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素染芳华
“有。”柳渔放在桌上的两手交握,道:“方才我请大哥私下和客栈小二打听过,钱东家的入住时间是三天前,而且并不是一人过来的,是和那位与他合伙拿货的朋友一道来的。”
陆洵整个人怔住,好像有什么东西,只差着一层纱,就能揭开,看破。
因为柳渔字字句句其实都指出了,没有那么多巧合,也压根不是他到得晚了,钱弘并非七月末出发到洪都的,也并不曾等了他半个月,自然,更没有那一封他原本就没有收到的信。
钱家的伙计说了谎,钱弘这个东家设计的。
可是,为什么?
就这一层纱揭不开,因为陆洵想不明白钱弘为什么这么做,如果是想带他那朋友进货,三家合在一起也是可以的,并不影响,甚至于量大了在某些方面还能得布号重看一眼,照顾几分,所以这是为什么?
陆洵心里甚至想着,那小钱哥儿原本说的似乎就是钱弘有事,需要先一步往洪都府来,他是不是到洪都府别处办了事,这才跟朋友碰上,一起到了这客栈来。
这念头只是一过,陆洵就知道站不住,因为柳渔先问的是李家。
他看向柳渔:“这里边难道有李家什么事?”
李云璧的事,柳渔是真觉得难以启齿,不纯粹是因为顾忌李云璧的名声,她和李云璧说来没什么交集,大多只是看在陆李两家的关系上,以及李仲珏为人不错。
柳渔更多的其实是在意陆承骁,陆承骁是个真正的君子,哪怕柳渔现在大概已经猜出李太太干了什么,但她知道,陆承骁还是会记李存义、李仲珏父子的情分的,尤其是李仲珏,几年同窗,她看得出来陆承骁和李仲珏其实交情颇深。
何况被人算计,还是这种算计,陆承骁也不会愿意跟父母兄弟去说。
然而事情到了这一步,有些事情不能不让陆洵知道,陆洵若是什么都不知道,当把钱李两家的算计当成巧合,到时已经压上了一季的货,第二次再出问题,陆丰恐怕要吃大亏。
当下把五月去袁州一事低声与陆洵说了,当然,说得很简单,也很委婉,且把丫鬟在其中的算计也说得清楚明白。
陆洵整个人都听得傻住,李家那姑娘喜欢承骁????
可她上次来不是已经知道承骁议亲了?
陆洵只觉得荒唐,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他站起身,背着手在房里团团走了几圈,陡然在桌边停下,道:“渔儿,承骁他真没弄出什么对不住你的事情吧?”
柳渔一愣,忽然有些想笑,忙摇头:“没有,他挺机灵,跳墙跑了。”
怕陆洵多想,又补了一句,“回客栈就请了大夫。”
陆洵心里大松一口气,他被惊吓得连进货的事都抛到了脑后,“没出事就好,没出事就好。”
这个儿媳妇他顶顶满意,两个孩子看着感情也好,陆洵可不想儿子陷进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里面,也怕给柳渔心里落根刺。
他想到这里,跟柳渔说道:“承骁是认了李存义为义父的,什么叫义父,认了义父他跟李家几个孩子那就跟自家兄妹一样,怎么可能会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说到这里觉得自己好像是把李家给骂了,半道儿住了嘴,道:“你放心,承骁原来一根筋得很,认得你之前我看他压根没有成亲的想法,绝对清白。”
本来挺沉重的事情,柳渔被陆洵这反应生生给逗笑了起来:“我知道,伯父。”
她正了神色,道:“咱们还是想想进货的事吧,我看这事情不是巧合,世上没有这许多巧合那么凑巧的全接成了串,如果巧合连成了串,那我只信这是人为制造的巧合,所以,伯父,咱们要解决的不是这一批货的问题,而是下一批,下下批,以后咱们都不好指望钱家那边了,得自己想法子解决了。”
“是,你说的是,我原不知情自然是做那样的打算,好在你提醒。”
若非如此,若下一趟进货再让钱弘给涮一回,他陆丰真的要栽个不轻的跟头,况且他也没那么不要脸皮,钱弘真不愿帮扶了,提前说一声,他陆洵也绝不会硬缠上去,还用得着钱弘那样绞尽脑汁迂迂回回的玩心思?
陆洵想到刚才在客栈碰到钱弘时,钱弘的那一番做作,真真觉得心堵,他又在屋里转了起来,只承这一回压好说,他扛得住,可是这突然间的,就要凭自己全立起来,陆洵一时还真想不出个主意来。
他的思路也跟着陆承璋一样,转到了多一家店就好了这上头去。
可是他们往洪都府这边拿货,拿得多的其实是丝绸,多一家店,那至少要多一家安宜县陆丰这种地段规模的,能指着谁,一两年内能指望的就是老三。
可陆洵也清楚,小儿子有自己的打算,他若是想开店,怕是早就开店去了,现在还不知道他怎么个章程,这九月底成亲,开店又不能在安宜县内开,柳渔还在这边掌着如意绣庄呢,小儿子连中人都找了,买宅子都安排上了,哪有时间和心思去别的县开铺子。
新婚夫妻,两地分离,在外面行商估计已经够难舍难分的了,回来还远远的管一家铺子?
陆洵把这念头按了下去。
可他脸色实在精彩,柳渔看了一会儿,大概也能猜到陆洵心里在想些什么,这位准公爹其实人真的很好,待她更是没得说。
柳渔略沉吟,道:“伯父,我有个建议,您要不要听一听?”
这还能有不听的?
“你有主意?”陆洵精神头一下子就来了,也不满屋子转了,几步坐回自己方才的位置上,道:“你说。”
“我认了个义姐,崔二娘,此前做的衣裳都是在她铺子里代售,您可还记得?”
“当然。”陆洵点头,问柳渔:“你是说你多做些衣裳放到崔二娘绣铺里代售?”
柳渔摇头:“这样不够,而且这是绣庄的事,我要出的主意,在您陆丰布铺这边就能办到。”
怎么可能?
陆洵自己回来的时候已经想了一路了,刚才也想了半天,想破头也没想出自己铺子能有什么解决方案来,急道:“我这边怎么能销出那么多货去?你快说说看。”
柳渔也不吊他胃口,道:“说开来很简单,也是为我义姐想从您这里进货之事引出来的一个想法,陆伯父,您何不把布铺改布庄?”
“布铺改布庄?”陆洵一怔,明白了,又不太确定:“你是说把布批给别的布铺?可安宜县和周边几县都没有布庄,布庄都在袁州城。”
“没有布庄,那就由您来做第一家布庄。”
柳渔道:“不止是把布批给别的布铺,批给绣铺也可以,安宜县下多少个镇,每个镇都有布铺、绣铺几家,伯父,这不都是现成的生意吗?”
陆洵都给说愣住了,又是心动,又不敢信自己能做布庄,有几分犹疑地问:“大家拿货都往袁州城去吧,怎么会愿意往县里来。”
县里拿的货,听起总好像要低一等似的。
安宜县这边没有这个先例,周边几县也没有,袁州这一带都没听过有县里开布庄的,陆洵也就没有这份自信。
他这问话,一半是犹疑,一半其实是心动了,想从柳渔这里讨主意,找信心。
柳渔笑道:“您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能。”
她把自己这番想帮崔二姐也带点货的心思说了,怎么与崔二姐商量,崔二姐又如何作的打算都与陆洵一一道来。
最后笑道:“这不是现成的客户?崔二姐愿意,您怎知别的绣铺和布铺就不愿意?我听陆承骁说,布庄也就是比布铺实力更大些的布店罢了,伯父,陆丰也有三家分店了,在安宜县您也是这一行里的一号人物,正好摊上这样的事,试一试咱们也不吃亏不是?多的不说,能把那三成的余量给销出去就是值得的。”
他竟也是这个人物了????
陆洵给柳渔夸得险些飘了起来,又觉得柳渔说得极有道理,试一试不吃亏,小镇里丝绸料子是销得不多,可是如果能够多找到几家,能把那三成的余量销出去,他以后就再不用依附于人了。
而且棉布绸布一起走,这简直是另外给他陆丰开出了一条财路!
“好,你这法子好!”
陆洵想到这里,也是激动,人已经坐不住,复又站了起来,“你说得对,不试试怎么就知道不能,咱们这批布拿回去我就换招牌试水。”
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经盘算起该怎么把这事情做下去了,在屋里一边转,一边道:“没有名声,人家肯定也不知道我这里能有布进,等回去,铺子交给承宗管着,我就一家家镇子去跑,这布只要比袁州布庄多让利一点点,让人觉得有利可图,就不怕这生意揽不到家。”
陆洵也是个生意上的老手,有柳渔给他开启了新思路,后面具体该怎么操作他就都能自己顺着琢磨下去了。
越琢磨越兴奋:“我都不知道怎么谢你!你这一招真真帮我们陆丰大忙了!”
说到这里又好笑,“不,可不是我们陆丰,也是你的陆丰!”
这个儿媳妇娶得太值了!简直天送财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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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陆洵激动的就要过去把柳渔想出来的这个破局之法跟柳晏清几人说一说, 柳渔把他叫住。
“伯父,一会儿李家那事您还是含糊一下,不说的好。”
陆洵也知她意思, 点头道:“这个我省得,姑娘家的名声不是儿戏,你有心了。”
在陆洵这里,不管李家人在这次事情里扮演了什么角色,李钱两家从前的情他是要承的,自然不会把李云璧一个姑娘家这种事说出去,哪怕那边三人一个是柳渔的兄长, 两个是他亲儿子。
不过柳渔肯替李云璧周全,倒是叫陆洵心中颇为高兴,只觉得这姑娘心地着实是好。
陆洵从来信奉心善之人有厚福, 因而对柳渔这样的反应更为喜欢。
柳渔笑笑,她只是尊重陆承骁的意思,也不想本来明明没什么,往后在旁人眼中陆承骁和李云璧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
二人回到陆承宗几人那边, 陆洵把柳渔出的主意说了,柳晏清眼一亮, 也有些意外,陆承宗和陆承璋则是又高兴又佩服。
“原来事情还可以换一个角度用这样的法子解决。”陆承宗笑道:“三弟妹实在是聪明, 这一下咱们这趟进货不用再愁了。”
“哪里只是这趟, 若真可以,以后进货都不用再愁了。”陆承璋是极激动的, 这大落大起, 他再没想过他们陆丰居然可以做成布庄。
布庄啊。
陆承璋甚至为自己从前的那些计较觉得羞愧, 只是那些从来不曾说出口过的小心思, 他想道歉都无从说起,其实也羞于致歉,心下一转,倒是站起身来,郑重向柳渔行了个揖礼,“三弟妹,多谢你,今次真是好在有你。”
柳渔哪敢受他的礼,忙往柳晏清身侧避了避,陆承宗和陆承璋都叫的是三弟妹,柳渔索性也不扭捏,笑道:“二哥客气了,原是一家人,相互帮衬是应该的,何况我也没做什么,只是一个主意。”
陆承宗在旁边笑:“这一个主意就很了不得。”
陆洵见老二这态度,心下倒真有几分欣慰,能看到人的好,总算是个进步,至于别的且慢慢来,日子还很长。
事情有了解决的方法,少了压力,众人也都放松了下来,进货得到明天一早去了,船行几天,柳晏清下楼请小二提些水上来,各自洗洗身上的风尘,晚上陆洵带着几人到旁边一家味道不错的小馆吃的饭,这才各自回房。
夜里陆洵和陆承璋住一屋,陆洵在洗脸,陆承璋则整理床铺。
虽是父子,但多少年没有一张床上睡过了,陆承璋还有些不大习惯,这客栈里有小榻,索性给陆洵把床铺理好后,他自己抱个薄被准备去睡小榻。
说是要睡了,可头一回出远门,还经了这么多事,陆承璋又哪里睡得着,坐在榻上想了想,到底没忍住好奇心,问陆洵道:“爹,三弟妹白天单独和您说什么呀?”
陆洵把洗脸的巾子从脸上拿下来,看他一眼:“既然都知道是单独和我说的,你何必问?”
陆承璋尴尬了,笑道:“是我多嘴了,我就是好奇,您当我没说。”
陆洵一笑,倒也不是全不能说,柳渔把他单独叫出去也只是为了把李云璧的事遮掩一二。
他隐了李家的事,只把钱家不愿再帮衬,把钱弘其实就比他们早三天出来,且那个合伙拿布的根本不是在这里碰到,而是本来就一起来的事说了。
陆承璋脸色一下子变了,整个人从一开始懒懒散散半放松状态的把一只脚搭在地上,到一下子坐正了:“您说的是真的?”
又不太敢相信,下意识问陆洵道:“您怎么知道的?”
“你三弟妹看出苗头,让晏清跟小二探来的。”
陆承璋才知原来柳渔把他爹单独叫出去说的是这事,可他不明白:“钱家为什么这么做?咱们跟李家那样好的关系,他不是李太太的大哥吗?”
陆洵自然不会把李云璧那点事拿出来说,只道:“人家只是不想帮了,哪里需要为什么,没有谁帮谁是应当应分的。”
“老二,靠别人终究是靠别人,自己有的才是真的,这也是当初我把你们哥几个都分出去让你们自己闯事业的原因之一,我们陆家不能一直由别人扶着走,靠别人靠不稳的。”
只是他没想到会这样快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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