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露深
在大家的物品挂上槐树没多久,回家之后果然有陷入沉睡的人从梦中醒来,见到自己亲人的那一刻全都涕泪而下。
也有少数依旧沉溺在梦中的人,他们多是对现实生活不满,所以即便知道自己身处梦境,也不肯从梦中醒来。
而此时,谢长蕴也找到了千年古槐妖的藏身之处,现实里东山上的古槐树是它的本体,梦中东山上的古槐树则是它的本元所在。
跟当初的大鹏妖不同,古槐妖虽然也有千年修为,但草木本弱,根本不是谢长蕴的对手,何况还有及时返回来的景昭帮忙。
这槐树妖雌雄一体,长得男女难辨,看见景昭的时候还有些惊奇,以为她是误闯进梦城的花妖,说了一大堆想让她帮自己的话,结果发现景昭跟谢长蕴竟然是一伙的,登时气得头顶的槐花簌簌而落。
就想直接摧毁梦城拉所有人陪葬的时候,直接被谢长蕴的软骨伞刺穿了本元,形神俱散。
在槐树妖的本元散去的那一刻,东山上的古槐树也在眨眼的功夫间枯萎至死,那些原本缠绕在它身上的红丝线木牌变得异常显眼。
幻境散去,只余一地的落红残败。
西陵城中的“沉睡瘟疫”就此落幕,几家欢喜几家愁,现实里已然死亡的人在梦城被摧毁的那刻就已经真的死了。
那些自己从梦境中清醒过来的人只需要之后好好将养身体便不会有大碍,而那些沉溺于梦境,在梦城破碎之后才被迫醒过来的人身体或多或少都落下了顽疾,难以痊愈。
方家公子因为谢长蕴给画的符咒总算睡了个安稳觉,赵家小公子也逐渐康复,两家人都对谢长蕴感激涕零,想要大办宴席款待他们,被谢长蕴拒绝了,如同来时那般两袖清风的离开了方府。
谢长蕴也并非是不需要钱财,只不过这东西在他眼里够用就好。
经营了天雪观三年,不说富裕,钱财方面其实没怎么缺过,他跟景昭也都不怎么花钱,每次下山只有遇到观里有物件缺损的时候才会花钱购买。
因为景昭喜欢吃各种瓜果,观里之前最花钱的是各种瓜果菜苗,只是现在也不怎么缺了。
在景昭眼里,谢道长是种地的一把好手,将道观里的菜地打理得紧紧有条,又加上有景昭这个天然的草木精灵在,不管是什么作物,沾了她从指缝里漏出去那么丁点灵气,长势都极好。
道观里现在俨然是一篇欣欣向荣自给自足的模样。
所以离开方府的时候,景昭以为她们是直接回山,谢长蕴却带着她去了热闹的街市,买了些白糖。
景昭问他买糖干嘛,谢长蕴微侧过身,唇边笑意清朗,“观后山的山楂快熟了,可以做冰糖葫芦。”
景昭眨了眨眼,别过头,小声道:“那山楂我去年吃过,可酸了。”
谢长蕴怔了怔,停住脚步望她,“加糖也不行吗?”
景昭抿唇,露出点笑意,“也不是不行。”
道长亲手做的冰糖葫芦,一定很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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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八月, 山花烂漫,天雪观后山上的山楂树结了一丛丛红艳的山楂。
景昭也如愿以偿的吃到了谢道长亲手做的冰糖葫芦,一个个又大又红的山楂被竹签穿起, 外面裹上一层厚厚的糖浆, 果然没有那么酸了。
景昭吃得两腮鼓鼓,酸甜的滋味一直从齿间蔓延到心间。
只是明明是甜的, 她却忍不住掉起了眼泪。
下一刻手中还没有吃完的糖葫芦突然被人拿走, 一只手摸了摸她的脸,而后拢着她的腰将她抱入怀中。
“道长。”景昭小手揪住面前人的衣衫,开始低低抽泣起来。
谢长蕴眸光复杂,他这一生都极难体会的情绪几乎在眼前之人的身上体会了个遍,爱憎恶贪嗔痴,心痛, 不舍, 嫉妒, 种种酸涩的情感几乎要将他的心口胀满。
谢长蕴有些自嘲的想,幸好他只是个不怎么正统的道士, 而非正经的出家人, 否则遇了这妖精, 此生必然离经叛道也。
只是人生须臾,多有假想,他却从未后悔。
“只是闭关而已, 不会有事的。”谢长蕴微微松开怀里的人,伸手抹去她眼下的泪珠, 语气透着淡淡的无奈和心疼。
“可是你闭完关, 就要渡劫了, 万一……”景昭紧紧抓着他的衣襟, 水雾般的眼里写满了惶恐。
软骨伞的封印早就破损不堪,能够坚持到现在全靠谢长蕴日日用修为维持,只是如今却再也维持不下去了。
谢长蕴必须闭关尝试重筑妖丹,否则就会失去这唯一的一线生机。
谢长蕴握住了她的手,原本下定的决心在这一刻又开始变得摇摆不定,面对生死亦能坦然,面对她却无计可施。
“若是害怕,我不闭关便是。”谢长蕴的眸光一如往常的柔和,只是失去妖骨,但至少可以再多陪她几年,或许几年之后,她便不会再像这般伤心。
景昭却哭得更狠了,只是哭了几声她又自己停止了哭泣,挣开他的怀抱推着人往外走,“快去闭关!”
她求得从来都不是一时的欢愉,而是天长地久,生如此,死亦然。
谢长蕴正是因为明白,才会不顾一切的去逆天改命。
两人走到主殿门前,谢长蕴低头在身前人的眉心印下一吻,低声道了句:“等我。”
景昭点了点头,随即看着他转身跨入房门,主殿的房门缓缓关上。
谢长蕴闭关最少需要五日。
景昭走到房门前的栏椅上坐下,抬头望天,蓝天白云,红墙绿瓦,院子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墙角瓦缸里的睡莲粉一朵,白一朵,葳蕤婷婷。
他们在这里过了三年神仙眷侣般的日子,只是可惜她不是神仙,谢长蕴也不是。
一连在门前等了五日,终于在第五日的傍晚,迎来了动静。
景昭眨了眨酸涩的眼,眼见着原本霞光漫天的天空渐渐凝聚起一层厚重而浓黑的乌云,伴随着惊人的白光闪现,天空轰隆作响。
景昭目光凝了凝,扶着栏杆站起身来,抬头凝视着那团黑云逐渐将整个道观上空笼罩,像是要将道观压垮一般,狂风呼啸,树影婆娑,光线陡然暗了下来。
景昭若有所觉,下意识回身去敲主殿的房门,只是手还没有碰到门板便被一阵耀眼的白光打了出去。
身体被击落在院中,景昭趴在院子里的青石地板上,抬起手略微遮挡着双眸看向主殿,那白光是从屋子里透出来的,越来越耀眼刺目,甚至将整间主殿都包裹了起来。
道长……
猜想道长应该是重筑妖丹成功了,然而还来不及欣喜,头顶上空便传来巨响,一道手臂粗壮的紫色雷霆呈直线而下,狠狠的劈向了主殿。
景昭的脸白了一瞬,眼见着第二道雷霆要紧接着落下,她来不及思考,立即从地上爬了起来,尝试着施法降低雷劫的威力,只是她的力量一接触到雷光便被打散,还遭到雷劫的反噬,当即呕出一口血来,也清楚的认知到了这九重雷劫的威力。
这哪里是渡劫,分明就是要将人置于死地。
景昭愤恨的望着道观主殿上方厚重的雷云,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乎扣进掌心,强忍着胸口的痛意再次施法,这次黄色的法力在接触到雷光之前就被弹开,一道白色身影从主殿内冲天而起,直直迎着那雷劫而去。
他冲出屋顶之后似乎向景昭的方向望了一眼,景昭动作一顿,还来不及为他的安然无恙感到欣喜,就见到谢长蕴的身体被雷光击落,直直掉进了后山之中。
景昭咬了咬牙,直接飞身而起从房顶上跃过,山间树林,紫色巨雷再一次倾泻而下,一道比一道粗壮,景昭试图踏近,往前的瞬间便有小道天雷落在她身前,以示警戒,若她再上前一步,顷刻间必成飞灰。
景昭不怕死,但她更想跟谢长蕴一起活着。
她停在原地,看着谢长蕴一次又一次的抵抗雷劫,终于在最后一次紫雷伴随着漫天金光洒向整片山林,谢长蕴立于半空的身影却猝然消失不见。
消失了?是……失败了吗?
头顶的黑云缓缓散去,景昭立即向前奔去。
没有,什么都没有。
“谢长蕴!谢长蕴!”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在山林里奔走,一声又一声不断的呼唤着那个熟悉的名字,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道长!你不要吓我,你出来好不好?”景昭在雷劫落下的位置找了许久,终于停下了脚步。
她好像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谢长蕴消失了。
不,或许应该说,在雷劫之下灰飞烟灭了,连魂魄都没剩下。
早知道,刚刚那道雷落下来的时候她就不应该躲,不能同生倒也算共死。
景昭失力般滑坐在地,怔怔地望着地上湿润的泥土,眼眶渐渐红了。
道长就是个骗人精,明明说好会回来的。
明明说好的,又骗她。
雷云褪去,天空开始落起了小雨,景昭垂眸望着地面缓缓闭上了眼,任由雨水打在她的身上。
冰冷的雨水从脸颊滑落,倏而感觉到一抹温柔的触感。
微微睁开被雨水打湿的羽睫,入眼所见是一片柔软的白色。
道长……
景昭立即睁大了眼睛,却没有看到想象中的身影,而是看到了……一只白猫?
说是猫也不像,它的耳朵竖起,尖尖的长长的有点像是狐狸耳朵,浑身上下布满了雪色的短毛,四肢微长,身形像是猫,尾巴却十分的纤长蓬松。
这是什么东西?
景昭脑子里的困惑刚刚浮现,那“白猫”便上前用头蹭了蹭她的手臂,然后睁着一双葡萄大的眼睛凝视着她。
不知道为什么,景昭从这双眼睛里看出了谢长蕴的气息。
想到什么,她试探性的开口道:“难道……你是道长?”
白猫发出一声类似于“嘤”的叫声,还小弧度的点了点自己毛茸茸的脑袋,人性化的动作几乎都在表明景昭的猜测是正确的。
来不及去想为什么道长变成了一只猫,景昭只知道他没有消失,他还活着,当即欣喜的一把将白猫抱起,放进怀中紧紧抱住。
“太好了,道长,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景昭喜极而泣,说到后面有些哽咽,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此时只能化作本体的谢长蕴有些无奈,他略微挣扎着把自己的脑袋从景昭怀里□□,粉色的鼻头翕动,微微喘了口气才又“嘤”的叫了一声。
听到自己的声音,谢长蕴一张白色的“猫”脸上并不存在的眉毛皱了皱,显然是有些无法接受这是自己发出的声音。
不过景昭并不介意,反而在松开它之后捧着它的脸狠狠亲了几口。
谢长蕴无法抵抗,也没想抵抗,他知道她刚刚有多害怕,只是可惜他现在妖丹重筑,修为也散得差不多,连基本的人形都幻化不出来,更没有办法口吐人言,所以只能用本来的声音与她交流。
抬起毛茸茸的脚搭在景昭的手背上,谢长蕴又“嘤”叫了一声,还抬头望了望天。
虽然听不懂他的话,但是景昭能猜出来他是说雨下大了,让她快回家。
来时所有的不安彷徨恐惧,都在这一刻消弭,不管他变成了什么,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他还记得她,就已经是最幸运的结果。
景昭抱着“白猫”踉跄着起身,阻挡雷劫时受的伤在隐隐作痛让她差点站立不稳,“白猫”长长的尾巴垂下,状似不安的在她怀中动了动身子,显然是担心她。
景昭稳了稳身形,随后低下头用脸轻轻蹭了蹭它的脑袋,柔软的声调带着些许颤音:“道长,我没事。”
道长没事,他渡劫成功了,她真得好高兴,好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