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绝歌
每个千总营之间都有栅栏或沙袋垒成的围墙隔开,有自己的独立训练场。每十个千总营中间还围着一个营将大营,驻扎有营将所率领的二百骑兵、主簿幕僚军功曹等属官,不仅有一大片驻扎营区,还有足够骑兵跑马训练、足够万名兵卒训练军队的超大训练场。
整个营寨区域,虽然是按照纵深五个千总营、长十个千总营排列的,但因为有训练场、各营间的隔离带等,使得它的占地相当大,再加上河边的荒地从来没有人打理过,地势高低起伏不平,中间还有水泥塘子小山坡、矮崖等,使得地形很复杂。
这样一座驻扎五万人的大营,就算是再驻扎五万人,也都安排得下,六万大军攻进来,直接就让一座座千总营分割开来。
沐瑾熟悉军中营寨排布,来到横断江防线大营,要是没有人领路,一时半会儿也都找不到营将、都尉们的位置,想要从中找个哪个千总营,不说难如大海捞针,那也不容易。
前面两排千总营,二十顶帐篷全是用来麻痹对方的空营。
虽然只有二十顶帐篷,但因为帐篷间的间隔宽,加上还有隔离带、栅栏的阻挡,又因为南路大军的兵卒要翻找财物,搜得慢,便给他们一种已经深入敌营心腹之地都没发现敌军,他们是真的已经撤了的感觉。
可事实上,他们还得再往里走一排千总营区,才能到营将区和万人集训地。
沐瑾的军队则藏和中间第三四排千总营中,且因为他只有一万多人,二排千总营有二十多个,哪怕以一千为小队,都占不满,自然就留下了空营。
这种放空,正好做到虚虚实实,让对方摸不清楚到底哪里有人,哪里没人。扑空的那些人,进入空营,投入不到战场上去,等他们绕出去时,旁边的战斗都结束了。
他们要搜帐篷,长矛在帐篷里可是舞不开的,即使去到帐篷外,不是帐篷就是栅栏、沙袋挡着,长兵器在这时候反而处处受制。
骑兵奔行一夜,原本已是疲惫不堪,又累又渴。他们缩在后方,等对方扬帆登陆,再到集结好大军,又慢慢压到营寨外,再把围墙拉倒,又一路挨个帐篷搜进来,吃饱喝足,甚至都打了一会儿盹,补了个小觉。
一路疾奔的战马都缓过气来了,跟骑兵一起缩在帐篷间的空地中。
步兵们则缩在帐篷里耐心等候。各营都有探子,眼睛尖,听力好,还设有陷阱,等到敌军到的时候,踩到陷阱会发出惨叫声,大队人马进来会有脚步声,不用担心对方到了近处都不知道。
沐瑾带着二百骑兵,混合八百步兵藏在第三排的一个千总营中,听着远处的声响,忽然营寨门口发出声惨叫,众人齐齐打个激灵。
千总营最后排的帐篷后面的骑兵,原本正坐在地上歇息,听到声响,齐齐翻身上马,担心暴露位置,纷纷俯在马背上、蓄势待发。
千总营寨外传来声大喊:“当心陷阱,小心头上。”
又有人大喊:“当心脚下。”
……
柴纶等到大军压进去很远一段都没有发现对方踪影,也觉得沐瑾很可能连夜逃了。
六比一的战局,沐瑾底下的人几乎都成为了伤兵,他不逃才不正常。
他骑着马,跟随大军进入大营,待穿过大营门口的一大片空地,便看到两侧是宽阔的通道,此刻通道中满了自己的兵卒,正涌向两侧的栅栏,跟羊群入圈似的。
这大营里怎么还有栅栏?
他抬眼望向前方不远处,视线穿过重重人群,看到一处一人高的栅栏,还修建有简易寨门。栅栏修建得极为粗糙,木头还是新鲜的,一看就是来了后,就地取材,砍伐荒野地里的木头、灌木修建而成的。虽说不算太坚固,但也算是一道院墙,能起到一定的阻碍作用。
一些没有修建栅栏的地方,则垒起一人高的麻布袋。
柴纶看着这么一大片营寨,脑海中浮现起疑惑:“沐瑾真的连夜逃了吗?他会不会带着大军藏在大营深处埋伏着?”
可六万大军,从三面进入大营,地毯式搜索,是在逐渐缩小包围圈的。
沐瑾如果不走,他现在已经身陷重围,这重重栅栏之下,想要突围都不可能。他没那么傻吧?
不逃,死战,等救援?
最近的军队,在淮郡和广庭郡,又不是骑兵,能连夜赶到。就算沐瑾遭袭的消息传过去,步兵星夜兼程赶来,怎么也得等到下午。若是那样,一支急速奔行的疲兵,连气都喘不过来,有什么战斗力?他完全可以分兵两万调头打过去。
如今时辰尚早,他只需要在午时分兵就成了。
不多时,有探子来禀报:“禀报郡尉,军中没有发现敌军踪影,但设有很多陷阱。”
柴纶不放心,问:“里面的帐篷都过了吗?”
探子回道:“正在往里查。”他又把整片营区是以千总营为分区告诉柴纶,道:“每个千总营里各有一百多顶帐篷,中间有一个校练场,分有东南西北四道门,千总营之间保留有五十步距离的间隔。”
柴纶了然,道:“看来他们建这营寨是下过苦功的,打算长期驻扎在这里防御我们从江面攻过来。”派沐耀领的魏郡大军来抵御临江郡横断江防线,还有中军大营往梧桐郡方向过去,眼下沐耀的大军实力大损,守不住临江郡了,沐瑾必然得调中军大营的人来回援。
其实稳妥点,就跟他们这么耗着就成了。
可昨天的伤亡太大,对方又已成残兵,再加上有沐瑾在军中,值得一搏。即使沐瑾撤了,拿下这么一片大营的物资,足够他们在对岸安营扎寨了。兵卒们还得到不少新式秋装缴获,大大鼓舞了士气稳了军心,这样等撤到对岸,耗都能耗得稳一些,打骚扰战都能更卖力点。
不过,没把大营翻个底朝天,确定对方真的逃了,柴纶仍是不敢彻底放下心,吩咐道:“传令下去,让他们提高警惕,越往里要越小心,谨慎有诈。”毕竟,沐瑾这人擅用奇兵,擅使诈计,连博英郡侯都在他手里吃了血亏。
万一他想仗着有栅栏、地势开阔,想把南路大军切割开,再逐个击破呢?
这样一来,南路大军必有伤亡,可兵力悬殊,耗下去,沐瑾只有被全歼的份,打一起伤残军队,还是有胜算的。
柴纶坐镇大营口,为了谨慎,调出一万大军在后面压阵,让他们面朝外,对着大营外面。万一对方的援兵来得快,不至于被抄了屁股。
打仗,战线摆出十里的,他也是头一次遇到。
领兵这么多年,大营扎得这么大的,也是头一次见。
也就是沐瑾马多,传讯兵、将领都是骑马跑的,要不然,召聚人头议个事,都能等半天。可惜他们逃了,要不然,昨天散落在战场上的那些战马要是都缴获到手,他也能建一支骑兵了。
柴纶正在考虑着战事,前面搜寻到第三排千总营的兵卒,把长矛放到帐篷外,刚掀开帘子迈步进去,突然从旁边伸出一只手,一股大力拽动他的手腕,将他拽飞过去,紧跟着他的耳边发出声大叫:“有陷阱——”又一股大力从按住他的脖子一扭,他听到了自己颈骨断裂的声音,随即倒在地上,呼吸困难,头眼直晕……
后面的人听到有陷阱,立即跟着叮嘱同伴:“有陷阱,当心……”站在门口的兵卒正想去看发生了什么事,便被当胸一脚踹飞,把身后的人都拉翻了两个。
紧跟着帐篷中冲出一个人,抡起长刀就朝着站在帐篷旁边的兵卒子们斩去。
那一人奔出后,帐篷里鱼贯又奔出好几个人,挥起长刀见人就砍,其动作迅猛如虎,帐篷外的兵卒还没反应过来就成了刀下亡魂。
隔壁帐篷处的人正要进入搜寻,忽然瞥见旁边好像打起来,扭头一看,见到有穿黑甲拿长刀的人冲出来,吓懵了,正想喊有埋伏,自己面前的帐篷里也冲出了穿黑甲拿长刀的人!
有埋伏!他们匆忙间相要抵挡,却发现长矛刚放在帐篷门口,两手空空,紧跟着刀子便到了近前。
好在后面的人反应及时,大声喊道:“有埋伏……”挥舞着长矛上来施救。
大量的伏兵从帐篷里冲出来,趁着长矛兵没有结成阵,直接杀进了人群中。
隐藏在帐篷后面的骑兵冲出来,对着人群挥刀便砍。
一瞬间,有埋伏的声音此起彼伏,惨叫声响彻营帐上方,仿佛到处都有伏兵。
听到喊声的其他人当即警惕起来,不敢再用手去挑帘子,而是拿起长矛挑开帐篷,另外还有长矛抵着帐篷口,以防有伏兵从帐篷里冲出来。
有些人挑开帐篷帘子,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有些人挑开帐篷帘子,遇到的却是迎面砸来的盾牌,和冲出来的所持长刀的黑甲伏兵,紧跟着旁边又是战马奔出,双方当即展开血战。
在第四排千总营的后面过道上,整齐地排列着两千骑兵。他们是昨晚连夜赶到的中军大营的骑兵,这次的任务是以骑兵的优势从千总营之间的过道,攻他们的侧面。
随着打杀声响起,千总营里发生激战,过道中的南路大军的目光瞬间被千总营寨内的伏兵吸引,有赶过去救援的,也有盯着前面的帐篷仿止有伏兵攻出来的。
然而,忽然有马蹄声从四周响起,过道里的士兵们都还没反应过来,那马蹄声便已经到了近前。骑兵从他们侧面冲杀过来,一路连撞带砍,刹时间许多人被撞翻在地,更有人被砍死砍伤,还有被马踩断腿的……
没有喊杀声,只有到处都有人在大叫:“地埋伏……”到处都是马蹄声和骑兵飞蹿的身影。当他们面对过道里的骑兵们,躲藏在千总营帐篷中的伏兵有冲了出来,里面骑兵、步兵、盾兵全都有,还排列成军阵往外攻。
惊慌中的众人只能仓促应战,不停地大喊:“有伏兵,有伏兵……”示警和求支援。
前面的慌乱传递到后方,柴纶听到探子来报,当即下令擂战鼓,进攻,令后排的往前压。
他的眼中迸出兴奋的光芒!沐瑾竟然没撤!
六比一的人数差距,沐瑾身陷重重包围中,又是在这么一个牢笼似的大营,看他怎么突围,怎么逃!
柴纶抽出佩剑,指向前方,大喊:“进攻,进攻,拿下沐瑾,拿下沐瑾者封官进爵赏黄金百两,进攻!”
他身后的战鼓摆得更响,原本正在搜寻帐篷的人在听到鼓声后,也一起往前压。
第170章
两军作战, 最常见的打法是阵地战、守城战。
阵地战就是两军对冲,双方的军队都凶猛往前,前排的兵卒们倒下, 后排源源不断地填补上, 最后就看谁剩下的人多,谁的伤亡大,以论胜负。昨天的那场仗就是典型的阵地战。守城战则是一个在城墙上, 一方攻城, 城门、城墙告破,则意味着战争决出胜负。
巷战,却是人们所不熟悉的。
大盛朝的城池小,就算是郡城,主干道只有那么几条,其余的都是小巷, 家家户户有门有墙, 遇到战事,百姓们关门闭户, 兵卒子们街道上乱蹿, 只要重兵封住街道口,就是瓮中捉鳖, 所以,通常来讲,巷战则意味着最后的垂死挣扎, 进攻方那叫胜券在握。
横断江防线大营跟打巷战相似,却又不同。首先, 它的营帐多, 各千总营四道门都是敞开的, 相当于清空了一座城的老百姓,家家户户前后门大开,大街小巷四通八达,适合迂回作战。
敌人在往前攻,横断江防线大营里的人可以绕到侧面攻击它,也可以绕到后方攻击它,因为有帐篷、栅栏阻隔,还不用担心绕后被包围,一击就走。即使被包围了,那么多巷道出口,随便找个兵力薄弱处,仗着盾兵、骑兵冲阵、压阵,杀出几十米,就能到千总营的大门口或路口处。进入千总营有四个出口,哪个出口的敌军最少,就从哪个出口突围,一路打杀过去。
双方在大营里打得跟捉迷藏似的,稍不注意,就会面临被夹击,但因为双方的兵都化整为零了,打的是机动战,人多的优势被大大削减,更看重的是奔袭、灵活绕道以及各什间的配合作战能力。
对方是长矛兵为主。他们擅打水战,在船上交战,在登上对方的船之前,得隔着船相互比划,弓箭手、长矛兵比较多。
可一旦近身相搏,长矛兵对着左手拿盾右手长刀的步兵并不占任何优势。
至于弓箭手,则根本没有派来。沐瑾的盾兵多、骑兵多,正好克弓箭手。两层厚的牛皮甲衣穿在身上,也能很大程度地抵御弓箭伤害。最重要的是,弓箭的有效射程是一百米左右,骑兵一个冲刺就到了,盾兵扛着盾能也冲到近前,一旦近身搏斗,拿弓箭的遇到骑兵和步兵,只有待宰的份。
再就是混战中,投射出去的远程武器是不长眼睛的,极可能误伤自己人。昨天,对方用重弩追着沐瑾射,他直接跑到对方的大军中,床弩给对方的军队造成的伤亡,比他的要大得多。
混战中,使用近战武器,能最大程度降低误伤自己人的概率。
这种情况下,双方只能在大营中展开近身搏斗,一眼看过去,只要不是自己人,直接就往上扑,要么你用矛扎死我,要么我用刀子砍死你,就看谁能打得过谁活下来。
沐瑾的人少,不敢恋战,不然容易被四面包围堵死在里面。
他采取的提迂回游击策略,打一波就跑,反正岔道多,好跑,而且大清早的时候,还把大营里的一些路口进行过伪装调整。
例如,通往都尉大帐、军医大营的路口,全部用沙袋封死,再在旁边开一个口子,跑到这里的人,见到高墙挡路,自然就从旁边的口子跑开了。一些撤离路口,用的是两道沙袋墙,中间有条缝,前面那堵墙左边留个口子,后面那堵墙右边留条口子,沙袋颜色又是一样的,远远看去就像只有一堵把尽头堵得严严实实的墙。
地势凹凸不平,有坡有坎的,这里又设有陷阱或逃生通道。
沐瑾现在跟对方硬拼不起,只能打游击战拖延时间,等援军到,顺便利用地形给对方增加伤害。
大营里打得如火如荼,分外极烈,大营外面相隔几百米远的地方,军工部的一个千总营的人到了。
军工部的人是从中军大营出来的,且都是经历过战场老兵,战斗力没得说,但他们是出来修路架桥的,穿的是布衣服,拿的是工兵铲、铁撬,人数只有一千。
前方的大营外,整齐排列着十个千总营方阵,严阵以待。无论他们从哪个方向去抄对方的后路,那一万人都随时可以赶过去把他们给抄了。
他们在来的路上,遇到调头回去的赖荣。
赖荣给他们下达的命令是,“不要轻举妄动,想办法烧对方的船,不要烧太早,等到中午的时候再烧。对方的船只过来一半,要是烧太早了,他们还可以派船来接应。”
工兵营的分兵两路,分别去往上下游,准备先摸船。
船上留有开船的防守的人,每艘船上一个什的人,拿着长矛、弓箭在来回巡逻,后方还有三十丈、五十丈的大船。五十丈大船上防守的人更多,仅能看到的就有一个佰的人。
他们的水性都不太好,顶多就是小河沟、水塘里扑腾几下,遇到这种水流湍急还有礁石暗涌的大河,根本不敢下去。如果从跳板上过去,一眼就被看见了,他们这点人,拿不下这么多船。
他们闻到空气中飘来的烧尸体的味道,再瞥见旁边不远处就是战场,决定先溜过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些武器甲衣。身处战场,只有工兵铲之类的,心头慌。
战场的景象极为惨烈,遍地没有来得及清理的尸体,对方的,自己人的都有。
焚烧尸体的火焰已经熄灭,但仍旧冒着浓烟,非常呛人。他们站在战场上,只看到有十几艘沉船停泊在江边浅水处,淹得只露出甲板以上的部分,通过破损的船舱,一眼就能认出那是让投石机投过去的石头给砸毁的。
江面上看不到船只,战船都停靠在好几里外的上游和下游处。
焚烧尸体的可怖景象,以及空气中弥漫的难闻味道,使得这片区域连探子都没来,这片战场,除了尸体,只有他们这群活人。