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万贯
当然,诸萦可不在意这些,她现在如游鱼入海,不胜自在。
这里头的建造,虽然规模小了不少,但是以诸萦为数不多的王宫之行的经验来看,形制上还是相当相似的。
诸萦路过一处殿阁前,见门大敞着,似乎乌泱泱的坐满了人,但是并没有嘈杂的声音。只有两个人在高声辩论,兴许是吵到激昂之处,两人的语调抑扬顿挫,时有感叹,时有讽意,将人的情绪表达的淋漓尽致。
这样有趣的场面,一下就将诸萦吸引住了。
她轻手轻脚的走进去,尽量不惊动任何人,当然沉迷于台上二人论道争辩的学子们,正听的如痴如醉,对于身后是否有人悄无声息地进来这件事,压根就分不出心神来注意。
诸萦寻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和那些学子一般跪坐下来。也跟着静心听上头的两人论两家学术。
尽管言语交锋,各不退让,甚至找准缺漏之处,就大肆攻伐,但是仍旧是风度翩翩,面色从容,颇有种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气势。
巧合的是,坐于诸萦这一侧的老者,身上所着的衣裳和诸萦的就颇为相似,也是儒服深衣的款式。
但是跪坐在台下们的学子,就不单是拘泥于此,也不是明显的随着台上的两个老者而两极分化。其实说是两个老者或许不太妥当,穿着儒服深衣的那位胡子花白,满脸皱纹,的的确确可称为老者,而另一个人,腰间佩剑,坐的端严肃穆,面色也极为严肃,看起来却应是正当壮年。
老者看起来眼角隐带细纹,似乎时时都带有笑意,宽容和蔼,但眼中又充满睿智,是一相处就极容易被他折服的长者。
两人已经论到了紧要关头,只听那中年文士肃穆着脸道:“天下无法度,百姓就没有约束,心怀不轨者肆无忌惮,践踏他人的财物、性命。唯有重刑,以严法震慑,令意欲生罪者心生惧意,才能遏制。”
老者面带笑意,微微摇头,不疾不徐,语调和蔼包容,“老夫以为,君之言,差矣。
严法纵然可以约束百姓,却不过是以恶制恶,利用恐惧来压制邪念,此非恰当之法。况且,亦非长久之策。”
只见老者捋了捋胡须,语气虽和缓,但语速却不慢,且吐字清晰,“老夫携弟子周游列国之时,曾途径一村落,其间有一农夫名唤阿大,阿大身有疾,时而头痛,时而脚疼。每每发作,不过寻城中医者,取止痛的草药些许,头痛时敷头,脚疼时敷于脚。
终有一日,头既痛,脚亦疼,浑身上下皆是痛楚,然而再取来草药,意欲敷于伤处时,已然无效。阿大痛楚难当,哀嚎之声不绝于耳,口吐鲜血,四处打滚,浑然不似人形。
恰巧诸国闻名的神医和连,亦途径此村,然和连为阿大问诊后,唯有摇头。
阿大之妻相询,只听和连感叹道:‘尔等着实糊涂,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殊不知病根藏于体内,不解病根,唯治痛处,徒然也!本为小疾,然久病不医,以至膏肓矣,莫瞧他体似完健,实则内里溃散,回天无力啦!’”
老者说完,复又看向中年文士,也跟着摇了摇头,似故事里头的和连一般感叹道:“治国之法亦如是,君之严法不过是治标,盗窃便砍手,秽言顶撞便拔舌,岂非如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一般?真正的治本之法,唯有令百姓明礼知义,知晓何谓善恶,行教化,启民智,知何事应为,何事不应为。
当天下黎民尽知何谓仁、义、礼、智、信、恕、忠、孝、悌,又何须以严苛的法度来约束,心中的道德,便足够令他们讲信修睦,不犯恶行。”
诸萦在底下听的连连点头,这一番话,不但举了例子,而且层层深入,一环套一环,关键是以指标与治本,来作为反驳之点,将其间学说之意,表达的淋漓尽致。
但是显然,能同坐于台上,得如此至多的学子竞相倾听的中年文士,也绝不是什么浅薄之辈。
明明在其他人眼中,这场论述,此时的局面应当是更偏向于老者。但是中年文士仍旧沉着冷静,面色不变,他的坐姿始终端正,也无半点动作,由始至终都是一丝不苟的模样。
“君所言的确不错,只可惜,太过不切实际。只是听听倒罢了,若是真的妄图以令天下百姓明智的方法,来扼制恶性,姑且不说此是否真的能做到,单论令百姓明智一事,便难以推行。
敢问君,您一生教化,座下弟子几何?可尽数使他们做到以心中道德约束己身?世间百姓又有几何?”
……
就这样,台上的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论述各自学说。底下的人听的如痴如醉,连眼睛都忘了眨。
诸萦也跟着沉浸在其中,似乎穿过千年的时光,亲眼见证着这个时代最为灿烂,最为辉煌的,似繁星一般璀璨的文化。
“诸子百家。”诸萦失神的喃喃道,即便和她那个时空有所出入,可这般繁盛、争芳斗艳的各家流派,仍叫诸萦心神震荡。
这是最贫瘠的时代,没有葡萄美酒夜光杯的丰神摇曳,没有万里耕桑富的繁茂,甚至没有清茶,没有琳琅鲜果,可也是最绚丽的时代,百家铮鸣,文士死谏,武将长驱,可以一人之力,剑指诸侯,可凭心中意气,施救弱国,长星划过,尾翼在深夜中留下浓重墨彩的一笔。
这是一个值得铭记的时代。
诸萦微微低头,眉目舒展,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这是她穿越到此以来,第一次觉得心神震荡。即便她来自文化和科技空前繁荣的现代,也仍旧被深深震撼,她突然生出想要仔仔细细的了解这个时代的欲望。
了解这个历史上无比璀璨的时代。
在诸萦惊叹的时候,台上两人,亦分出了胜负,此次论述,是那位老者胜了。
依照岐下之学的规矩,赢了论述的人,便会端坐在台上,任由底下的学子提问,并为之解惑。
所以那位老者仍旧跪坐在台上,和蔼的捋了捋胡须,等着他们相询。
这里头的学子倒也不扭捏,其中一个着青色深衣的学子,直接站了起来,先朝老者弯腰一拜,然后道:“敢问先生,您方才与仲胥先生曾言需治根本,才是令天下大安,遏止百姓犯恶行的最终之法。然而学生不解,若是有百姓生而为恶呢?”
老者捋了捋胡子,和善的笑了笑,“哈哈哈,此问甚好,在老夫看来,人性本恶,而正是因此,才需要教化,令他们明何谓仁义,从而真正的遏制本性中的恶。”
……
上面一问一答,煞是有趣。
诸萦听的也十分认真,突然,她敏锐的感觉到有些不对,侧头一望,果然瞧见身旁有个俊秀学子正盯着自己。
她神色自然,半点也不心虚,直接同那学子对视了起来。
许是因为诸萦太过坦然,反倒是那学子先扛不住红了脸,他掩饰一般的垂下头,咳嗽了两声,待再抬首的时候,看着虽然没有异样,但是耳根却悄悄红了。
只见他小小声的道:“在下齐国蔺尚,不知君是何国人士?”
诸萦不料对方会问及此,但她不甚慌张,冷静的答道:“卫国,诸荥。”
萦和荥同音,只是前者相对像女子的名字。
回答完之后,诸萦便不再言语,她就静静的看着蔺尚,等着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谁料诸萦这么直白的盯着人家,反倒把蔺尚盯得耳根子愈发通红,似要滴血一般。他有些结结巴巴的说:“在、在下不才,为齐国王孙之后,家资颇丰,敢、敢问君,家中、家中可有未婚配的姊妹。”
“嗯?”诸萦深深的蹙起了眉头,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正当蔺尚想要开口解释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行礼的声音,“拜见王上!”
作者有话说:
晋江好像又崩了,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看到我的大肥章_(:з」∠)_
明天就要入v啦~
但是今天更新了好多,所以明天应该也会晚一点更新,可能是中午或者晚上,然后一章一章的更新,更满三章。(本咕手速真的有一点点慢,但是会努力更新的!)
还有就是,出现的人物好像有一点点多,不知道宝们可不可以记得住(光是男孩子就好多了,但是说好了要苏嘛_(:з」∠)_不过,不是每个男孩子都会喜欢女主,更多的是仰慕,对神女的仰慕!
而且他们各自的存在都很重要吖,将来都会推动剧情哦~)
好像跑题了,就是……
大家需不需要我做一份人物表出来,大概就是现在出现过的人物,然后我开个微博,把人物表放在微博上。
如果感觉还可以,我就不开微博啦~
(2g社恐咕咕,不太爱冲浪来着_(:з」∠)_)
第27章
这一道行礼声,成功打断了诸萦和蔺尚的对话。
不止是他们俩,连同其他学子的目光都不由的向殿门外望去。最先进门的不是宋王,而是两个弯腰开道的寺人,气氛像是被凝固了起来,陡然严肃,让人的心下意识的高高悬起。
下一刻,传来布履和坚硬的方砖相接触的声音,往上瞧去是穿着一身深红色长袍的宋王。他气质卓然,既有饱览群书的文气,又不乏君主与生俱来的贵气威严,只是面色尚有些苍白,像是刚刚病愈,故而还有些虚弱。
宋王一进来,台下的学子都纷纷起身,冲他弯腰一拜,一屋子爽朗清举的行礼声,“拜见王上!”
这画面当是极为悦目,能在这个时代识文断字,又能在诸国游历,不是出自公卿贵胄,也定然是士族出身,极少有庶族或是平民百姓。
因此,即便容貌有所差异,但他们身上的气度,举手投足间的容仪,无不令人心折,颇觉赏心悦目。
和学子们不同,台上的老者捋了捋胡须,较其他人都晚上两拍,不紧不慢的站起来,缓缓地朝宋王弯腰一拜,带着些年老者的迟缓。
宋王毫不怪罪,他笑着朝老者走去,“廉思先生,孤贸然前来可是扰了你和殿内诸生商讨学说之道。”
廉思摸了摸他花白的胡子,眼睛皱出笑纹,“王上说笑了,恰巧老夫在同他们解惑,亦是传授儒家学说。若蒙王上不弃,不妨一道听听老夫的拙见?”
宋王莞尔而笑,愈发衬得他面容清俊,“如此,孤便在一旁观之,只盼勿要打搅先生才好。”
在廉思和宋王互相自谦的你一言我一语中,宋王独自在台下,凛然于众学子,跪坐在绣了繁复纹饰的豪华奢靡版的席子上。
眼看着其余诸生还都站着,宋王望向诸生,态度宽厚,“孤只是在旁听一听罢了,诸位不必拘束紧张,方才如何,此时便如何,只当孤……”
他原本是望着学子们,面带笑意的说着此话,可是突然间,不知是瞧见了什么疑惑的蹙起眉头,连话都不自觉的停了下来。
知道耳旁听到老寺人提醒般的咳嗽声,才注意到众人都在注视着自己,他这才移开目光,状似如常的继续道:“只当孤不在此,如寻常一般即可。”
虽然方才宋王的失态十分明显,但是又非失德失意的大事,并无劝谏的必要,众人也不是没有眼色,自然只当未曾瞧见,配合着宋王的话,赞叹了一番宋王的仁义宽厚之后,又重新在席上跪坐。
廉思先生则在台上神态自若地继续讲述上一位学子所问,当然,除了廉思先生还能维持原先的轻松,毫不紧张之外,其余的学子无不是面色紧绷,亦或是悄悄将脊背挺得笔直。
当然,若论轻松,或许还有诸萦能保持平静。但是,诸萦的五感特别灵敏,所以她很敏锐的察觉到不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诸萦觉得,方才宋王的目光似乎在她身上停留了。
莫不是看出她是女子身份了?
不该呀,诸萦陷入沉思,只是在人群中瞧了一眼,无论如何应该也不至于能瞧出来。她堂而皇之的坐在这里,其他人明明离她那么近,都未曾发觉。
既然暂时没有解释,诸萦干脆不纠结,只是下定决心,还是保持低调些。
看着上头的廉思先生,诸萦悄悄挪了挪腿,刚刚沉浸在两家学说的争辩中,还不曾注意,现下被宋王的突然出现一打岔,诸萦的心神不似方才专注,自然而然就察觉到腿上的不适。
按理来说,她应该出去走动走动,但是一则这样出去未免太过显眼,二则机会难得,她还想继续听下去,纵使这里常有论述争辩,但诸萦有种预感,未必会有今天这般精彩。
单从宋王和廉思先生相处时,如此礼遇的态度来看,廉思先生绝对是一位当世大家。
算了,没什么不可以克服的。
诸萦心一坚,继续往下听。
当她重新将目光落在上头的时候,廉思先生已经说完了。他含笑望着底下的学子们,等待他们继续提出问题。
出乎诸萦意料的是,这次站起来的竟然是她身侧的蔺尚。
他对着上首的廉思先生先深深一拜,然后面容有些腼腆的露出一个浅笑。更令诸萦差异的是,他竟然真的十分实诚的将宋王忽略,既没有顺带和宋王行礼,连目光也都只集中在廉思先生身上。
当真做到了如宋王方才所说的,一切如常,只当他不存在即可。
诸萦得出结论,她身侧的这位蔺尚,是位实诚人,而且半点也不阿谀奉承。
不知是否是因为太过紧张,蔺尚的话竟然说的磕磕绊绊,“学生、学生不才,有、有一事不解……”
而他的这副模样,竟然引得某些人发笑,先是一声突兀的笑声出现,紧接着不少的学子都跟着发笑,也有些学子始终板正,见有人嬉笑出生,更是面露不满。
蔺尚的脸也跟着涨红,但是他并不因为其他学子的嘲笑声而停下来,仍是继续问道:“学、学生曾听、听过一位儒生言,唯有、唯有通读经义方是正道,钻、钻研他道,皆为不入流,敢问先生,何、何解?”
在底下有学子笑出声之时,廉思原本和善舒展的眉头就悄无声息地紧皱了起来,但是见蔺尚仍是继续向他询问,怕令蔺尚难堪,所以并不发作,只是眼中流露出鼓励之色。
待蔺尚问完,廉思捋了捋胡须,正要回答,但似乎底下的某位学子同一侧的人窃窃私语了些什么,另一位始终面色严肃的学子一挥袖子,神情中隐有薄怒。
“唧唧长舌,无知村妇行径也,吾不屑与尔为伍。”说完,这位面色始终严肃的学子,冲廉思先生和蔺尚分别一拜,神色微有惭愧,但仍是掩饰不住眉目间的怒气。
他道:“请恕学生无礼,然,随意拨弄是非,嘲讽他人,实非君子行径,与之同坐在侧,令学生不耻,如坐针毡。”
宋王看着这场面还有发展,竟然真的一语不发,便如他所说,全然当作旁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