坏了许多,连大姐属猫都忘了。”说完,伤心地翻了个身,眼一闭就呼呼大睡。
张知鱼目光沉沉,听着夏姐儿的小呼噜声,心道,明儿还得让阮婶婶给她们加作业,不然要成瘟猪儿了。
房顶上小关公公心头微惊,看着张大郎房里亮起来的灯,又听着脚下传来的说话声,挑挑眉,眨眼又翻回房里,放缓呼吸。
果然刚躺下,就感到有人翻上了屋顶,小关公公耳力极好,听见脚步声就知道,是张大郎站在上头。
心说,小小的张家,尽出怪人,一个乡野武夫这般敏锐就已经够奇怪的,底下那个小的还在耍泥巴就能听到大内高手的脚步声,着实天份了得。
足足过了一刻钟,张大郎的呼吸才慢慢远去,小关公公此时方点灯看了信,登时大怒。
原皇帝老子叫他去抄家,咸水县的事传到神京,大伙儿还当皇帝亲信要造反,结果查来查去都是谈知县狗胆包天,一个人伙同水匪做下这等恶事。
范安的折子已经呈了上去,存封的田地铺子金银珠宝都得派个人去看着,恰巧小关公公也在,便让他一起去抄家,顺便把银子运回京,道,别休假了,过几年再玩吧。
小关公公愤愤,这不又得跟范安打交道。
次日张知鱼逮住机会就问他:“小关公公,你会武功吧?”
小关公公吓了一跳,抓过鱼姐儿的手摸摸道:“肉/体凡胎,成不了事儿,你怎么知道的。”
张知鱼抽了手哼哼道:“我骨头长得不好,但我心眼子长得好。”
*拿钱买地
小关公公想到要跟范安搭伙儿共事,心头跟吃了苍蝇似的难受,便不想自个儿一个人去,遂在饭桌上跟张大郎道:“明儿我要去一趟咸水县抄姓谈的家,你跟我一道走,这事儿本就有你一份功,这等美差我必带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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