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猗凡
谢无苔看他这样子,暗道一句“可怜”。可又想到那位冷冷清清什么都看不进眼里的样子,劝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顾诚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就一面,三当家帮我。”
谢无苔不忍心,犹豫道:“大娘子独居的小院位居高处,四面平坦无遮蔽,谁要是过去,很容易被看见。她又是那样警觉的人。这样,你躲我家去,我想个法子将她请去我家,你躲在内间门后看一眼就走,如何?”
顾诚:“可。”
谢无苔话说的漂亮,可真要去请人了,他又开始原地转圈圈,踟蹰不安了。该怎么请?以什么理由?
话分两头,却说另一边,梅梅忽然神神秘秘的溜进了叶善的屋子,眉毛眼珠子在脸上乱飞道:“大娘子,你猜我看见谁了?”
叶善并不搭理她。
梅梅习惯了自问自答,“我瞧见我爹了。”
叶善正浇水的手停住。能让梅梅叫爹的只有顾诚。至于刘宗孝,那就是“老刘”“放羊的”。
“就在北边山道那块,那边山壁陡峭,挺难爬的。我爹跟只壁虎似的,还挺灵巧。哈哈。”她笑了起来,又觉不该,“我也经常在那练轻功呢,也跟只壁虎似的爬上爬下。我看他穿着黑色兜帽,躲着人上山,心想他大概是要给你惊喜,就没叫住他。后来我又瞧见谢叔了,我就赶紧回来了。”
叶善回房,洗了手脸,换了身衣裳。
梅梅心里不舍,问,“大娘子,你要走了吗?”
叶善说:“你也可以和我们一起。”
梅梅看向趴在角落的大黄,摇了摇头,“我暂时不去了。”
叶善没什么所谓。
倒是大黄,大概是意识到叶善要走了,缓慢的爬起来,凑到叶善腿边,又趴下了。
叶善正在梳头,低头看了它一眼。
梅梅蹲下身将它抱住,说:“大黄,我不走,我留下来陪你呢。我爹要接大娘子回家,他们许久没回家了,家里的太奶奶,奶奶都很想他们。”又扭过头说:“等下次去临安我还要跟皇帝哥赔礼,他听说山庄出了事,怕我难过,好心接我去宫里散散心。我答应了他要住一阵子,隔天又跑回来了,都没跟他说一声。那段时间他也不怎么开心,听说和他定亲的新娘子得了急症,突然没了。皇帝哥还没当新郎官就当了新鳏夫,真可怜。”说到生生死死,她又将大黄搂紧了些。
叶善瞥一眼,“你松开些,大黄要断气了。”
叶善将自己收拾一新,又让梅梅烧了一壶热水,泡了新茶。
梅梅说:“这样我爹会看出来我们早就知道他来了,惊喜没了,会不会觉得没意思?”
叶善伸手又将刚泡好的热茶倒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叶善静若玉雕。
梅梅开始焦躁不安起来,“没道理的呀,我明明看见了呀。我爹那大骨头架子我不能认错人。”她奔出门去,看到黑黝黝的夜色里,一人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徘徊不前,她蹬蹬蹬跑上前,背着手,绕着他转了一圈,跳脱灵动,喜不自禁。
谢无苔被盯得紧张:“大娘子在吗?”
梅梅:“在的呀,在的呀。”
谢无苔:“唔,我想请……呃……”
梅梅:“好的呀!好的呀!”她答应的迅速,扭过身又跑回去,不一会又出来,叶善跟在身后,款步而来。
谢无苔还没反应过来,梅梅又冲上前,快速道:“谢叔,你要带我大娘子去哪?”
谢无苔:“我,我想请你们去我家……”
梅梅:“好的呀!快走快走!”
直至到了谢无苔的家,他还是懵的。怎么能这么容易?他还没说要干什么呢。
谢无苔原本和大家伙儿住在一处,房子挨着房子,很紧凑。后来接了曹宝珠回家,他原本的单间就不够住了。当时顾虑到曹宝珠身份特殊,她又刚离开皇宫,怕生,就远离村落另建了栋小院。不像叶善住的院子,大伙儿都默契的不敢靠近。这几年下来,庄上的人接二连三的结亲,有搬下山住去了,也有喜爱山庄的静谧,依旧住在山上。渐渐的原本离群索居的屋子也连成了片。
叶善的目光从这片屋子扫过,炊烟袅袅,鸡鸣狗吠,冷不丁道:“你倒是招人喜欢。”
进了小院,入鼻一股饭香。檐下挂了一排灯笼,燃了灯火。叶善望向厨房,谢无苔请人进屋,“内人正在造饭,大娘子可用过晚膳了?”本就是一句客套话。小宝忽然跌跌撞撞从厨房跑了出来,手里拿了一块肉,油乎乎的嘴嚷嚷着:“爹!爹!伯伯烧的肉……”
曹宝珠一个箭步冲出来,捂住小宝的嘴,神色慌张。
厨房内,油嗞嗞作响,锅铲碰撞铁锅的声音不绝于耳。谢无苔瞪大了眼,急忙解释:“是……是胡家媳妇!”
曹宝珠:“戚家娘子!”
夫妻俩异口同声给出了不同答案。
叶善也没追究,径自去了正中的堂屋,夫妻二人齐齐松了口气。谢无苔小声说:“怎么回事?”
曹宝珠挤眉弄眼:“他非要……”
梅梅落后一步,转身,朝二人做了个鬼脸,神情快活。
谢无苔闭嘴,急急忙忙冲进堂屋,又慌里慌张冲去厨房,许白竟然也在,正在帮忙烧火。谢无苔又跑回去,曹宝珠也无头苍蝇一样跟着他乱跑,全然不知道自己该干吗。
这一家子乱成一锅粥,衬得叶善更是静的像是背景画。梅梅难得没有乱窜,只皱着鼻子朝他们笑。
“可以开饭了。”叶善说。
“哦!”谢无苔仿佛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忙去抬桌子搬凳子。许白进进出出开始上菜,不忘给自己加戏,“善善,这都是我做的,尝尝我的手艺啊。”
梅梅真有些看不懂她爹了。不过也无所谓了。大人们高兴就好。
可是她家大娘子已经用过晚膳了呀,她爹这殷勤献的,不吃叫她爹的惊喜就变得没意义了,吃得话那不是要撑死人?
那就吃一点点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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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梅梅年幼无知的时候听乡里的百姓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她就幻想出宰相是只山大的妖怪,化作了人形掌管人间百姓,毕竟皇帝都是真龙下凡,伺候龙王爷的肯定也是只不同凡响的大妖怪才对。
后来她见了皇帝也见了宰相,知道一切都是乡里百姓愚昧,神话了权贵。她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对很多人很多事都不屑一顾起来。
这世上仅有一人,也只有她,是梅梅心目中的神。
却说今日,梅梅装模作样的陪大娘子来谢三家吃饭,心里想得却是要当好一个陪客,等她爹出来,她就要尽量表现出惊喜,热烈的欢呼,问东问西。没办法,谁让她娘面冷话少,而她爹又花样多,为了不冷场,为了她爹的颜面,她这个做女儿的也一定会竭尽全力。她希望她爹娘永远和睦,永远幸福。
菜碟子一碟一碟的往屋里端,梅梅夹了一筷子,暗道了声“果然”,不说这口味,就这挑剔的摆盘也一定是她爹的手笔。
谢无苔心里害怕,都这么明显了,顾诚是生怕叶善不知道他来了啊!他想到自己和顾诚说过的那些话。想到自己本是一腔好心,可真要追究起来他就是背叛大娘子了啊!他是大娘子的人,本该一心向着大娘子,可顾诚这事上,他生了私心,他想拉故人之子一把,他希望顾诚能拥有平凡人该有的幸福。他心里也是向着叶善的,他当然希望她过的好,既然顾诚于她来说不过是工具,他希望能有个折中的法子,叫二人都不会受到伤害,思来想去,他觉得趁早散了总好过将来过成怨偶。这俩人都是能量巨大的人,若是互相怨憎,只怕城门失火池鱼遭殃。
谢无苔心里又过了遍自己所行所为的动机,觉得自己心是好的,也便给了自己坚强的勇气。战栗的腿这才稳当了些,然而心底的慌张并不因理由的正当而克服,他总要找些话来说,于是就一叠声的劝叶善吃菜。
叶善呢,她是没什么想法的,她做人做事向来行动力大于胡思乱想。因此正常人会畏惧她,难以理解她。老祖宗的智慧一直告诫后人——做人当三思而后行,这一句就要求人们要多思多想,因为事情一旦做了就难以更改,若是造成了重大损失,会追悔莫及。人们会在深思熟虑后再做决定,有时候这样是恰当好处的,有时候又因错失良机而懊悔,所以人生的后悔事必然是人活一场的必修课。可还是要多思多想,因为短暂的人生不容许不断试错,年纪越大越不能。
叶善不同,她不能多想,若她是个思想复杂的人,她恐怕早就疯魔了。她的人生经验告诉她,心到手到,无需顾虑,旁人的喜怒哀乐,他们想法感情都与她无关。
可是今日,她却要为顾诚想一想。
她心里一直埋着一桩事,虽然顾诚娶了她,跟她说喜爱她,要同她过一生,可是她不信顾诚对那次她丢下他离开的事心中毫无芥蒂。以前她是不屑于想这些事的,这些都与她无关,随他心里怎样想好了,他说不介意,他说喜欢她喜欢的片刻都不愿意离开,她愿意相信这些,因为她也是个害怕寂寞的人。她愿意他陪在身边,一睁眼就能看到,不必她说许多闲话,他就能在她耳边叨叨个没完,绘声绘色的描述那些有意思的人和事,不会让她四周太安静而感到无聊。
她也想过将梅梅留在身边,可是她知道的,梅梅对她太崇敬,只她一个眼神,她就会自动消失,留她一个人。梅梅错以为她喜欢安静,其实不是,她也喜欢惊喜和热闹,可她不愿意说。她总觉得别人捧到她眼前的,她笑一笑就完了。若是她一旦期待别人,心里就会变得不舒服。她不愿意深想这些。她本能的趋利避害教会了她选择,不必刻意去想。
今日,她却难得的多想了,她丢下顾诚一次让他心里留了一道疤。而第二次将他抛下,会不会让那道疤重新撕裂,鲜血淋漓?
她转回头找到他,察觉到他求生意志薄弱,他想死。她心里慌张了,她亲了他,她知道他喜欢这样,亲吻让他高兴。他确实焕发了生机。她不明白他喜欢自己什么,但是她却知道她喜欢他身上蓬勃的生命力。他总是那样喜气洋洋,无穷无尽的精力,天晴让他高兴,下雨让他高兴,冰天雪地也让他高兴。
后来几日,他对她不冷不热。还总用奇奇怪怪的眼神看她。
叶善将这些解读成,他终于也和别人一样看待她了,觉得她狠毒,畏惧她,想远离她。
她顺从了他的决定,和魏将军一起离开。她本不想走,但如果他想冷静的想一想,她愿意给他时间。
她在山上待了三个多月,期间出去过一次,她想看看他在干什么,知道他真的在忙,而不是歌舞消遣,她又回去了。
这些日子以来,她非常习惯这里的生活,她本就是随遇而安的人,哪儿都能过得下去。可有时候又有些不习惯。没他在身边聒噪她感到了几分寂寞。他的手艺很好,把她的嘴都养刁了。她照着他的方法做出来的吃食,总差了点滋味,她不知道差在哪。她愿意去学,可惜没有师父教她。
今夜他过来了,烧了一桌子的菜让她吃。
她很有胃口,她可以再吃一碗饭将一桌子的菜都尝一遍。
她都吃了,可顾诚没有出来。只谢无苔还一个劲的劝她多吃。
她转了下眼看向谢无苔,他眼里立刻有了惊慌的情绪。她不愿看到这样的眼神,她收回视线。定了定神,开始专心致志的吃菜。
如果吃了这一桌子的菜能叫他消气,她愿意这样做。
美丽精致的人大概做什么事都是美丽精致的。
叶善并不会狼吞虎咽的吃任何东西,她都是小口小口的咽下,筷子却转的飞快。看她吃菜的人会觉得是种享受,因为并不脏乱。本来不饿的人也看得咽了吐沫,觉得也可以再干三大碗。
梅梅眼睁睁看着叶善横扫了一桌子的碗碟。她兴奋的同时并不感到惊讶。因为神明就是通天彻地能常人所不能的。
梅梅心说:宰相肚里能撑船是骗人的,但我大娘子从不骗人,她是个样样都精通样样都能做到极致的……神人!
*
灶台的火早就熄了。谢无苔家的食材有限,任顾诚使尽浑身解数也不可能将他所会的菜品都做一遍出来。他每做出一样菜让许白端出去,总要停一停,他希望叶善叫他的名字,这样他就能理所应当的走出去。他会认为叶善心里还有他,还是愿意和他在一起。可是,她只是吃菜并不叫他。他肯定叶善知道菜是他做的,她一直不叫他出来,也不提他的名字,看来她是真的不在意他。或许是故意冷淡他,叫他知难而退。顾诚越想越心凉,暗笑自己多此一举。他解了围裙,靠坐在墙角,背后隔着一堵墙坐着他爱的人,正吃着他做的菜。
叶善也在等,分开的时候顾诚就不愿理睬她,在生气。这三个多月过去,他连一张纸都不曾寄给她,想来是气得不轻,很难消气。如今他要回临安,突然跑来烧了这一桌子菜,她不确定他是怎么个意思?
以前,她是不屑于思考别人的想法的。但是对于顾诚,她愿意做出些改变。她希望他能尽快消气,生活照旧。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顾诚心里先有了几分松动。他在想叶善吃完了也没走,是什么意思呢?在等自己出来?这样的念头像是砸进池子里的涟漪,一圈一圈扩散扩大。
他忽然站起身。
叶善也在同时起身,一掌拍在桌上。力道之大,四方小桌瞬间崩裂,碗碟碎了一地。所有人都吓住了,噤若寒蝉。
“我先回去一趟,你们知道我在哪。”她冷着一张脸,匆忙离去。
脚步飞快,如一柄弹射的箭。
顾诚看向漆黑的夜色,彻底没了指望,丧失了信心。谢无苔又等了会,转过去劝他,让他想开些。
*
梅梅蹦蹦跳跳找到叶善的时候,她刚漱过口,慢慢的平复有些急促的呼吸。
她先头吐了,撑的。
她为了顾诚做出了应有的让步。她常看到做错事的人自罚三杯酒,她的饭桌上没有酒,她将所有饭菜都吃了作为赔礼,很有诚意。
可惜没人理解她的良苦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